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入侵事件的结束和它的开始一样突然。

    太宰拉着我的手取下涩泽龙彦的头骨后,  异能凝结出的银发青年就如灰雾般顷刻消散。我抱着奇怪的战利品无措地站在废墟中,世界的色彩随着城堡残垣的消失渐渐恢复。

    不等怀揣着八百个疑问的我向年下恋人索要答案,他就软软地靠着我陷入了昏迷。

    少年黑手党的的腹部几乎被花窗玻璃的碎片捅穿,  鲜血浸透黑色的衬衫,  又被外套巧妙遮掩,除了愈发惨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龙彦之间」的影响消失后,  小银第一时间带着黑蜥蜴赶到。

    总部能拿主意的高层基本都是异能者,在涩泽造成的动乱中都受到了影响。连受我叮嘱抱团行动的猫咪保镖·镜花酱都未能幸免,  被「夜叉白雪」在背后划出了一道二十厘米长的血口。

    因此根本来不及深入追究,  我就陷入了战后处理的事务地狱中。

    一方面要清算组织内异能者的伤亡情况,一方面要接洽异能特务科派来的调查员,另一方面还要给临时合作的武装侦探社一个交代——万幸,织田和与谢野的伤势都不严重。

    与此同时,  涩泽龙彦头骨的归属也带来了一场不见硝烟的角斗。

    异能特务科认为银发青年有再次苏醒的危险,  建议我将头骨转交给他们进行处理,  最好能进行异能相关的研究,实在不行就原地销毁。

    港黑高层对此持反对意见。

    对抗涩泽龙彦的主要力量来自港黑,  撑死加个武装侦探社;而且横滨有异能研究条件的,又不是只有异能特务科;当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此等利器,岂能拱手让人’。

    比较有趣也比较无奈的是,  等他们争论了两轮,  却发现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接触头骨——无论做多么严密的隔离措施——都会在触碰头骨的瞬间,被瞬间抽空生命力。

    于是,战利品·头骨的归属问题不了了之,  目前在首领办公室任职装饰品。

    每当我从繁重的事务中抬头,  就能看见头骨先生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我。一开始多少有些惊悚,  直到某次镜花随手往他深邃的眼眶里插了两小束满天星……

    咳咳,言归正传。

    涩泽的无差别扫射带来了一个好处:横滨所有异能者团体都在不同程度上元气大伤,因此反倒让城市进入了短暂的和平相持期,同时为实权局限的我带来了一定便利。

    毕竟,port  fia狂气四溢的武斗派们可不是好相处的类型。

    明面上我只是新任首领的情人,还有异能特务科出身的明牌二五仔身份,尽管在太宰的放权下拥有独立处理日常事务的权力,却很难完全控制身为组织立身之本的武斗力量。

    至于武斗派的天花板·中原先生,在入侵事件发生前就被太安排为暗手,负责对逃跑的费奥多尔进行围追堵截,早早带着一帮下属跑去俄罗斯暗(连)中(夜)调(追)查(杀)。

    若非有尾崎小姐和敦君的斡旋,镜花的全天候贴身保护,以及编外人员芥川的帮助,以眼下首领太宰重伤、组织内外动荡的情况,权责所属十分暧昧的我死于内部叛变的概率也不可小觑。

    昨天这个小队和那个小队打起来了,今天这个派系和那个派系在活动资金的分配上产生了矛盾,明天黑蜥蜴出任务时炸了一栋楼,造成了大量的人员和财物损失。

    之前只觉得太宰是个大型麻烦制造机,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而等他真的不得已因伤休养,港黑就变成了失去头狼的狼群,里里外外充斥着不安和躁动。

    奈何太宰的伤势很严重,失血过多+各种伤势,昏迷了一周才转醒。

    我也曾尝试向武装侦探社借用万能奶妈·与

    谢野小姐,帅气的医生小姐给面子地来了一趟,很遗憾地告诉我:他俩的异能相斥,只能使用常规医疗手段,等待伤势自然痊愈。

    好在当事人没什么压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点名要吃草莓巴菲,被我冷漠驳回后,甚至还有精力拖着沙哑的声音撒娇耍赖。

    事已至此,我也没了挣扎的动力,只能安抚他好好养伤、重新做人,过上了一边兢兢业业地处理文书工作,一边焦头烂额地和武斗派黑手党们斗智斗勇的日子。

    当情人当到这个份上,谁看了不说一句仁至义尽。

    每天早上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我都会对着头骨先生许下真挚的愿望:

    希望小兔宰治早日康复、早日复工,希望今天诸事顺遂、没有意外情况。

    随着年下恋人的检查报告一天天好转,我也逐渐找到了和武斗派们相处的平衡之道。不仅适应了高强度的代理首领工作,连最刺头的黑蜥蜴都开始向我礼貌问候。

    连事毕回国的中原先生都惊讶地发出‘他们吃错药了吗’的至高认可。

    就在我以为一切发展稳中向好、欣欣向荣时——

    《port  fia首领职位转让申请》送到了我面前。

    我:“……”

    我:“…………”

    我:“???”

    我以为他说不想干了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一向厌烦书面工作的家伙,这次竟然认认真真地写满了三张纸,真是令人感动……虽然才看半张纸,就发现了四处格式问题。

    首领罢工可是大事。我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楼下医务科‘探监’。

    虽然是非法组织的私人医疗场所,但由于前首领·森鸥外是医生出身,所以港黑的医务科其实专业性极强。尤其在骨科等外伤专科方面,更是有拿得出手的含金量,其中缘由不必赘述。

    电梯门打开,医务科的走廊明亮洁净,黑色恶魔和白衣天使步履匆匆、擦肩而过。

    身为组织内等级最高的人员,年轻的首领先生占据了住院部最好的一间单人病房。

    我推门而入时,房间的主人正没骨头似的窝在高高堆叠的枕头里,垂着眉眼、心无旁骛地打游戏。初冬薄薄的阳光铺在雪白的病床上,虽说不上寒冷,也实在没几分暖意。

    听到不请自来的开门声,病号首领也没生气,反而很给面子地抬头冲我笑了笑。

    大病一场后太宰瘦了很多,侧脸的轮廓愈发明显。长长的睫毛盛着沁寒的阳光,连浅棕的眼眸都染上一层甜蜜柔和的金色,柔和望向我时宛如装满蜂蜜的玻璃瓶。

    “鹤音。”他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折的虚弱和沙哑,“日安。”

    做首领时养出来的几分成熟气质,在生病的日子里被数不清的点滴和药瓶反复清洗,如今所剩无几。狠辣诡谲的黑手党变回单薄瘦削的少年,身上裹着层层叠叠的渗血绷带,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故意没有提前告知,甚至没有敲门——我想用行动抗议太宰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为——这份紧绷的恼怒在他递给我一半蜜柑的瞬间,便不争气地消弭殆尽。

    鹤音啊鹤音!我在心中痛斥:你怎么能如此堕落!

    尾崎小姐曾在某次午后闲聊时,笑吟吟地劝我不要情绪上头,轻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毕竟太宰治其人可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倒是普遍观点中的坏男人。

    不瞒你说,我偶尔也会产生‘是不是被pua了’的疑问。

    他实在糟糕,擅长用甜蜜的言语、无辜的姿态向我示弱。

    任谁都能看出这家伙的居心叵测,他倒也从不遮掩自己的诡计多端,坦荡地展露意图,坦荡地甜言蜜语,坦荡地铺设陷阱,坦荡地……索要爱意。

    想要

    独特的重视。

    想要所有的关注。

    想要意乱情迷的纵容。

    想要多到把人淹没的宠爱。

    无贬义地说,从职业发展的方面,太宰治做情人可能比做首领要更加前途光明。

    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想要的信息,还能顺路掏空为他神魂颠倒的任务对象的财产。

    搞清楚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后,我拉着织田边喝果汁边反思自己:

    我真的需要一份可能玩死我的爱情吗?我对治君的喜欢,是自发心动、还是受他诱导?

    讨论到凌晨两点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喜欢能受控制,就不叫喜欢了。

    红发青年听完沉默几秒,劝我买份保险,受益人记得填‘继国缘一’。

    有理智,但不多jpg

    蛊惑人心的坏孩子把游戏机扔到旁边,模样无辜又乖巧,安静地等我开口说明来意。

    “不要提交奇怪的申请。”我叹气,“其他干部和高层会认为,我把你策反了。”

    当然,众所周知,无所不能的欺诈大师·太宰治不会犯这种排不上号的错误,但也不妨碍心怀鬼胎的人利用这一点似是而非的错误,攻讦上任不到两年的首领先生。

    太宰没有回应我,反而拉开被子,暗示意味十足地拍了拍空着的半边病床。

    我:“……”

    我本该拒绝的,正经人谁躺着聊正事啊?

    奈何首领特供病房的床看起来太柔软,奈何年下恋人的目光太期待,奈何我已经连续一星期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总之,我是【被迫】躺下的。

    盖好被子后,太宰像午睡趋暖的猫咪一样轻轻喟叹,从身后把我整个塞进了怀里。

    他的体温算不上高,贴靠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吸盘似的黏着我,恨不得滚一身暖意。

    我狠狠心,再次开口:“现在能说说申请的事了吗?”

    “鹤音不是做得很好吗?”首领先生把脸贴在我后颈上,吐息缓缓,“无论内部事务的处理,或者对外威慑——就算是的森先生,当初也并非凡事都亲力亲为。”

    我愣了愣。

    很久没听到森先生的名字了。

    “港黑有很多人不喜欢随心所欲、大权在握的□□首领,”太宰轻轻摩挲我的腕骨,温柔得像是抚摸盈盈待放的花苞,“如果你成为首领,异能特务科也会全力支持。”

    ……听听你在说什么。我欲言又止:白给的便宜事,异能特务科当然全力支持。

    但凡我努努力活着、干二十年的港黑首领,port  fia说不定就能混成政府组织了。

    不会吧?被费奥多尔捅了一刀,就醒悟黑手党不是长久之计,快进到成为人民公仆?

    准公仆温吞地哼笑一声,慢条斯理:“而且,鹤音不是一直对‘首领情人’的身份不满吗?为了不让亲爱的为难,只能换我来当首领情人了。”

    我:“……?”

    我瞠目结舌。

    我大惊失色。

    锅怎么还扣到我身上呢?虽然首领情人的身份的确让人为难,可你扭曲事实也太严重了!我只是抱怨你让一群黑衣壮汉到车站叫我‘鹤音夫人’的行为而已啊!

    我撑起身体,目光闪烁地开口试探:“你想当,咳咳咳,首领情人?”

    前两任首领都没有「情人」职位,如果从‘情人=秘书’的我开始算……

    “当然,”少年黑手党眨眨眼,滴水不漏地补充,“为了避免给鹤音的工作带来影响,我会主动脱离组织一切相关事务,全心全意、尽心尽力照顾好鹤音的起居。

    “成为名·副·其·实的【贤妻】。”

    我重

    新躺下,逃避现实:“……请不要说这种话。”

    好可怕啊,那个太宰治说要洗白上岸当贤妻……

    我头皮发麻,生怕下秒他柔声细语地喊‘阿娜答’。

    经历了前前任首领临终前的暴力平推,森先生在任时期的稳中求进,以及太宰就任初期、卓有成效的海外势力扩张,如今的港黑已经是横滨当之无愧的黑夜帝王。

    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常人很难说放弃就放弃。

    但太宰治并不是常人。

    哪怕当初为了篡权夺位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为了稳固组织在横滨的地位连轴转了大半年,为了发展海外势力如何来回奔波,都不会影响他摆烂跑路的速度。

    在聪明人眼中,世间的一切是摆在天平两端的:只要付出,就有回报。

    但我还不死心:“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其实,如果退一步想。

    以‘现任首领罢工’为前提出发,以‘羽二重鹤音成为首领’为最终目的,眼下的确是相当合适的、改朝换代的时机。

    无论外部环境的制衡,或内部权力的拉扯,都处于一个微妙的、前所未有平衡状态。

    然而,就算退一万步。

    无论是让人心动的权力,又或失不再来的时机,甚至年下恋人画的娇妻大饼——‘太宰治不想干’问题的最终落点,都要考虑‘鹤音也不想干’的现实情况。

    不是工作数量的问题,也不是工作能力的问题,更不是工作薪资的问题,是我退休后到底是进养老院养老、还是进局子服刑的问题啊!

    夫妻本是同林年,你要跑路我也跑,对不起了中原先生!

    我清了清嗓子:“关于首领的人选,我个人比较推荐……”

    “鹤音。”少年黑手党冷不丁打断我。

    “你知道吗——

    “其实,你并非「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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