易家入驻花凉,占了花凉地界。易家家主易经年大手一挥命令下达,其子易庭就被人从离蜀的酒楼里拉着华服衣袍深揪了出来,与一干长老快马加鞭潦草赶来收拾战后残局。
苏青岚本在易家研究草经药理,只因他有个小霸王表哥,无故裹了他来还平白分了两处宅子给他。
一处如今他正住着,另一处他还未去过。今日来看,景致别样倒是很好,长廊亭子精致,花草繁杂,红鲤鱼翠灵鸟,满院香桃。顺着廊子悠悠转转出来,一方明屋立于池上,窗纸上画的灼灼桃花。
苏青岚赞叹,这窗画远远看去寥寥几笔,花随风隐似有桃香,便撩了袖子欲上前细看。
他入内挽帘而过,掀起几抹轻纱,却见一女子憩在榻上乌发散乱,衣衫及地,鹅黄色薄纱略有不整,以致香肩外露。
衣衫单薄曲线曼妙,光滑柔腻的肩颈上几缕粉痕,这等香艳场景他只在他表哥的书里看到过,苏青岚红着脸面匆忙退了出来。站在门外梗着脖子,面颊发烫不知所措。
急急忙忙只道“姑姑姑姑娘,对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不知有人贸然闯入,冒犯了姑娘实在该打,还望姑娘宽……宽宽宽宥”
苏青岚好似抹了胭脂一般站立难安,见里面了无人声,又道“姑娘,姑娘?”还是无人回话,他在门前站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无人发话。
好生奇怪,怎如此?
他敛气悄声入内,映入眼帘的还是先前一样的光景,那姑娘只身躺在琉璃榻上未有动静。
苏青岚上前围着那榻边细看,思虑一番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叠至整齐放至那姑娘的腕上,挽袖号脉,脉象平稳,无疾但体弱,倒像是被人下药了。
苏青岚打量这四周居室,布置雅致格外精细别具一格,桌上花枝闪着露水,这怕是原来裴家的人了。
罢了,既是裴家人,还是不声张的好。
易家叔伯的一些做法他是不赞成,但自古成王败寇,易家占了裴家在花凉的地盘,若是知道了这女子是裴家人,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一连几日苏青岚都跑来给这姑娘煎药,却几日都不见醒,今日打算给她扎针,却又十分为难。
前几日见她穿的实在是少,细心给她盖上斗篷,又怕她晚上着凉给她盖上了被子,左思右想不敢动手。
易庭双手叉腰立于长廊之上,见屋里来回踱步的苏青岚言行无状似疯魔。
他冲上去一胳膊将他揽下“你说说你这个小子,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神神叨叨你在干嘛?啊?”
苏青岚吓得不轻“表表表表――哥,你怎么来的?”
“我我我我我,怎么不能来?看你这两天老往裴家后园子跑,跟来看看,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个隐蔽的地方”易庭一把放开苏青岚,向前打量四周点点头“不错不错,挺精致的”
“表哥,别……”易庭逛进了里屋。
“啊”他在里面嚎叫,指着琉璃榻上指尖颤抖“苏青岚你,你小子竟然,还敢藏着女人,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个表哥手势夸张,面目惊浮,声似长钟鼓点。
苏青岚一把捂了他的嘴“表哥快住嘴啊,她是裴家的人,你不要声张,不然她就活不成了”
易庭掰开他的手指,即道“好好好知道知道,青岚你可是喜欢人家啊?诶你总算是开窍了,我从前还认为你不喜欢女人呢”
他拍拍苏青岚的肩臂,语重心长一副老父亲模样“不过你这可不道义啊,你是不是给人家下药了?这样不好,听表哥一句劝要人家姑娘心甘情愿才行啊,想要一个姑娘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就不能强迫人家,知道不?好了好了,表哥不坏你好事了,表哥走了”
苏青岚面上凄风苦雨望着易庭的背影叹了口气。
“别变脸啊,你慢慢来啊,不要急啊”他的表哥在前面呐喊。他的脸更黑了。
远去的背影榻上的人,苏青岚脸上黑雾退却红白交替,极力平复心情后咬牙扶起榻上的人嘴里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花凉的山峰他尚未爬过,这几日他奔波于花凉各个山头之间,在一座山顶上望着望向临界雾气缭绕的烟层群山,他的眼里泛起水光……
第二日,他便背着竹筐篓在花凉与烟层交界处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上挖上了草药,弯腰抬头之际在林间看见一个“雪人”,她在满山绿叶间雪白的若仙人,衣发飘决,腰间挂一块方正白玉带着冷蓝色的穗子,整个人在景色中都镀上柔光。
苏青岚都不敢看她,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和他讲过山间医仙的故事,难不成他今日遇上了?
他看着她脚边一株草药正是他要找的,跑去挖了出来。那人指着他手上草药“这是我要找的”
他思虑一番“给你”
那人接过不确信地问他“这药很珍贵的”
“我知道,我现在不急用,用来救人的东西谁拿去都是一样的”
那人点点头,微微一笑。
苏青岚背着篓子满当当糊涂地从山上下来,他难道真的是碰见医仙了?
给了他药材,还向她请教了许多医学药理知识,就像宅里那个病倦的女子,他现在有了个新法子可以治她的病。乘天色未暗,他背着篓子匆匆赶回去,回去配药治疾。
花凉经战乱一番,繁华之处并未损毁过多,繁灯笼夜市又亮起来了。他的表哥抱着酒坛单臂压着他上街,面色微醺喜气迎面“你看看这亮堂的夜市,闷在屋里能有什么意思?美人美酒都是要出来找的。”
繁灯笼炫彩夺目,门庭照耀。他看这街上人潮灯火,热闹非凡。一场战乱之后换个首头世家,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于街上行人酒楼店家又有何干?
“表哥,你今天不是要和几位长老议事吗?怎么还喝酒跑出来?”
易庭猛灌一口酒“有那些个老头儿在,哪用得上我呀,他们就连这花凉地界上有多少只蚂蚁是裴家门里长出来的都要议论上个老半天!”他敲敲苏青岚的肩“看哪儿!看哪儿!跳鬼面舞呢”
“表哥,表哥!”街上鬼面舞群游进,锣鼓乐声震人耳目,苏青岚捂着耳朵往前挤去“表哥表哥,我还差几味药材”
“哟,你还需要我给你找药材,这花凉的山土都被你刨完了”他表哥抱着酒坛眯眼畅快拽他进了一家潇馆。里面棋手文客,琴音茶水。
“我看这繁灯笼也没什么意思嘛,好一点的乐声都没有,还是离园好,都怪我爹做什么非要派我来花凉,有那些个老头长老不就够了?害得我多少时日见不到晴娘”
“表哥,你可曾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找药材嘛,要什么药材回去写上,我派人去找,千金万金也给你找回来,成了吧”
“表哥,你最近怎么总是念叨那位晴娘子?”他这表哥酒楼茶舍里的常客,他是知道的,他喜欢美酒美人佳肴歌舞,从少时起招惹过的娘子乐人不下百数,西施貂蝉见他都要躲上几分,从未见过他这样将人时常挂在嘴边的,由此可见那位娘子定是个十分的美人了。
“晴娘可是个大美人,你不去离园没有见过,她的筝弹的当真极好”他挑眉一笑醉醺醺的“比你上次那位姑娘可漂亮多了”
苏青岚将脸一沉“表哥”
“好好好,不说不说”易庭将酒坛一放笑道“走走走!繁灯笼还有很多好东西,去看看,去看看”
夜色埋山影,青衣立于烟层绝决山峰之巅,寥寥望去花凉繁灯笼又是一片光亮繁华,烟火夜市人气不减。
人世间的尘土总归会落下,死人已逝,活人尚存。她所立山峰之后是成片密集笔挺的尸群队伍,她一抬手,破布烂衫,鬼面白骨若千军万马碾碎头骨争相遁入土中,一片稀疏之声。而后,是山野夜色间恒久的平静,明日天亮又是新的一天。
活人她控制不了,她能控制的只有死人,她的手上从来就是没有烟火气的死人。
在如今的她这里,让活人变成死尸为她所用易如反掌折枝,而让死人重回世间归于烟火谁可以做到?谁?
夜色沉默,耳尖微动。
“你的阵法如何了?”戈月端了一盅汤来立于她身后,白纱随风而扬。
“这几日庄园里满地的血迹阵法,你回去可要洗了,省得招了一地的蝇虫,安琦见了回回拔刀要砍,在地上砸出十几个窟窿,这下如何是好又要修缮了”
听叶:……
“走罢,我熬了一盅汤,你回来尝尝,她们二人知道我熬了汤药早早就睡了,也就只有你夜夜炼术画符赶尸歇息的这样晚”
听叶打一个响指,地面上一双枯黑手掌伸出,戈月将汤盅安稳放于那双手掌之上,便道“我回去了”
一身白衣愈行愈远,“戈月”她叫住她
“去了的人再活过来,那他可还是原来那个人”
夜里风似沙刀,两人皆未转身。那白衣背影发声“我也不知,我从未见人死而复生”,后便离去了。
令死息重归于世间烟火,若常人一般。绝无此人。
她要做那个人,十几年来她必定要做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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