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薇仙听了这话,心中虽是恚怒,面上却不带出,只是佯装出一副娇羞模样,插科打诨的将此事混了过去。

    饭毕,因晚间无事,姊妹二人皆不曾离去,都在上房里坐着陪老爷太太说话。又因是夜间,不好吃浓茶,宝珠沏了香片上来,递与众人吃。

    傅沐槐同陈杏娘议了些事情,便说道:“今儿出去,倒是听了一桩新鲜事。那宋提刑不知因些什么事,被提刑司撤了职,又有些别的夹在里头,如今要外迁呢。”陈杏娘听了,冷哼了一声,说道:“谁知他是不是又得罪了什么人呢!他干了这么多昧良心的事,活该遭此报应!”傅沐槐皱眉道:“他那做盐司的妹夫,这次也没保他。听在提刑司烧水的老赵说,是上头来的意思,没人敢说情呢。宋家拿银子寻了一地的人情,也没人敢兜揽。”

    傅月明在旁听着,自然心明其故,只是不好当面说起。只听陈杏娘又说道:“宋家倒了台,那还留在咱们家的兰香母子要怎么处置?是打发他们出门,还是怎样?”傅沐槐说道:“前头闹出这样的事情,留在咱们家也不成话来,叫外人瞧着也不像样。叫那兰香上来,给她几两银子,让她自谋生路去罢。”傅月明听闻,插口道:“我说不好,她前头在咱们家闹出这样大的事,就这样叫他们离去,既不好看,也恐有后患。我说,既然她生的是宋家的种儿,就把他们母子两个还给宋家。也叫里长来立个文书,当面断个干净,免得日后又生出事来。”

    傅沐槐道:“这也罢了,只是宋家做了这许久的官,里长恐受他拿捏,不敢断呢。”傅月明笑道:“这个无妨,宋家平日里吝啬刻薄,邻里之间口碑极差,不过是畏惧他家的官势。如今他们家既然已经倒了势,里长自然不会忌讳什么了。待明日,爹爹先使人送些礼过去,这里长收了咱们的东西,自然就好说话了。”陈杏娘从旁说道:“月儿这主意倒是好,那里长向来是个欺软怕硬,小眼薄皮的。”

    一家三口商议了一阵,傅薇仙在旁坐着,只是默然不语。

    过的片时,傅沐槐又想起一桩事,欲待要说,却先望了傅薇仙一眼,说道:“薇仙,天色晚了,你身子不好,先回屋里歇着去罢。”傅薇仙见父亲发话,只得起身告退,又道:“我去了,老爷太太也早些安歇。”

    待她走后,傅沐槐方才向着傅月明说道:“今儿我过去与林家人商谈生意,那铺子已寻下了,整修一番便可开张,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功夫。林家姑娘使人传话出来,说要你来看着铺子里的买卖,旁人一概不成。我心里是不愿叫你出去抛头露面的,只是还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意思。”

    不待傅月明开口,陈杏娘便先说道:“这是什么混账主意,月儿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整日在铺子里混着,成什么样子?!没得叫外头人闲嚼舌头,说咱们想钱想疯了,连女儿也打发出来做买卖了。”傅沐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林家人话说的死,若不是月儿,旁人他们一概信不过。”陈杏娘听了这话,满心焦躁,当即说道:“信不过,那便不做罢了!谁还等着那个钱来买米下锅呢!”原来,自林常安订亲消息过来,陈杏娘便深恼他们戏耍玷辱了傅月明的名声,记恨在心。

    傅沐槐踟蹰道:“一早同人家说好的,怎好临时变卦,商人最忌讳的便是失信了。”说毕,便望向傅月明,问道:“你却是个什么意思?”

    傅月明连忙笑道:“我倒觉这是个好事,父亲母亲倒怎么如临大敌似的。”傅沐槐与陈杏娘皆齐声问道:“好事?”

    傅月明点头道:“咱家已开着三家店铺了,虽各有掌柜,父亲却也是亲力亲为的打理,甚是辛苦。这再添上这一家,只怕父亲周旋不开。我若能替得父亲,父亲也能节能些精力。再则,这间铺子是要售卖绣品,于此物父亲并不熟悉,验货收发等颇为费事。我倒是还有些眼力,打理起来自然是省力的。第三者,我倒也不必抛头露面的在外头,只在店铺里面另设间小屋,挂上帐幕,我在那里就是了。”

    傅沐槐与陈杏娘对望了一眼,心里虽皆有些不大愿意,却不忍拂了女儿的意思。傅沐槐便说道:“既是你自家心里要去,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不怕熠晖回来,听见这事,心里不高兴么?”傅月明顿了顿,说道:“他的性子,我还是有些把握,他并非拘泥小节的人。”傅沐槐点头道:“你既拿得稳,我也就不多说了。明儿就叫人装点铺子去。”

    话毕,三人又说起傅月明生日一事,傅沐槐说道:“那日我同林公子提了,他是来不得,倒是说他妹妹可过来。到了那日,还是拿月儿的帖子去请罢。”傅月明说道:“这个女儿知道。”

    三人又坐了一回,眼看到了起更时候,便散了。

    傅月明回至爱月楼内,小玉上来替她宽了衣裳,说道:“前头姑娘是愁先生清贫,要为他筹谋家计,方才答应林家的生意。如今既然得知先生是焕春斋的东家,又何必这样辛苦呢?”傅月明微笑道:“话虽如此,只是你那日没听见林常安嘴里的话?焕春斋虽是先生的产业,其实还是倚仗林家的势力。这倚赖人家的越多,越是受制于人。再一则,熠晖的性子,本是不愿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他今番为了我去涉足官场,我也不能只是在家中坐着,凡事都仰赖着他。”

    小玉笑道:“姑娘还没过门呢,就这样夫唱妇随了。待将来嫁过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傅月明脸上微红,斥道:“天晚了,休要在在这里耍弄嘴皮子,快打水来我洗,好睡觉的。”小玉一笑便出去了,少顷桃红打了水进来,收拾床铺服侍傅月明睡下。一夜无话。

    隔日,傅沐槐便打发小厮先与里长送了两坛烧酒、一只蹄髈并些铺子里售卖的杂物,还有几串子钱。那里长收了礼,当即整衣过来,与傅沐槐见过。傅沐槐说明了缘故,里长道:“员外,你我是何等的相交。你遇上这等不平事,我岂有不替你处处的?”说毕,便一叠声使人去请宋提刑过来,这边两人在堂上坐着说话。

    片时,那打发去请人的小厮回来,说道:“宋提刑卧病在家,说不能来了。又说若是老爷并里长老爷为着兰香的事儿寻他,那可不必了,他都认下。叫老爷把兰香母子送去就是,这些日子搅扰了老爷,他心中甚是不安,只是连日家中有事不好亲自来登门谢罪的。这些事情与他并不相干,都是那被拿到京里去的傅赖光的过犯。只是叫小的拿了一百两银子来,转交于老爷,说算作她母子两个房饭钱。”

    傅沐槐听闻此言,只是不语。那里长大笑道:“这宋提刑当真是糊涂,这兰香是他收用过的人,怎会叫外人弄了去?傅员外,这事你看要怎生处置?即便他不来,我也可替你立个文书为证。”傅沐槐沉吟道:“罢了,他也落到这个境地,丢官免职,又要举家外迁,也算落魄了。我也不穷追猛打,只叫里长替我做个见证,免得以后再有人借着这事上门搅闹。里长知道,我商户人家,要个太平。”说毕,便将那宋家送来的一百两银子取来,当面分出四十两,送与里长。

    那里长略推了推便收了,又满面堆笑道:“员外安心,我自替你做个证明。员外宽仁慈厚,这徽州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知府林老爷,也对员外颇为下顾,何况以下的人!”嘴里奉承了一阵,就当着傅沐槐的面立了个文书,将兰香一事断了个清楚。

    傅沐槐将文书交予小厮,叫拿到里头给陈杏娘收起来,又吩咐道:“去对太太说,就叫兰香收拾了,雇顶轿子来,送她到宋家去。免得一路走过去,人瞧着不好看。”那小厮答应着去了。

    傅沐槐便留里长吃午饭,厨房里造了四荤四素,又送了一坛烧白酒上来。里长吃的酩酊大醉,方才摇晃着告辞离去。

    又过三日,便是八月十五,既是中秋佳节,又是傅月明的生辰。傅家几个穷亲戚,皆打着这个旗号,过来走跳。

    先是唐姑妈离得近,拿了一盒自造的糕饼,带了两个姑娘并唐睿一道过来。在上房里同陈杏娘、傅家姊妹坐着说话。少顷,陈杏娘的寡嫂陈氏也带着陈秋华兄妹二人过来,带了些盒担礼物。众人见过,都在上房里坐了。

    唐姑妈瞧见陈昭仁随着陈氏也在上房里坐,因自己儿子从来不得进傅家的内宅,心里便很有些不自在,假意笑道:“这仁哥儿今年多大了?”陈氏不明就里,还未答话,陈昭仁便起身回道:“姑太太,我今年过了生辰,就满十四了。”唐姑妈听说,便望着陈氏笑道:“比我家睿哥儿倒小一岁,然而也就大了。我家睿哥儿还知内外有别,只在外堂上跟他舅舅坐,这仁哥儿听说也是知书识字,跟先生读了几年书的,怎么还在内帷厮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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