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镇当日继续攻击南门,低矮的复州城墙遭到了登州火炮猛烈的直射打击,城墙上无法站立,但后金军这次守城颇为顽强,一旦明军有使用云梯登城的迹象,他们便拼死反击,或火攻或石块,两次将准备登城的登州兵打退。

    城中建奴人数不少,守城最强的火油等物也很充足,陈新担心损失过大,没有强攻复州,建奴多次出击被痛击,同样胆战心惊,往城门里面拼命堆砖石木头,将大门彻底封闭。双方互有顾忌,南门的交锋虽然热闹,残酷程度却越来越低。

    对南门的攻击持续了两日,城墙下面被烧毁的登州器械堆成了堆,后金兵乘着晚上悄悄垒砌砖石,或者放上一次包着沙石的布包,又恢复了城墙上的掩体。

    丧胆的后金兵不敢再从南门硬碰硬,只从北面不断派出骑兵牵制。但他们守城守得很坚决,在第二天的攻城战中,火炮打缺一截掩体,马上就有包衣上来修补。

    南门战斗激烈,复州北方也是浓烟滚滚,明军二十个破袭骑兵组一路焚烧粮田,这些刚刚得到双马待遇的哨骑来去如风,沿途后金兵都被抽调到了复州,只剩下一些老弱和包衣守着墩堡,眼睁睁看着那些哨骑在原野中到处放火,将快要成熟的麦田大部烧毁。

    第二日晚,骚扰的骑兵陆续返回复州,他们在永宁监遭遇少量镶红旗骑兵,登州镇已经达成战役目的,在第二日天亮前突然从复州城外撤军。

    撤退也是一个复杂的调动,登州镇将辎重通过复州河上的平底船运送,直接从复州河出海,步兵只携带自己的装备撤离。行军速度很快。登州镇早上依然派出骑兵巡视城周,作出继续攻击的假象,两个时辰后,骑兵主力消失在城东南的洪山口,游骑在将城外剩余的麦田点了一把火,然后才离开。

    复州后金兵这几日多次出击都是大败,怀疑又是明军的圈套,疑神疑鬼之下连连派出哨骑侦查,直到确认明军撤退后。才从没有填障碍物的北门派出七百正蓝旗骑兵尾随,而此时明军步兵已经全数渡过复州河。

    登州镇这次没有分兵撤退,所有战斗部队都通过陆路撤离,骑兵和龙骑兵在复州河两个主要渡口警戒,登州镇骑兵和龙骑兵混杂。以下马火枪兵夹在骑兵阵列之间,火枪火力对狭窄渡口极有威胁。后金兵不敢冲击狭窄的渡口,登州步兵没有受到骚扰,以近卫第一总殿后,全军整齐有序的撤离。

    就在后金军与明军对峙之时,有哨骑从复州来告急,说是排插石附近出现明军兵船。至少三百骑兵立即返回,后金兵剩下的兵力已无力对明军发起有效攻击,更像是监视明军撤离。

    步兵渡过岚崮河之后,骑兵再依次撤退。后金兵才追过复州河,双方又在岚崮河边一番对峙,明军骑兵待步兵进入山地后再次后撤,近卫营的鸳鸯阵步兵在山地间层层设防。交替掩护着撤离,后金兵挨了两次万弹地雷炮的伏击后。终于不敢继续尾随,放任明军大队缓缓离去。

    崇祯五年秋季的复州战役至此结束,登州镇除了在战役开始第二日的大胜之外,其后两日的攻城战也造成后金军总计四百余人死伤,主要是乌真超哈和天佑军,复州至永宁监的所有麦田全部被烧毁。

    陈新的战役目的大多达成,复州没有打下来,既有他害怕伤亡的原因,也有让后金军继续驻守的目的,更重要是后金兵防守决心很强,登州兵力不占据绝对优势。这对士气有一定打击,但随后而来的提升和作战奖励将很快恢复士气。

    沈阳的岳托连续收到告急,他手中只有守卫沈阳的三千人马,明军却在整个辽东东面海滨开展破袭,他紧急向各旗征召了五千甲兵和余丁,他派出两千人增援凤凰城和镇江,亲自带领三千人增援复州,走到盖州时收到了明军撤离的消息,但明军的水师多次在复州排插石出现,甚至有少量船只到达连云岛,岳托只得留下千名骑兵留守盖州,自己领着两千骑兵到了复州,沿途到处是烧毁的麦田,连秋季开始干枯的荒草也被烧毁许多,大地上留下片片黑色的

    此时明军已经离开数日,但镶白旗的惨重损失依然让他心惊。莽古尔泰和多尔衮带着他来到了南门,门洞中依然残留有血迹和枪弹打过的坑洞,南门城墙上一片狼藉的垛墙更让他震动,这次明军又出现了一种稍大的炮,移动和射击速度依然很快。

    多尔衮在南门大街找到了几枚实心铁弹,称量之后重量大概是六斤,小型炮弹的重量大概是三斤,南墙上的后金兵看到过他们的移动,几个士兵就能推着走,推断重量不超过千斤。最小的炮弹一斤重,确定是那几门弗朗机打的。

    岳托想起丁启明做的红夷炮,五千斤才打七斤炮子,虽然打大凌河有一定作用,但远远不能象登莱军这样能随军行动,而且制造十分艰难,失蜡法和泥模法都需要数月时间晾干模子,而十个模子往往才能出一门合格的炮。从身弥岛和这次的作战来看,这种小炮虽然射程不远,但在一里内威力和精度都很高,野战时使用散弹射速惊人,如果没有盾车掩护,任何正面冲击都会遭受重大伤亡,作战的用途远远强于红夷炮。

    多尔衮神色黯然,他的镶白旗阵斩和被俘近千人,回到城中还有百余人伤重不治,一千多包衣更是只逃回来数十人,这次可谓大伤元气。莽古尔泰则面有得色,他的正蓝旗既救出了多尔衮也守住了复州,最后还追击了一下登州兵,死伤还不到百人,要是对上其他明军损失百人肯定让莽古尔泰暴怒,但这次他居然心中有些自得。

    岳托在他们带领下去看了娘娘宫的登莱军阵地,明军当时布置的标枪和铁蒺藜已经被水兵收走。前后两道胸墙和壕沟都在,胸墙上有些半高的缺口,应当是用于火炮的,每隔一段会留出一个出击通道,阵前的通道两侧,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挖出的土就堆在坑边,一直绵延到阵前五十步。

    岳托沉吟道:“这是防咱们的盾车的。”

    多尔衮有些无力的说道:“当日我看到他们如此做,便知这登州兵难打。这些洞和土堆不但防盾车,还能防咱们的游骑,骑马在阵前根本无法跑动,这还是第二日的样子,若是再拖得几日。还不知他们会修成什么样。”

    莽古尔泰神色冷漠的道:“坑里面加些煮毒的铁蒺藜,一踩进去便活不成,渡口那日夜间,老子派去夜袭的几个甲兵便是踩中这东西,今日都死了,还有种路边安的伏地雷,一炸出来石子乱飞。老子追击的甲兵被炸两次,死了七八个。复州金州这地方山太多,登州兵又着实凶悍,岳托。你既然管着兵部,跟大汗说说,这南四卫扔给那陈新,看他敢不敢要。”

    “四贝勒说的是。这伙明军不好对付,且兵马越见众多。他们盘踞金州,不日将成我大金大患。”岳托突然叹口气,“如今复州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若是全不守,下次那陈新一来,辽中便无所屏护,他可直入海州膏腴之地;若是守着复州,兵少了不行,多了这粮草。。。还是等大汗回来再定吧。”

    莽古尔泰还是道:“你可知这些登州兵不但枪炮精良,连阵战也把小十四的甲兵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老子来得快,小十四就要交代进去。若是还有人说要守,那就八家都出兵来守,单让两旗过来算个什么事,是不是,小十四。”

    多尔衮听了瞟了一眼两人,自己就在旁边,两人却自顾自说话,按说来大家都是亲戚,莽古尔泰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岳托还是堂侄子,虽然现在两人表面上一如往常,但言辞中已有些轻视,还是镶白旗损失大了,多半还是多尔衮自己的牛录,多尔衮的话语权都有些降低,这次损失的还有三百是阿济格牛录下的人,多尔衮还不知到时候怎么应付阿济格的怒火。

    岳托等莽古尔泰抱怨完,叫过一个笔帖式,让他把明军的防线画下来,这里一定是要夷平的,免得明军下次来又用,不过明军的壕沟可以学一学。

    后金这些军事贵族学习能力也很强,极善于从作战中总结经验,凡是在作战中遇到的优良战法和武器,他们都希望可以为自己所用,明军装备不久的红夷炮就很快被他们重视,对俘获的红夷炮手给与最优的待遇。现在登州镇的武备和战术他们也在仿制当中,而挖壕沟这一点上,他们也比明军要强。

    后金兵在大凌河战役后期挖掘的壕沟就有所改进,变成上宽下窄的倒三角形,坡度约在六十度,掉下去的人很难爬上来,而底部甚至狭窄到无法立足,后来的松锦大战中他们便是挖掘的这种壕沟。

    笔帖式画图案的时候,岳托一个人走到海边,对面的长生岛清晰可见,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他对登莱军最大的忧虑不在于他们武器多好,而是他们现在敢与大金兵野战不落下风,这支军队从固安就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意志,到旅顺后更是攻击欲望强烈,现在的平洋河以东居然成了大金斥候的禁地,大金兵的名声似乎对他们一点作用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他们扩张的速度,崇祯二年只有两千余人,崇祯四年镇压登州之乱时,孔有德认为至少有四千人,其中骑兵有几百,而这次居然光在辽南就调动了五千人以上,还有近两千的骑兵。岳托清楚明军的体制,但从多尔衮的等人的描述中,其他各部明军都是一个模式的,可见他们都受控于陈新,按岳托的理解已经是和祖家军类似的军镇,唯一的区别是,陈新更好斗,更仇视大金。如果让他用这种速度扩张下去,几年之后力量便会彻底逆转。

    他的目光转往东南方旅顺的方向,那里就是辽南的关键之处。

    。。。。。。

    陈新此时已经回到南关,俘获的近千匹战马可以将骑兵扩编一倍,南关附近的平坦地形和正适合训练骑兵,这里也相对安全。不像金州处于前线。

    鉴于这次重武器旗队表现优异,他也有打算在龙骑兵千总部配属这种火箭车,其机动力与四磅炮车相近,轮辐也是用相同形制,维护起来没有增加多余难度。对于普通的方阵千总部,则放在下一步。

    接下来又是抚恤、伤兵安置、报功、补充兵员、战斗总结、训练改进一系列的事情,不过现在陈新本人并没有多少事情,下面有各职能司处理,只要完成后打报告上来他签批。然后让侍从室挑选一些军功抽查核实便可。

    这里面最复杂的是报功,内部定功完成后,往朝廷报的战功又是另外一套,兵务司需要把登州镇自己的核定的战功更换为人头功,对应到不同的立功人员身上。这个工作比军功核实还麻烦,陈新每次都不会报太多人,以减少朝廷在登州镇的影响,往往都要修改好多次。

    这次骑兵和骑马步兵损失较大,又要在金州面对建奴可能的报复,陈新临时改变了补充方式,从第四营的方阵千总部直接抽调兵员补充满龙骑兵。然后再从登州调后备兵补充方阵千总部,但骑兵营的补充还是只能从登州抽调。

    近卫第一总此次参与了清剿和攻击城墙作战,可以调回登州补充,陈新打算换第二营的鸳鸯阵千总部来轮战。统归朱国斌管辖。

    他在南关呆了十多天,完成了作战总结,又参加了几次战术改进演习,等到军功核定完成后。亲自给各部立功者授勋章,这次的作战奖励数额也通知到每个士兵。由军需司给他们存入每人的军籍号,回登州后便可领取,加上训导官组织的几次表彰会,军中士气很快又变得昂扬。

    这些事情办完后,陈新才返回旅顺,沿途依然荒凉,只有一些旅顺的军户在南关南面的平原锄地清除杂草,准备播种苜蓿。

    这种牧草被称为牧草之王,是农业的一帮人在辽南实验后建议播种的,选的是比较耐寒的种类,苜蓿既能马吃也能人吃,含有丰富的粗蛋白、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对土地适应能力强,还能改善土质。只是幼苗期容易受到杂草危害,所以土地要先翻过,八月播种后很快会到冬季,杂草的草苗和种子便会被冻死,而苜蓿种子适应力强,提前出苗后能够抢到营养,根系长大后能有效抑制杂草。

    到明年,南关附近的苜蓿便可以开始收草,两年后能够多次收割,马料便十分充足了,他们的根系还能肥土,以后转种粮食也可以省去肥田这一步。

    一路上陈新看到了多处山头上的烽火台,只要有合格的士兵,这些墩台都能发挥很大作用,金州周围外围目前也有多个台堡,平日驻扎有百余人,既作为哨骑的补给点,也能起到预警作用。

    他到达旅顺的时候引起了当地屯户的热潮,这次登州镇斩杀真夷过千,让整个辽南的士气高扬,辽东的东江镇也颇有缴获,比起前两年的半死不活有所改观。

    陈新到达自己在城内的府衙时,宋闻贤还没有从皮岛回来,留守的一个外务司主事匆匆过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水师的副营官秦律方,秦律方如今是常驻旅顺的水营主官。

    外务司那人对陈新汇报道:“大人,广鹿岛的毛副将和石城岛的尚副将来了,说是去祭奠毛总兵,顺道来拜访大人,已是等了几天,秦大人又不准他们进港,他们只得先去了双岛。”他言语中对秦律方似乎颇有意见。

    “这么快。”陈新微微有些惊讶,这两人刚刚打完破袭战,听说还有所斩获,居然这么快就来旅顺拜访。

    尚可喜他是耳熟能详的,对此人心情也有些复杂,他在入关后主持了广州大屠杀,是最惨烈的屠城之一,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抵抗后金最积极的人,他老爸尚学礼是抗金烈士,死在破袭赫图阿拉的途中。上次黄龙被乱兵挟持,是尚可喜拼死上岛,组织东江老人反扑,将领头的耿仲裕斩杀,耿仲裕就是耿仲明的弟弟,他是东江镇的老人,对黄龙这个空降干部一向不满,他这一闹事,还连累了耿仲明,当时耿仲明能坚定造反的原因之一,就是担心被这个弟弟牵连。

    黄龙被耿仲裕虐待得够惨,鼻子都没有了,他不愿再呆在皮岛,现在把驻地改去了鹿岛,尚可喜则是在石城岛,已经被提升为副将。

    原本历史上,黄龙是去了旅顺,尚可喜家族一百余人全部在旅顺殉难,包括他的哥哥尚可义在内,与后金是不共戴天之仇。

    旅顺失陷之后,明廷对东江的疑虑越来越多,支持越来越少,但东江镇的人还要忙着内讧,沈世魁当上了东江镇总兵,因为尚可喜上次救了黄龙,对他心怀不满,召他去皮岛准备斩杀,被尚可喜提前得知消息,感觉走投无路,终于投入了后金这个仇人的怀抱,顺道将东南方向几个岛的东江兵斩杀一空,他的水师改变了辽海的力量对比,明军往往望风而逃,使得东江镇彻底衰落。

    他的命运总让陈新有种无法言语的压抑,而毛承禄则是失去了参与登州叛乱的机会,保住了一条命。

    陈新点点头,对两人道:“旅顺是我登州镇军务重地,所有外来船只人员未经准许,一律不得入港,秦副营官做得很对,王主事你将他们安排在双岛,也很得体,你先去告知他们本官已返回旅顺,但还有些军务处理,待办完后再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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