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不做亏心事什么时候做?

    吴启将刘亨放下,探了探鼻息,道:“晕过去了。”

    岑湘见刘亨被河水泡的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人都已经昏死过去,身体还在本能地打着哆嗦,才觉得这折磨勉强够了。

    她偷溜出来的时间已近两个时辰,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二人又将刘亨挂起,等他被风吹的半干,便又放回麻袋,背着他悄悄回了刘府。

    未免节外生枝,他们自偏门的墙上躲开守卫跳了进去,好在夜已深,刘亨的嘴又被堵上了,在这中途也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几人行踪并未引起府里人的注意。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经过西厢房,阒寂的厢房内却突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岑湘吓了一跳,吴启当即给她打手势,示意她先折返住处,自己将刘亨放回去。

    三个大活人一起行动确实不便,岑湘点点头。

    她猫着腰,没敢立刻行动,驻足了一会儿,发觉可能只是此间客人夜里犯病,应当不曾察觉他们的行动,便稍稍放下防备,转身往东厢走了。

    越近东厢,她的步子越松快,冷不防在东厢那圆融的拱门前遇到了同样朝此处走来的傅廉靳。

    岑湘愣住了,心虚地喊了声:“父亲。”

    她父亲眼神不好,但显然也注意到了黑夜之中披着寒霜的她,意外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岑湘轻声解释。

    傅廉靳淡淡一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道:“别多想了,大家都在,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嗯,”岑湘深陷在怕被父亲发现自己干坏事的惊慌里,不敢和他多说,“阿湘回去了,父亲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不等傅廉靳回应,便迅速闪过身回房了。

    岑湘回到房间没过多久,窗口被敲了两下,她推开窗子,吴启孤高地站在外头。

    “人放回去了?”她问。

    吴启点了点头。

    “没惊动人吧?”她又问。

    “刘夫人被他下了药,睡得很沉。”

    “那就好。”

    岑湘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和吴启道了晚安,放下窗子,躺回小床。

    在她躺下的刹那,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很不对劲。

    方才父亲也是从外头往东厢走,显然也是深夜外出归来,可刘亨都被她绑了,这个时间,父亲在鉴城还能有何应酬?

    她爹这是半夜去了哪里?难不成也是睡不着溜达?

    岑湘想了想,一时间想不出其中关窍。

    这份疑惑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困意袭来,她懒得再去深思,疲倦地睡下了。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傅家一行便早早地起了床,郑远牵着雇好的车马守在刘府外,一行人欲与刘亨辞行,却左右等不到他,又过了片刻,刘亨的夫人才带着个绿衣的公子迟迟赶来,刘夫人托着隆起的小腹向他们致歉,说是刘亨偶感风寒,不便送客。

    岑湘昨夜虽然睡得晚,但就质量来说称得上一个好觉,她今日神闲气定,听到刘夫人这么说,甚至面露担忧,跟着父亲向刘亨表示了慰问。

    她保持着这份气定神闲,一直到家人准备启程,岑湘看着侄子和姐姐上了马车,自己也准备跟着上去。这时,刘夫人身旁那个相貌清俊,看着有些羸弱的男子突然咳嗽着上前,靠近她低声道:“傅小姐,你的鞋脏了。”

    她低头看去,自己昨晚便穿着的一双浅色的弓鞋边缘沾了点点泥渍,细看还有些草色的苔藓。

    大意了!

    这男子出现的太突然了,出口的话也惊人,岑湘瞪圆了双眼看他,充满戒备,生怕他接下来说出什么暴露她的言语。

    然而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待她做出回应,便咳嗽着转身去与父亲交谈,内容也无外恭喜父亲升迁一类的话,客气完便目送他们离去了。

    那男子身形翩然,一身松霜绿的衣袍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显得有些凌乱。他咳得十分急促,她恍惚间觉得昨夜里被自己挂在水车上染了风寒的是那惨绿男子。

    岑湘一直到上了马车都还有些出神。

    傅屏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了?发什么呆?”

    “姐姐,你认识方才那绿衣男子吗?”岑湘问。

    “不认识,前两日未曾过来招呼,方才也未报家门,看着不像刘府的人,”傅屏西摇了摇头,接着又道,“不过我带昭儿闲逛时见过一面,应是西厢房的住客,刘大人一时叫他应兄,一时叫他无策的,大概是叫应无策吧,刘大人似对他很是尊敬,可能是某个达官显贵也说不定。”

    “这样啊。”难道父亲昨晚就是去见了此人?可看父亲方才寒暄时的态度,分明与他也很陌生。

    “怎么了?他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登徒子夸我好看。”岑湘怕她担心,随口应付。

    “长得这般清秀,”傅屏西没想到这个应无策是这样的人,想到他方才靠近妹妹,便显出嫌恶的神色,摇头道,“人竟这般恶心。”

    “姑姑,好看。”一旁一直自顾自玩耍的傅昭似乎只听到岑湘那半句话,突然插话进来。

    傅屏西于是回过头去抱起儿子傅昭,喜笑颜开道:“谁教你说的这话呀?昭儿?”又亲了亲傅昭婴儿肥的小脸,“小嘴真甜。”

    “嘿嘿。”傅昭脖子上还挂着岑湘昨日里给他的长命锁,两手握着一只碗大的石榴,开心地冲她笑。

    孩子到了换牙的年纪,一笑便露出一口小豁牙,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爱。

    岑湘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脸蛋,傅昭也不恼,笑着将手中的石榴递给她:“姑姑,呲丝扭。”

    “是石榴。”岑湘纠正他。

    “肆牛。”小家伙学的很认真,但说话漏风。

    “石榴。”

    “撕钮。”

    ……

    如此重复几遍,小家伙便偏过头去不肯学了。

    岑湘也不再逗他,将石榴拿在手中转了两圈,那石榴已经切开了两道口,露出其中色泽莹润,玛瑙般的果肉。

    岑湘不爱吃石榴,实在是这东西剥起来麻烦,吃起来更麻烦。

    “吃吧。”傅屏西看出她不打算吃,劝道,“青州的街坊们给的。”

    岑湘握着石榴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喃喃:“青州……”

    “嗯,父亲走的时候不舍,又怕有人相送,特地卯时就出门了,没想到马车出了府,街上乡亲便已夹道……离开青州的时候,瓜果都装了半车。”

    “父亲母亲都如何了?祖母呢?”昨日家人都才团聚,说的自然都是些喜事,但此时这辆马车上只有她和姐姐再加个年纪尚小的傅昭,其余人皆在另外的车上,听姐姐提及青州,岑湘终于忍不住向姐姐问起近况。

    “母亲还是老样子,成日里风风火火地帮爹爹打理青州事务。祖母身子骨没那么硬朗了,但精神不错,原本商量着我和昭儿留在青州陪着祖母,她老人家就是不肯,说昭儿也到了年纪,该去京城见识见识,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一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一家都去了,有福同享,有难再撤。”

    “祖母说得对。”岑湘说完,又想起昨天夜里遇到父亲的事,问:“父亲在鉴城可有熟人?”

    “这便不清楚了,我现在成日里围着昭儿转,不拖累爹娘便不错了。”傅屏西不疑有他,只是想到关于父亲的另一桩事:“说起来,父亲刚得知要回京的那天晚上,独自上了城楼,在上面站了一整晚,到鸡鸣时分才回的家,侍从说一直往沣园的方向看呢。”

    沣园是当初青州旱灾后的第一年,父亲带着百姓们一起开垦种植的的田地,到如今也有五个年头了。

    自父亲为官以后,官场沉浮数十载。除了京城,青州可能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沣园承载了父亲这些年的风霜与辛劳,它从无到有,如今也成了一片肥沃之地,带动了那块原本荒芜的土地及四周的繁衍生息。沣园里许多果树逐渐茁壮,城内都还依稀可见那处的繁茂。

    岑湘想着,不由有些感慨——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的真诚,百姓们也都看得见。

    其实除了第一年初到青州,这里的人们对傅家有诸多误解,后来的几年,他们在青州过得都还不错,一家人寻常走在路上,迎面皆是善意的招呼,年初二她回家的时候,还被百姓们招呼着进家中吃了碗面。这片土地,虽然偏远,但情谊相连,虽然清苦,但总有希望。

    父亲曾说他行事不为居功和报酬,如若什么都求回报便易生贪欲与失望。但行了好事,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甚至稍有回应,哪怕微小,也足以让人倍感温暖。

    他们一家从前风尘仆仆地来到青州,没半个人待见,临走却有百姓们自发前来送行,可能马车上只是些吃不掉的水果,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殷切的回应。

    只是可惜她当时还在阑山,没能和乡亲们辞行。

    “唉——”她心里又是慰籍又是惆怅,深有所感之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姐姐一指戳在她脑门上。

    “我和父亲一样,对青州爱的深沉嘛。”岑湘嘟哝着掰开了手里的石榴。

    这石榴里面的果肉确实大颗又红润,她摘了几粒放进嘴里,果然很甜,丝丝的甜意盖过轻微的酸涩入了喉,仿佛直沁入心脾。

    傅昭一直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说话,此时见她终于开口将石榴吃了,巴巴地睁大眼睛问:“好呲吗,姑姑?”

    “嗯,好吃的。”岑湘点了点头。

    傅昭仿佛很开心,从身旁拿了另一只大个的石榴,掀开车帘,要将石榴递给外头骑着马缓缓随行的吴启。

    “无此酥酥,呲丝妞。”一句话竟没一个字是读对的。

    岑湘和姐姐都低声笑起来。

    傅昭的小胖手努力地伸出去,吴启却皱着眉头没接。

    他身子稍侧过来,看着傅昭道:“我叫吴启。”

    许是吴启皱眉看人的样子有些吓人,傅昭递石榴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说:“无耻酥酥…”

    吴启忍无可忍:“无耻小儿,你说谁无耻?”

    ……

    姐妹俩忍不住哈哈大笑,马车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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