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儿,你外公也是不得已的,做人做事是要讲信义的,当年你娘与那卫家公子本就从小有婚约的,岂能随意毁约。要是一旦开了这个头,那张家的家规又再如何服人,族人们也不再受我们主家管教,我们张家又该如何继续传承下去。”

    张家舅父的涵养还是很好的,大概也知道,秦韵得知自家爹娘的往事后,对于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从小没有娘亲的疼爱,心中对当年的事情必然存在怨尤,还是继续解释道。

    “信用?做人自然是需要讲信用,可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如果张大人指的是那位卫公子得了花柳病,张家还需要讲信义的话,那我只能送给张家人一句话,脑残没治了。”

    因为说的毕竟是两家的私事,秦韵不由地向前了一步,说出来的话也尖刻许多。

    如果,这位张家舅父这时,能够承认当年他们太固执了,害了女儿妹妹一身,秦韵的态度也许会好点,可现在,也许原主的某些意识从来就没远离她的身体,她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激愤起来。

    如果她秦韵没有穿越过来,原身死了,秦家老爹没有自己去给他找解药,估计也熬不了多长时间,如果这世上最后牵挂的人都死了,那位在庵堂里的秦家老娘,还会继续留在人世吗?可想而知。

    张家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女儿,外孙女,今日就这么直直地找上门来,还不知对方的目的,又怎么会轻易接纳对方。

    就算张家舅父再涵养好,可被人骂成脑残,这词虽新鲜,可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张家舅父觉得,自己再不怎么着,也是长辈,被自己的外甥女这样指着骂,脸色自然就变的难看起来。

    先前在朝堂上,自家外甥女让天下的女子因她全黯然失色,张家舅父心中五味纷杂,但还是很自豪的,他们张家的女儿一向都是不凡的,可当这份锐利用到自己身上时,张家舅父终于能够体会宁王父子的感受了。

    他预料到,今日的会面,恐怕结果不会好的,可想到家中病重的父亲,他还是按下心中所有的情绪,再次道:“韵儿,不管怎么说,你忍心让你娘继续待在那庵堂中,度过后面的岁月吗?至于过去的事,已经这样了,舅父会与卫家好生商量,给你娘一份放妻书,也好让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团圆。”

    “张家现在这么积极,是为了什么?”秦韵没有回应张家舅父的话,先前,她的确想通过张家这个娘家来解除秦家老娘与卫家的婚事。因为从这时代的法律和世俗来说,她这个私生女的身份是不能曝光的,而秦家老爹更没有资格光明正大地出面运作这件事,只能张家是合适的。

    也许,张家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提出这样让她无法轻易拒绝的要求。

    而且,她的个性里面一直有多疑的因子,在没有搞清楚张家为何这时改变态度前,她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接纳的态度来,也懒得继续绕圈子,干脆直言不讳地道。

    “你多想了,张家为了坚守自己的信义已经付出了许多,可张家的人,并不是石头,也是有感情的,我知道,这件事,你最终还要征求你爹娘的意见,舅父只希望你传一句话给你娘,告诉她,你外公病了,很想见你们一家人。”

    张家舅父说完,这次并没有等秦韵表达自个的意见,就转身离去了。

    秦韵闻言,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挪步。

    心中很快,将脑子里张家的资料给过了一番,说起来这位张家舅父,官职只是四品的大理寺卿,在张家排行三,可要是说,张家在本朝真正位高权重的,恐怕还要算去年刚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张家二舅。

    明代都察院也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它设有左右都御史各一名,乃是都察院的主官,官职为正二品,负责监察,纠劾事务,还负责一些重大案件的审核和考核官员。

    真心是除了吏部外,在人事方面有很大权利的部门,大概和现在的纪委许多职能是想通的。

    都察院下面设有许多各种职能的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利很大,还记得,当初在太原,跟太原镇守张太监勾结在一起的那位巡按御史吗?张家二舅就是对方正儿八经的正牌上司。

    也许,正如张家三舅所说的,认亲的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让秦家爹娘来拿主意,如果秦家老娘舍不了这份亲情,那就回去吧,如果张家真的有什么算计的话,也逃不脱自己的眼睛。

    相反,如果有了这门亲戚,就算不公开,都察院那些疯狗们,以后面对自己时,也会有所忌惮的,那样,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失地一笑,自己竟然越来越像一个政客了,许多事情都会加上政治的考量,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可谁让前世,她有一段时间,获取的都是政治一情报,还跟一些国家的政要打过交集,骨子里,本就不是那种相夫教子的小女人。

    可尽管如此,前世作为孤儿的她,还是很看重亲情的,如果秦家爹娘不愿,她也不会去抱张家这棵大树,而会想出其他的办法来,助秦家老娘从卫家和庵堂脱离出来。

    张家三舅与秦韵交谈这一幕,也多少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眼中。

    卫家家主作为勋贵,出了朝堂,自然不用像那些文官一样,还要去回到各自的衙门去办公。

    关于秦韵这位今日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东宫宠臣,自然是会引起京城众人关注的。

    实在是因为此人崛起的太快了,就像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般。

    凡是关注朝中风向的人,不得不去关注她,这一关注,卫家家主顿时觉得不好了,那个被他们扔在庵堂里的女人,这么多年也算安分,又碍着张家的权势越来越强,他们几乎都把这人给忘了。

    可这位东宫宠臣的出现,再一次将这件事再一次摆到了卫家的案头。

    张家自诩门风清贵,却养出那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来,

    当年那件事,虽是老太君疼爱小儿子,不愿悔婚,可不管怎么说,那张家女毕竟是与自家有了婚约的,竟然婚前私奔,看上的还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

    这未免太不把卫家看在眼里了。

    后来,这张家女孩做出那等不贞不洁的事情来,还有了一个孽种,要是这个孽种不出去,那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年,那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孽种一出现,今日朝堂露了这么一手,自命家风清正的张家就坐不住了,竟然主动找上门去。

    如果真的让他们认了亲,卫家的旧事也会被世人重提,这对卫家来说,也不是好事,更别说,这个孽种,还抢了自家夫人看上的乘龙快婿。

    如果不是这个孽种横插一杠子,那新科状元柳直,极有可能与自家女儿定下婚事,而不会让自家女儿成为别人同情的对象。

    卫家虽然有侯府之称,可那都是祖上的荣耀,到了现在,已经是瘦死的骆驼,看起来骨架大一些罢了,实则内地里已经半空了。

    家里的子弟,现在成才的也没有几个,长此以往,衰败是迟早的。

    这个孽种现在既然是东宫宠臣,想必,不会甘心自家亲娘还顶着卫家人的名义住在庵堂中,要是真的让他们一家团圆,那卫家的脸放哪里搁。

    如果张家真的找上门来,卫家又该如何应付,就算自己愿意签下放妻书,给那个不贞不洁的张家女一个自由身,可自家娘亲哪里怎么过关。

    如果轻易再将旧事翻出来,当年三弟的所作所为,势必要影响卫家的名声,卫家其他年轻子弟的婚事,又有哪家再敢轻易与卫家定亲。

    作为家主,他所考虑的事情远远不是与张家的这笔糊涂账,而是要为整个家族考虑。

    可如果张家真的找上门来,尤其是他们手中可能还握有一些卫家人的把柄,卫家除了屈服,又能怎么办?

    早知有这等变故,早就应该在前几年,就无声无息地让那张家女去死,然后一了百了。

    不过,现在趁那孽种父女与张家还没达成一致,兴许还来的及。

    这些年,卫家给慈心庵也送了不少供奉,如果这区区小事她们都做不成,还供着她们做什么?

    秦韵从宫中出来,并没有马上回家,先是,在城中随便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饭馆,填饱了肚子,然后去了锦衣卫内西城千户所。

    锦衣卫的消息一向是最灵通的,如今,内西城千户所的两位副千户还有九位百户,都知道了自家这位新任千户大人原来是女儿身,而且,还是东宫宠臣,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抓住秦韵把柄,取而代之的人,霎时消停了。

    他们这些人心里很清楚,比起勋贵们,除了祖上的军功,还掌握着军权,文官们把持着朝中的各个位置,相互之间师生,同年,同科,关系也错综复杂。

    而锦衣卫,另成一统,被称为天子亲军,要想飞黄腾达,最大的捷径就是得到皇帝父子的宠幸,如果没有帝宠,他们只能算是无根的木,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有这样一位有手段,有帝宠的上司在前头,他们甚至想着,在本朝,是不是真的要出一名女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就算当不了指挥使,可一个同知绝对是跑不了的,一想到这个未来,他们还蹦跶什么,宁王父子都在这位千户大人面前,弄了个灰头土脸,他们可不能主动找死了。

    想到这一节,当秦韵回到自己另一个地盘时,发现这几日没见,这些人的精神面目,不是一般的好,她见状,心道,这些扔倒真的还算识时务,如果真的识时务,她现在无人可用,也不介意将这些人培养成自己的第一批班底。

    手下的人得力了,她也轻松的多,当下处理了一下,这几日积攒在一起的几件紧急公务,主要都是内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的风吹草动。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的异常,主要的是宁王府的幕僚,在这一段时日,与朝中各个大臣来往的一些密报。

    想到,宁王父子已经荣登自个敌人名单了,自己是不是也早点派人潜入南昌,收集那父子的一举一动呢?

    想想,最后还是觉得,这件事交给自家老爹去办好了,自家老爹可是掌握锦衣卫暗部的三大巨头之一,他手底下,必然有一批忠心的人选。或者直接先借用一些秦家老爹在宁王藩地建立的情报系统先用一下,看看效果再说。

    当然,除了宁王外,几位与宁王父子过往甚密的藩王,也是需要多加留意的。防患于未然,或者说,将一切敌人扼杀在摇篮里,是秦韵的铁血信条。

    不过她也知道,既然她现在彻底走上了大明的朝堂,因为她的性别,一定会成为更多人关注的焦点,做起事来,就务必要更加小心谨慎,绝对不能给攻击自己的人找到借口。

    处理完这些公事后,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上报到北镇抚司的,可想到牟斌刚才被弘治帝留下来,讨论紧急军报,此刻应该不在北镇抚司才是,反正太子的比试结束,自己这几日,应该能空闲一些,这些需要上报的公事不如留待明天吧。

    就算自己在弘治帝父子心中再怎么受宠,她绝对不能得意忘形地将牟斌这个顶头上司不放在眼里。

    锦衣卫毕竟是自己的根底,这点绝对不能丢。

    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也该回家了,想到秦家老爹今日自个出门时的,担忧,她觉得自己还是尽快处理秦家老娘的事情为好。

    这一段时日,都没时间去慈心庵探望娘亲,不如,今日就去上一趟,顺便问问,秦家老娘对张家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走入千户所专门为她这个千户所准备的一处卧房,这卧房内放置的都是一些自己平日所需的东西,其中就有两件女装。

    如果说去别的地方,她一身男装倒也无所谓,可去庵堂这种地方,还是女装更好一些。除掉身上的官袍,她换上一身简单的女装,又随意梳理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身上装了几样防身用的各种小东西。

    清清爽爽地出门,换来千户所许多人的侧目。守门的校尉竟然没反应过来,虽然传言说千户大人是个女子,可传言毕竟是传言,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秦韵走出内西城千户所的大门后,向前走了大概不到三百米,有一处小茶铺,此时这茶铺中就坐着三个客人。

    那三个客人的目光坐在茶铺中,眼睛却盯着街面,最后,竟然直接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凝目一看,心中一晒,没想到,还遇上了熟人。

    前面坐在这茶铺里的人,为首的一人,就是化成灰,她大概也认得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原身的前未婚夫,方大公子。

    方大公子身边,还跟着那位姓赵的护卫,还有一位中年幕僚打扮的人。

    当初她潜入方家,为原身报了仇后,只是当自己去执行了一场任务,有一段时日,没怎么关注方家了。却不料,今日竟然遇上了。

    方大公子被自己当日害的毁容了,可不管怎么说,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出的气度,就是到了现在,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她原本的报复计划是,希望这位贵公子从此因为毁容一蹶不起,现在看来,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真心不错的。

    如果对方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也许会带着几许欣赏的角度,来形容对方的坚强,虽然不能励志如张海迪,也能排上前几名了。

    可谁让,她就是制造这个杰作的人呢。

    当日,在方府,她可是易容成方家表妹的,可看到方大公子现在看向她的目光,并不是对陌生人的目光,而是充满了审视。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专门堵自己的吧。

    可对方现在青天白日地找来,是想干什么,要跟自己算总账?可她确信他们绝对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曾很长一段时间潜伏在对方身边。

    哼,料想他们也不敢将自己在街道上怎样。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可秦韵还是故作不知地将一良家女子的形象扮演的很是自然,她这身女装,为了舒适,本就是布衣,上面的花样也很清淡。

    这让她整个人没有盛装打扮起来的锐气,反而多了小户人家女子的温婉。

    她就打算这么不理会这些已经过往了的闲杂人,去慈心庵,见秦家老娘。

    可该来的终归要来的,在她距离那茶铺不到十米时,方大公子终于起身了,他起身时,被打断的那条腿,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协调,一只眼睛上戴着一只银色的眼套,就这么跨出几步,立在了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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