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王娟觉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也听了很多很多,活了3o多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怎么想的,而非简单粗暴的告诉她该怎么做。(小说文学网)这种源于自我思考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让本来清晰明了的世界都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但是之前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却在慢慢散退,儿子就坐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着温和、不紧不慢,像是世间根本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情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娟一直知道儿子能赚钱、赚大钱,但是在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依旧是他年幼时瘦瘦小小的模样,哪怕住上了这么豪华的大房子,有了成百上千万的身家,也不过是个需要大人操心的孩子。

    然而今天,这种想法悄无声息的改变了,王娟猛然发现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棵能为他们夫妻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他懂得那么多,那么聪明厉害,自己和丈夫两人加起来可能也没他一个能干。这条认知就如同混沌中的一道光,慢慢照亮了她的脑海,骄傲、伤感、辛酸和茫然……种种情绪在心底交织,她其实还没做好准备,儿子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还要拉着他们一起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天夜里,母子俩一直聊了很久,真正的促膝长谈,直到陈建华大醉而归,王娟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丈夫身上。好不容易把醉的跟死猪一样的丈夫挪到了床上,听着他震天的呼噜声,王娟长长舒了口气。她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在心底深处却悄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论这些事情多让她头疼,她都要努力的想一想,就算没法为儿子分忧,也决不能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一天的疲惫之后,她无比心安的坠入了梦乡。

    次日两人再次睡过了点,醒来后睁着眼发了会儿呆,王娟推了一把丈夫,“7点半了,你还上班吗?”

    “什……什么……”陈建华发出一声j□j,嘴里的酒臭味马上扑面而来。

    王娟翻了个白眼,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反正我今天是不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酒醉后的眩晕和恶心感还在体内回荡,但是“上班”这词还是让陈建华醒过了神,昨天跟分厂厂长们一起去喝酒,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白酒,但是比起五粮液可差多了,喝得他现在脑壳都胀痛胀痛,但是班还是要上啊……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陈建华突然楞了一下,“刚才你说什么?你不去上班了?咋回事……”

    “还不是宋厂长闹得。”厕所就在主卧套间里,王娟已经打开了水龙头,边洗脸边说,“非说让我到办公室当会计去,我哪会干那些,不想去了。”

    “你……你……”陈建华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人家提拔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我不知好歹。”把毛巾往水池里一扔,王娟柳眉倒竖,“你知道啊!昨天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吐得一屋子都是,跟你结婚2o年就没看你醉成过那德行!人家小宋师傅都来帮忙了,多丢人啊!”

    陈建华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昨天我们分厂领导请客嘛,去了7、8个人呢,我……我也推不掉……”

    “哼。”王娟冷哼了一声,“不会都是领导,就你一个小兵吧?是不是还有人要给你个官儿当当呢?”

    陈建华嘴巴微张,半点没说出话来,这时他的脑子也终于回过数了。是啊,自己跟妻子都不是一个分厂的,怎么两边领导都抢着提拔呢?他家又没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香饽饽……

    毕竟是同床共枕了2o年的两口子,王娟一眼就看出了陈建华的纳闷,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了丈夫身边,递给他一条毛巾,“还有咱家大姐夫,昨天我也听大姐说了,已经官复原职,还全厂通报表扬了呢,你看看,这是多大的变化啊。”

    陈建华眼睛都直了,老半天没能伸出手接毛巾,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怎么会,前两天分明还……”

    把毛巾往丈夫手里一塞,王娟坐回到了床上,“不知道了吧,这都是在咱家儿子的功劳啊……”

    儿子……陈建华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豆豆给人塞钱了?!他想干什么,行贿受贿吗?!”

    看着瞬间脸色铁青的丈夫,王娟轻轻叹了口气,“建华,你先坐……”

    “你还能坐得住?!”听到妻子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陈建华脸上更难看了,“就算咱家有钱了,也不能这么胡搞八搞啊!这不是为富不仁吗?!咱家都是体体面面的工人,怎么能走这种歪门……”

    “陈建华!你也不动脑子想想!”相当出人意料的一声大吼,震得陈建华都愣了愣,王娟伸手一拽,把丈夫拉回到了床垫上。“塞钱让咱俩升迁能有啥好处啊?!就算我当个会计,你当个主任,一年也不过多百八十块,豆豆一个月寄来的都不止这个数啊!”

    听到这话,陈建华心头怒火忽的一下灭了。行贿受贿是想干啥他当然懂,但是从没听说过花大价钱买亏吃的,比起儿子的身家,现在到厂里弄这套还真是不必要啊……

    “那,那是咋回事……”火气下去了,剩下的就成了满满的困惑,陈建华抓着手里的毛巾,百思不得其解。

    王娟又叹了口气,“昨天豆豆都跟我说了,不是他让这些人闹出的幺蛾子,都是别人上赶着想巴结他,才会从咱俩身上下手。”

    这话让陈建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娟子你疯了?咱儿子不就是个走买卖的,怎么可能让厂里领导去巴结他?厂里一年销售额都几亿呢,他才有几个钱?”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都想好了,咱今天去找姐夫问问看吧!那天不也是他跟着豆豆去敬酒的吗?姐夫总比咱俩明白事理多了!”

    正因为感同身受,王娟还真有点懂丈夫现在的心态,想要说服他,姐夫这个连长绝对比家里其他人管用多了,甚至可能都比儿子自己说要管用。她又何尝不想听听姐夫是个什么看法呢?

    “可是单位怎么办……”听到妻子的建议,陈建华不是不心动,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又皱起了眉头。“总不能老是请假吧,昨天厂长他们还……”

    “行了,建华,你又不是不知道厂里领导是个什么德行,各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真像儿子说的,咱们可要先把持住,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啊……”

    啊……陈建华张了张嘴,他从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昨天被领导们灌酒时,来来回回都是对他的夸奖,什么扎实肯干、任劳任怨、技术过硬,就连领导到位都跑出来了,让他这个小班长受宠若惊,谁不想得到领导的赏识呢?可是今天听到妻子的话,心中却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这突如其来的恭维里,不会真的心怀鬼胎吧?

    坐在床上,神色变换了很久,陈建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请假就请假吧,咱们去找姐夫好好问问看……”

    并不知晓父母的打算,这天陈远鸣起的依旧很早,6点多就出了门,坐车往省会赶去。这两天投资集团的一位副总正在省里参加会议,听闻远扬有跟投资集团接洽的意思,马上就拍板约见,两人通了几次电话,最终还是安排在了省会的投资集团总部见面。

    如今市里和省会的高速路刚刚建成,小宋开车向来又快又稳,只花了2个半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投资集团的大楼在九十年代也算得上气势宏伟,在一众小高层里就更显巍峨,陈远鸣也没在楼下耽搁,直接在特助的带领下乘电梯抵达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了马总亲切的笑脸。

    “陈董啊,没想到你最近也回乡了,都怪老哥这两天开会太忙,要不肯定要登门拜访……”

    “马主任太客气了。”陈远鸣拉着马总的手笑道,“在孙主任那里经常听闻您的事迹,今日能够得见实属我的荣幸啊。”

    “哈哈~~还叫什么主任,都是企业里的人,就别那么见外啦。”

    投资集团也算是正经的国有控股企业,每一任掌舵人都是政协里能排得上号的人物,就连这位马总也挂着地厅级干部的头衔,跟普通市长都能平起平坐,只是在陈远鸣面前,他没什么兴趣摆出官员派头罢了。

    笑着在沙发上就座,马总没有先提起远扬在市里的动作,反而把话头引到了金属期货上,“上半年国兴那边真是屡建奇功啊,让我们投资集团都失了颜色,光是期货一隅,铝价大跌就让澳洲那边的矿山颇受损失呢。”

    这个说的是投资集团8o年代在澳洲入股的铝矿,之前依靠铝价升值很是赚了一笔,到了今年价格下跌,自然也会受到损失。

    陈远鸣笑了笑,“听马总的意思,集团这边还想在铝价上做高一笔?”

    马总眉峰微挑,“像我们这些矿山,可不是就巴望着材料涨价嘛。怎么,老弟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谈不上风声,只是推测吧。”陈远鸣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几年估计还是个铝价收缩期,还要看着铜市的涨跌曲线来走,让我说这段时期不如积聚些力量,等到大跌到来时好入手新矿。”

    “就跟铜矿一样的操作手法?”马总微微皱起了眉,“最近墨西哥和秘鲁那边正谈得火热,入股应该不是问题,就看以怎样的价格买入了。陈老弟你觉得呢?低点大概在什么时候?”

    “不会超过明年这时候吧。”陈远鸣答得笃定,“现在的国际局势太复杂,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期铜,但是也差不了多久了,圈羊可不就是为了剪羊毛,谁都不傻嘛。”

    “唉,真是头疼啊,也就只有咱们这些跑国际贸易的才知道其中的复杂,哪有在国内捞钱来的顺手。”

    面对马总这种意有所指的感慨,陈远鸣笑了笑,“国内的毕竟是小钱,就算在国内办厂,也要把目光放在国际市场才好。论起这方面投资集团也算中流砥柱了,这不,回家之后才知道市里的矿山机械厂都被你们收购了,这两年出口创汇也没少拿吧?”

    “哈哈,让陈老弟见笑了。实在是有些厂矿不救不行,国家既然给了指标,我们当然还是选顺手的救嘛,生产的东西还是自用多一些,再卖卖第三世界,跟你旗下的飞燕可没得比啊。”马总哈哈一笑,跟其他老板哭国外生意难做还有可能,但是跟陈远鸣这种捞外国人钱的老手说就未免贻笑大方了。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和胆子是怎么长的,小小年纪就敢出国闯荡,还能赚到巨额财富,别提让投资集团的高层们有多垂涎了,可惜落在了国兴手里啊……

    其实同为出国打金的猎手,国兴的动向一直是投资集团关注的焦点,面前这位过分年轻的陈董在国兴代表着什么,对于投资集团高层也不是秘密。因此当陈远鸣开始家乡建设后,不少关注的目光也就看了过来。这次省里对远扬设卡,也未尝没有一些幕后人士的意思,但是想在政策上卡住远扬是做不久的,毕竟资本和实力在那里摆着,无非也就是看看能从远扬身上捞多少好处罢了。

    谁想陈远鸣居然直接就找上了投资集团,这多少有些让人吃惊的。虽然不论是远扬、飞燕还是国兴在投资集团面前都有些不够看,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庞大的财富,还有着一层层的关系网络,这位陈董也不是个能让人置之度外的人物。因此上面传来了消息,认真对待,有合作可能的话也不用客气,就算结个善缘吧。

    有了上面的指示,马总也不会去当恶人,现在只是探探陈远鸣的态度。只这开场的几句话,就能看出这位陈董示好的意思,如果他所言非虚,投资集团这边可能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来年的工作部署了。

    面对马总的恭维,陈远鸣只是微微一笑,“不过小弟这次来,有几分还是因为这个矿山机械厂啊。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矿山筹备,自然也少不了大型器械,虽然远扬买了一部分高精尖设备,但是日常使用的还是大头,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跟贵集团也来个协议呢?”

    “哦?”马总精神一振,“哪方面的协议呢。器材购买?产品维修?”

    “都不是。”陈远鸣笑了笑,“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是实业层面的合作互补吧。”

    这话说的马总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论是投资集团还是远扬基金,其实根子都是玩金融的,实业层面只是他们投资保值的一种手段,同时投资集团还要为国家宏观经济服务,就像投资矿山机械厂,还真就是上面下达的任务,国家这些大型厂矿不但不能倒,还要尽可能的去挽救,让他们焕发出新的生命。

    但是投资集团毕竟不是真正的实业主体,他们需要的不过是让自己麾下的企业连成一条线,或者投资、并购那些明显有利可图的产业,并非赶场的救火员。反观远扬在钼矿上的投资,就让人有些糊涂了。现在钼价还就是个白菜价,就算国家最近有了重视稀土产业的想法,钼矿也尚且不在保护范畴,只是个炼钢产业的添加剂罢了。

    远扬这样大兴旗鼓的投资钼矿,在很多人眼里不过就是因地制宜,略带回馈社会性质的投资,而非其中真的有很大可见利润。但是今天专门找上了门,还正儿八经的提出来,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看到马总的神情,陈远鸣微微一笑,“稀有金属,之所以称之为稀有还是有其道理的。如今日本可以算是钼矿的最大收购者,每年的进口量就占了中国出口的4o%以上,这两年美国的钼使用量也在同比增长,是什么让日本和美国的钼消耗量急剧上涨呢?总不会都用在合金产业一隅吧。前两年远扬跟老虎基金关系还不错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投资金属钯行业了,今年眼看就有价格增长的趋势,那么钼价格的变化呢?我想也不会太遥远了吧。”

    “但是,”话锋一转,陈远鸣的语气变得更加认真了一些,“矿业毕竟是最低端的原材料行业,就算能赚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介入深加工领域,来自行消化这些矿产。目前市里不是没有这种配套产业,但是可惜全部都是国有大型企业,远扬就算有钱,恐怕也很难把他们收为己用……”

    这时,马总已经听出了一些名堂,沉吟着开口,“你的意思是,想借我们投资集团的名号?”

    陈远鸣笑了,“就像你们并购的矿山机械厂一样,只是减员增效改变企业体制,就能让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我想对于其他很多企业也未尝不可,如果能提前收购一些大型厂矿,并在其中开设钼矿研发加工生产线,相信在未来也会成为一步好棋。如今各个部委已经在重画疆域的关口,难道贵集团就没一点提前圈地的想法吗?”

    如果前面都还是泛泛而言,那么最后一句,切实戳到了马总的软肋。深深地看了陈远鸣一眼,他靠坐在了沙发上,“那么,你是想怎么个圈法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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