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是一场梦。

    ……

    余湛头疼欲裂,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

    昨晚她把小熠抱到两人的房间后,三人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她看着父子俩的睡颜,表情温柔如水;第一次,三人的心如此贴近。她都有一种错觉,一种幸福会长久持续下去的错觉。

    起床后,身上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她半闭着眼,期待会有个小小软软的东西扑倒自己身上来,大声叫着“妈妈”。可是,周围除了一片冷清,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余湛摸了一把睡意甚浓的脸,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呵欠。

    “啾!”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鸟叫声,清脆、悦耳。余湛浑身一阵,猛地睁大眼……

    “哎,我说你,骑个自行车都能撞到人,没长眼睛啊?我还赶着上班呢,你看看……这衣服挂坏了,你说怎么办?”

    “你自己撞上来的,还赖我了……嘿。”

    “……”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副奇怪的图案。窗外的树叶绿得发亮,一只鸟惊飞之后,树枝抖动了很久;房间里还响着蚊子“嗡嗡”的吵闹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短裤短袖。

    余湛猛地跑下床,打开窗低头向下看:熟悉的小区,稀松的几个上班族,老人在不远处晨练,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叶子绿得晃人眼。

    这是怎么回事?

    梦吗?

    她抖着左手狠掐自己的右臂,一股真实的痛蔓延开来。余湛愣了一会儿,大叫“言曜”,叫了十多分钟也没人应。眼泪随着恐慌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捂着双颊,心里乱成一团。明明是好好的,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

    “咚咚咚”,就在这时,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她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前,颤抖着打开门。

    “我听你叫了很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男人冷清的声音传来。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片刻之后,余湛猛扑到男人身上,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进他的衣领。

    “阿曜,幸好你在……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小熠呢?”失而复得的心情简直像坐过山车一般,心脏狂跳的同时,眼泪也不停往外涌。余湛觉得,人生简直是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玩笑。

    “你在做什么?”男人扯开她的身体,语气十分不耐烦,“请自重。”

    余湛耳边“嗡嗡”地鸣叫着,两人分开后,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神情冷漠、陌生……这是,老天和她开的另一个玩笑吗?

    “阿曜……”她轻声唤着他的名。

    “逸哲,发生什么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隔壁屋内传来,接着就是拖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随后,从对面屋子走出来一个漂亮的长发女人。

    “这……逸哲,你欺负人家了?”女人见余湛满脸泪痕,面带疑惑地问。女人身上的家居服衬得身材修长性感,和眼前的俊美男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走近,很自然地挽上男人的手臂,两人对视了一番,她笑着转过来对余湛说:“刚才我和逸哲听到你在大叫,发生什么事了吗?”

    逸哲……余湛脚步虚浮,艰难地扶着门框。

    “身体不舒服吗?”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有耐心。余湛抬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男人,再看看两人亲密的姿势,心里遭了一记闷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到底是谁?”余湛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冷下来,“司战吗?”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打击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的丈夫和儿子,你都休想动!”她做出攻击的姿势,却发现手脚根本没有任何力气。作为塔斯曾经道上风评最好的赏金猎人,余湛的身手有多了得,那些恶人最是清楚。可如今,偏偏使不出半分力,就跟寻常人没两样。

    女人作出惊讶状:“小湛,你到底怎么了?”

    余湛颓然倒在门框上,背部僵直,偏过头问男人:“你到底是不是言曜?”

    男人摇头,语气冷淡:“不是。”

    余湛觉得自己疯了。她自嘲地笑了两声,眸色恢复正常,“我没事,麻烦你们了。”

    “怎么会没事呢?你都在胡言乱语了。”女人拉过她的手,表情充满担忧。她无力地看着对面两人紧靠的手臂和脚上穿着的情侣拖鞋,浑身凉丝丝的。原来,即使只是长得像他,她都无法忍受。

    余湛抽回手,语气疏淡:“我真的没事。”

    对面两人对视了一眼,将信将疑。余湛艰难地扯开一抹笑:“你们……是谁啊?”

    女人面色僵硬,不过还是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我叫尹岚,旁边这位是我的男朋友顾逸哲。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余湛并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顺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

    桌上还摆着一些剩菜,生活痕迹十分明显。沙发、电视、凳子……就连她养在窗边的一盆花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这个邻居……呵,真是给她重重一击。

    她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着昨晚的场景。言曜睡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么轻那么淡,最后,她还给儿子讲了许多中国古老的成语故事。一切都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为什么自己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心乱如麻,血液也逐渐冰冷下来,手颤抖着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压惊。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电话铃声。她猛地一惊醒,杯子抖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机,手机在哪儿?

    她跑进卧室,发现手机躺在床边。渐渐地,余湛额上冒出了冷汗,谁打电话来了?

    “余湛!都几点了,还不来上班?”

    “……”

    “说话啊,你丫不想要全勤奖啦?说好的下个星期去购物呢……”

    “好好,我马上来……”她心里一跳,应了几声。电话里的声音,她认得出。是冯露。冯露,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凭着记忆匆匆赶到公司,发现周围除了多了几栋大楼,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她赶在最后的时间打了卡,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女人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她心惊无比,竟然有种掉泪的冲动。

    冯露的发型变短了,看起来比以前干练许多,眼神儿也有职场女人的毒辣和专断。她过来揪起余湛的脸,轻声喝道:“昨晚喝多了吗?”

    余湛僵硬着脸:“没有。”

    “你个死丫头,好不容易升了个职,还给我这么懈怠,小心上面的人盯上你!”冯露半开玩笑半叹息,“对了,最近还在吃药吗?身体有没有好些?”

    “吃药……我吃药做什么?”

    冯露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拉过她低声说:“你又不按时吃药了对吗?闹出事儿了可别怪我。”

    余湛盯着她,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员工餐厅。

    “露露,你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吗?”余湛没胃口吃饭,放下手中的勺子,神色严肃地看向对面眼神分明在闪躲的女人。

    最后,冯露叹气,正视她:“阿湛,别再逃避了,去看看医生吧……这么拖下去,我怕你,瞒不过去了。”

    “我有什么病?”

    冯露喝了一口果汁,神色哀伤:“阿湛,你有臆想症。”

    “你经常忘记自己是谁。白天的时候很正常,只是到了晚上……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我……见过几次,真的很可怕。”冯露坦白道。

    余湛如遭雷劈,喃喃道:“不可能……这是个虚假的空间,我肯定在某个空间里。”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周围有些人已经朝她们这桌在看了。冯露稳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声线故意压低了:“阿湛,别再说胡话了。周末我们去看医生。”

    余湛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她:“王亦在哪儿?”

    冯露皱眉:“阿湛,没有王亦这个人。没有言曜、言熠、司霖……你口中的所有人,都是你臆想出来的。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我早该带你去看医生的……”

    余湛愣住,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他们?”

    “你自言自语的时候,这些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

    ……

    这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太阳炙烤着大地,树叶懒懒地蜷缩着。车流驶过,卷起滚滚热浪。

    安宁心理诊所。

    “这位是我哥的老同学,echo。”

    面前的女人,留着一头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颇有几分英气。余湛愣在当场:“南星……”

    冯露垮下脸来:“阿湛,清醒点。”

    echo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露露,我和这位小姐早就见过了。”说完,她摘下眼镜,朝余湛伸出手:“余小姐,去年我们就进行过一次秘密的治疗,还记得吗?”说完,她勾起唇角。

    还有什么事比让自己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病更加痛苦的事吗?

    余湛冷静下来,勉强扯起嘴角,回握:“你好。”

    冯露松了一口气,提起包包,“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echo姐,好好照顾我的朋友。”

    屋内的装饰很简洁,墙角摆着几盆让人一看就满心舒服的花。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摆了一些专业书籍。

    echo:“请坐吧,余小姐。”

    余湛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坐下。

    “去年的治疗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吗?”echo笑着问。她的笑让人很安心,余湛渐渐静下心来。

    “我……没有得病。”

    echo柔声说:“余小姐,我知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有些不舒服的东西可能要祛除,这样你才能朝真正的生活看去。接下来,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她的话带着一股魔力,像大山深处甘甜的泉水,慢慢滋润了余湛枯萎和急躁的心灵。

    “现在,缓缓闭上你的眼睛。仔细听我的指示……”

    **

    “逸哲,今天我们去吃什么?”

    “你看着办就好。”男人宠溺的声音传来。

    余湛提着一袋子生活用品,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听到两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低着头,加快脚步。

    “小湛,下班了?”尹岚和平常一样打着招呼。余湛飞速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抑制住内心的异样,勉强地笑着点头:“今天下班比较早。”

    “噢……那我们就先走了。拜拜。”

    “再见。”

    两人走下楼梯,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有臆想症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靠在门板上,她想起刚才男人陌生、冷淡的眼神,心里针扎似的疼。

    阿曜……阿曜……她捂着胸口,疯狂地摇头。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的一切,不可能是假的,或许过个几天,他就会来接她回塔斯。他们一家三口还能重聚。一切都会好好的。

    吃了晚饭,余湛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廖琴不知道她的病,在电话里也不过是和她拉拉家常,让她赶快找找男朋友之类的。

    “你都二十八了,再不找个男人,以后谁还要你这个丫头啊?我看电视上都说什么……大龄剩女,到时候别逼妈给你找人啊。”

    余湛鼻子一酸,抬头望着屋顶:“妈,认真地问你一句,我是你亲生的吗?”

    “你个娃娃,在想什么哟?准生证还在家里摆得好好的,你不是我生的还是捡来的?整天说胡话……哎,对了,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啊?”

    “最近公司很忙……”

    “哎哎,我就知道。你爸也在念叨着你,不能回来就算了,我们明白。年轻人嘛,事业为重。不过记住妈的话,男朋友还是得找一个。”

    “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余湛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心灵世界的恐慌和荒芜,是这样的令人绝望。这个世上,真真假假,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言曜……她的爱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她试着寻找一切蛛丝马迹,却无疾而终。

    **

    半年后。

    余湛抚摸着茶几上的请帖,心情已经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今早,隔壁的尹岚红光满面敲开她的门,吐着舌头:“小湛,我和逸哲要结婚了。其实我们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我和他是私奔出来的。你懂的,他们家庭无法接受我,所以他就带着我出来住了。这段时间,他爸妈渐渐接受我了……所以,你能祝福我们吗?”她深吸一口气,递给余湛一个烫着金字的请帖,笑得幸福无比。

    余湛麻木地点头:“祝福你们。”

    尹岚笑得很开心,还拥抱了她一下。

    婚礼那天,是在a市最好的一家酒店举行的。余湛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露肩短裙,站在人群中,看向台上的一对新人。那个俊美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西服,身材修长。侧脸清俊,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性感却不妖艳,如一幅最美的山水画;他修长的手指轻抚上新娘的脸颊,眼神温柔。

    余湛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穿过婚纱呢。

    阿曜那个笨蛋,就喜欢自己穿红色的东西;结婚的时候,连婚纱也不给她穿。两人都还没有一张正式的婚纱照。

    真是笨蛋。

    想到这里,她扬起优美的脖颈,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或许这一切,真是一场梦呢。她也该醒了吗?

    心都凉了。

    “怎么回事……”

    “新郎怎么了?”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

    余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地腰上一紧,熟悉而温热的感觉袭上唇瓣。她闭上眼,慢慢攀上他的腰,低声喃着:“阿曜,你个笨蛋……怎么现在才来?我都快忘了你了。”

    他湿滑的舌头熟练地钻进她的领地,带出她的辛酸和甜蜜。

    “不准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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