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听了,似是吃了一惊,忙拉着她低声问道:“嫂子可听真了?当真是二姑娘送去的么?别是送东西的人胡指乱认的,倒冤枉了好人。”莲香说道:“我也怕听错,又细细的问了来安一回。真个是二姑娘打发他送的。大姑娘,你说这二姑娘是个什么意思?”傅月明低头想了想,微笑道:“想来二姑娘是看兰香才生了孩子,一人在那屋里住着,怪可怜的。又是恐那孩子当真是咱家的骨血,冷落了不好,替老爷太太打算,才送的东西?”

    莲香却说道:“姑娘这话就没道理了,太太已有裁夺,事儿又没落个明白。这二姑娘倒为什么要自己倒贴体己,陪给这兰香?何况,又在那燕窝汤里动手脚?”傅月明浅笑道:“嫂子这意思,莫不是疑心二姑娘同兰香有什么首尾?”莲香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平日里就见那兰香狐媚邪道的,不似什么好人。情知是怀了谁的种子,就认作咱家的!然而她只是一个丫头,若是这家里没人给她撑腰子,她能有这样大的胆子么?”傅月明想了一会,笑道:“若是如此,那兰香进了咱们家门,她倒是能落些好处。但她又为何要在那燕窝盅里动手脚,害那兰香?”

    莲香笑道:“姑娘到底年纪小,不知这世道艰难,人心险恶。若是兰香死了,那孩子不就没了亲娘?这没了娘的孩儿,是最易调唆的了。不是小的说,太太又是那么个耿直脾性,若那孩子当真进了咱们家的门,太太能喜欢?能待得他好么?到那时,还不是二姑娘略招招手,就给拢过去了!”

    傅月明听了这番议论,先不言语,半日方才低头笑道:“这些话,嫂子原不该说给我听。我一个小孩子家,也不好背后论人短长的。嫂子为何不说与太太得知呢?”莲香忙笑道:“原本小的也不该拿这些烂糟事儿来脏姑娘的耳朵,然而小的才去上房,见太太还没起,不好进去的,方才走来找姑娘说话。”

    傅月明微笑道:“原是这般,太太这会儿刚起来,想必还在梳头。嫂子少坐片刻,待会儿我同嫂子一道过去。我适才虽那样说,但嫂子能将此事告与我,可见不小觑了我,我心里也很是感激嫂子的。”莲香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姑娘是家里的大小姐,这阖府上下倒有谁敢小看了姑娘不成?”傅月明冷笑道:“嫂子不知,如今家里可总有那么一起人,不将我放在眼里,背人行事,鬼头鬼脑,干出来的事儿当真是可笑可气。说起来,只是凭白让人生一肚子气。”

    莲香说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姑娘倒也不必为了这上不了台盘的东西气伤了身子。我过来,还有一桩事要说。那兰香说不来咱家了,要走呢。”傅月明听闻,不禁笑道:“这事儿还没弄清楚呢,她倒怎么要走了?她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老爷的骨肉,定要认祖归宗么?”

    莲香说道:“我也这么说,若当真是老爷的骨血,哪能听凭她做主呢?但她似是因燕窝盅的事儿,心里害怕了,生恐来了咱们家又受了暗害,就想走呢。”傅月明笑了一声,说道:“她当我傅家是什么地方,由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况且,这事情还没个论断,她之前在大堂上闹得那般声势浩大,搞得此事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的。如今没个说法,她就要抽身离去?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说着,因问道:“嫂子既进来,可还有人看着她?倒怕她一时急了,自己走脱了。”

    莲香连忙说道:“有来安在,我才走出来的。再者,想她一个才生产的妇人,还没出月子,也走不到哪里去。”傅月明这才点了点头,又打发桃红到前头探消息:“去上房,看太太起来收拾了没有。”桃红闻说,便去了。

    少顷,桃红回来,说道:“太太已经起来了,我去时,冬梅刚拿水进去,想必这会子该梳过头了。”傅月明听了,便向莲香道:“咱们快去,待吃了早饭,来升就要送了账本过去,再有什么人回话,更没空闲了。”说着,两人起身,一齐往上房去。

    走到上房门口,却听陈杏娘正对冬梅说道:“把东西包好了,下午喊乘轿子过来,咱们一道过去。”

    因知如今上房人手不足,傅月明便自打了帘子起来,进去就笑道:“太太要去哪里?”陈杏娘见她到来,便向她说道:“你来了,近日可真是事情繁多。好不好的,你舅母又病倒了,吐泻不止的,你外祖打发人捎了信儿来。今儿下午没事,我便思量着过去瞧瞧。”说着话,便叫傅月明挨着自己坐了。

    傅月明便说道:“如今正是夏秋之交,寒热不定,最易染病的,母亲也要仔细身子,父亲又不在家。”便问道:“倒不知舅母生了什么病?”陈杏娘摇头道:“这却不知,你外祖也没说。”话毕,因看莲香在地下站着,遂问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莲香赶忙上前,将事情原委一一告诉了一遍。陈杏娘听得明白,不由怒起心头,咬牙道:“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谁曾料到,家里竟有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二姑娘才恁大一点的年纪,倒有这般诡诈的心思,当真瞧不出来!”傅月明见太太动怒,便假意劝道:“想来妹妹也是为家里香火事着急,才行此下策。说起来,也算是好意,母亲倒不必这般动怒。”陈杏娘冷笑道:“她是个什么身份?这傅家的香火,哪里轮得到她来操心?我晓得她母女的心肠,做她的清秋大梦去罢!真当我亡故了不成?!这家里但有我一日,就断轮不到她一个姨娘来当家做主!”

    傅月明故作糊涂问道:“分明是薇仙妹妹送吃食与兰香,母亲倒怎么扯上田姨娘了?”陈杏娘说道:“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想二姑娘才多大点岁数,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必得是个年长的妇人在后头指手画脚出谋划策,方能这般行事。我说兰香在上房里听用的时候,总和田姨娘勾勾搭搭,成日里备着人不知嘀咕些什么。那时候我看田姨娘还好,也没往心里去。哪曾想,她们竟串在一起,干出这事来!”

    言至此处,她越说越怒,不觉银牙碎咬,切齿道:“不成,我若再要不管,让这姨娘爬到我头上去装神弄鬼,岂不让世人笑话!我今儿定要把她打发的离门离户不可!”言毕,便一叠声的打发人喊人牙子上门,要卖田姨娘。

    傅月明本意是嫁祸傅薇仙的,这把火却连带烧到了田姨娘身上,却是意外之喜。眼见这架桥拨火的事已然成了,陈杏娘却怒极生恨,要打发田姨娘出门。

    她心中忖度如此行事颇为不妥,一面先喊住了冬梅,一面向陈杏娘笑道:“母亲也忒急躁了,如今又没什么现成的把柄证据。便是兰香这事,她既可推不知,又可说是为傅家子嗣计,全无错处的。母亲倒凭什么打发她呢?虽说母亲是正房,撵一个妾侍算不得什么,然而父亲现下不在家,母亲这样急切行事,难免不令世人诟病妒忌,难为了母亲素日里贤惠的名声。依我说来,不如暂且压下这事,待父亲回来,母亲细细地告诉了父亲。得父亲回来时,兰香的事儿必定也见的明白了,再定她一个搅扰家宅的罪名,赶她出去岂不名正言顺?何必只急在眼前呢?”

    陈杏娘想了一回,叹道:“你倒想得周全,我是急切了些。然而我性子急躁,既得知了她背地里使坏,便连片刻也容她不得的!”傅月明劝道:“再忍她几日也就是了,横竖父亲也就待回来了。”因问道:“父亲那边可有消息来?不知父亲病得好些了么。”陈杏娘说道:“天安才送信儿过来,说老爷已好多了,如今正忙着兑换盐引,发卖货物,得忙完就回来的。”傅月明点了点头,又望着莲香说道:“嫂子还有事要同太太说?”

    莲香早已听得呆了,见傅月明问,方才回过神来,忙又说道:“兰香不想在咱家住了,说要去。”陈杏娘便笑了,说道:“她要去,那好了,让她去便是。谁还强留着她不成!”

    傅月明料知母亲必有此语,便将事前同莲香说的那番言语又讲了一遍,说道:“母亲可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咱傅家是什么人家,凭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若今番轻饶了她,日后是不是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咬上一口了。何况,她也并没说明那孩子究竟是谁的种,若不料理干净了,终究是个祸患。”陈杏娘便问道:“你既如此说,想必你是有注意的?”傅月明笑道:“母亲放心,我自有法子迫的那兰香把真话给吐出来!”

    陈杏娘听了,上下看了她两眼,点头说道:“你眼瞅着就大了,心里的主意是越发的多了。也罢,你要干什么,凭你做去罢,只别闹出了格儿就是。”傅月明含笑称是,母女两个又说了一回话。冬梅把早饭送来,二人一道吃毕,傅月明方又出去。

    出了上房门,她先不回去,只叫桃红将芸香寻来,她自在二门上立等。一时芸香到来,向她问安已毕,便问道:“姑娘叫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差使?”傅月明笑道:“我有件东西,想让嫂子替我买来。”芸香因问是何物,傅月明就说道:“我那屋子里近来闹老鼠,夜里只听它咬箱子,吵得很。嫂子替我称二两箭毒粉来,得了就叫桃红给我带来便是。”说着,便自袖里取了钱递与芸香。芸香拿了银子,笑道:“二两药粉面儿,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银子?姑娘还是令换一串钱来罢。”傅月明笑道:“下剩的,我也不要了,嫂子拿去打酒吃罢,也算是替我干场事。”芸香便千恩万谢的去了。

    料理完此事,她便转身想进去,忽闻得身后一人说道:“你买箭毒粉做什么?你那屋子里,还会闹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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