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高悬,银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落一块块光斑。偶有一阵清风过,树叶草木沙沙地摇摆。
山林静谧。
山坡上的草丛中有一群覆着面巾的黑衣人潜藏着,被人牵着的马嘴被束着,马蹄裹了层厚布。
此处名为回头谷,是青、华两山之间的一条夹道,也是经行渌州的必由之路。
沈芸英考察过渌、琅两州之间的地形,最后定下了这个地方。山谷有天然的地形差势,高易攻,低难守,向来是兵家设伏之处,但同时也容易引人戒备。
沈芸英犹豫过,因为抢劫和打仗不同,打仗是以命相博赢者胜,而抢劫只为物他们并不想伤人。她做了两手准备,只希望事情不要出什么变故就好。
一片又一片流云从月亮前浮过,夜色更深,千追营身子都冻僵了却不敢动分毫。谷口始终没有动静。
沈芸英眉头越走越深,叫来王虎:“你……”
突然,她眼眸一凝,迅速转头看向山谷尽头——那里有极细微的动静传来。
是个探子。
众人紧紧握着武器,屏息看他左右张望着从身前探过,最终什么也发现地走了。
沈芸英立即吩咐全员戒备。
不久,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护着装箱的马车从谷口驶来。
月华如练,山谷空寂,黑夜中只能听见车轮滚动和马匹踏行的声音。行至途中,秦越直觉不对,迅速勒停了马,一双如鹰锐利的眸直直瞥向山坡。
在火光明灭下沈芸英看不清对方的脸与神情,但那一瞬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对方发现了。
电光石火间,她迅即下令:“弓箭班就位!”
蓦地,空中飞出数个包袱,下一瞬被无数箭矢洞穿,撒下黑色不明粉末。
“有埋伏!警戒!”秦越一声急呼,□□马匹不安地踏着。
“什么东西?!”众人抬头望见空中撒落的粉末惊疑不定。
“呸呸……”有人嘴里吃进粉末立马啐出,又有粉末落进眼中,一瞬间痛楚如火焰灼眼:“啊啊啊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痛呼声此起彼伏,刚刚还秩序井然的队伍一下子混乱起来。
秦越立即反应过来,闭上眼急声吩咐:“都闭眼!留意山坡方向!”
可是晚了,队伍大半的人都中了招,少数没中的也不敢睁眼。
“骑兵班纵油!”沈芸英继续下令,起身挽弓,箭头指向对首之人。
数匹马闻讯而出,马上之人都提着油桶,在车队左右后三方泼洒火油,又疾驰而去。
众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又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有人惊得睁眼:“火油!有火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一听见有火油,众人四处乱窜想要避开,原本就混乱的队伍一下散开了。
秦越等到空气中没有粉末的味道才睁开眼,怒道:“都冷静!能睁眼的……”
“嗖嗖嗖——”数只火矢射向刚刚泼的火油。
车队的三面迅速燃起烈火,众人被困在内。
秦越见败局已定,手执大刀正想冲上山坡杀个痛快,抬眼一看,只见山坡树下有只箭矢闪着银光,正对准他。
那人高声道:“我等无意与贵镖局为难,只是林家的东西我们得带走!”
声音冷静淡漠,听在秦越的耳里却十分相熟。
秦越身子一顿,一双鹰目紧盯着持弓之人:“若我说不呢?杀了你不是更好?”
他向前一步,面目暴露在火光之下。
沈芸英眼中闪过一丝光,握紧弓箭的指节突起泛白,高声道:“那就人财两失!”
话落,隐在暗处的弓箭手无声地现了身。
“我劝秦镖头想好,两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你属下的眼便终身无医了。”
秦越转头,身后众人已冷静下来,即使听见对方的话也紧握刀剑随时同他冲锋。
“秦头,我等无碍,随你调遣!”
秦越沉思良久:“若只为财,可以拿去。”
“秦头!其他镖便罢了,这可是林家的镖。”
“是啊秦头,不若我们杀上去还有一线生机!”
“拿什么杀?摸瞎吗?”秦越眼中精光闪现:“对方劫的就是林家,我们没必要死扛。”
沈芸英挥手,骑兵手持□□俯冲而下,弓箭仍指着他们。
感觉到他们在动马车,镖师们都死死握着武器忍耐着。
“妈的!敢在爷面前抢劫,老子跟你拼……”
一人按耐不住动了,还没上前便听两道破空声——冷枪抵着他的脖子,脸颊……被划破了。
“妄动者,死。”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淡漠得如杀神临世。
“都别动!”秦越皱眉强调道。
其他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见同伴戛然而止的声音也知情况不好,更不敢动,甚至松了握着武器的手。
千追营加快动作,直接驾走了装箱的马车。秦越一行只能让与两侧“眼睁睁”看着。
等千追营退得差不多了,沈芸英才让弓箭班往后撤,自己和王泰五人仍箭指秦越。
“公子看着年龄不大。”秦越如闲聊般说道,“如此大胆敢劫林家的镖,不怕林家报复吗?”
“在下静候。”沈芸英展眉,语气平淡却尽显少年意气。
秦越神色晦暗不明。
弓箭班撤得没了影,沈芸英谨慎地领着人往后退,转身之前丢给了对方一包解药。
秦越抬手接住,余光银光一闪,他未来得及阻止,箭朝少年的背影直指而去。
沈芸英觉察不对俯身躲闪,箭矢擦破肩膀的衣服。她骑马不停,回首看向身后。
一身黑衣的人横刀立马在火光里,肩颈松弛了些,神色未明地望着她的方向。
像是目送游子远行的父亲。
待沈芸英的背影消失在尽头,秦越转头看向刚刚放冷箭的人,意味深长道:“你今日倒是有主见。”
那人被看得脊背一凉,畏缩道:“劫了林家的东西,总不能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秦头,我做错了吗?”
“你做的很好。”秦越摇头,把药包扔给他,“把药分下去吧。”
“是。”那人下去分药。
秦越眼中一片冷意。
擒风寨今夜多燃了两倍的火把,寨子里灯火通明,寨门前更是亮如白昼。
千追营带着劫来的东西浩浩荡荡地进了寨门,众人脸上都笑开了花,三三两两聊着天。
“今晚真得劲儿,我们劫了秦越的镖还全身而退,你们看见他们的脸色了吗?”
“哈哈哈看见了,跟死了亲人一样。”
“什么林家什么保运,在我们云公子面前都不堪一击。”
“对,云公子威武!”
旁边有人问乌木:“你还是要走吗?不跟云公子?”
乌木点头,“我早已答应了别人,不可失信。”
“那你们兄弟就得分别了……听说他近日跟着云公子练刀?”
“是。”
“真好啊,能跟着云公子。”那人一声长叹。
乌木没答话。
封着白条的木箱陆陆续续抬进王虎的院落,李青颖披着青竹绣样的斗篷在院中站着,身旁是几位账房先生。
“一共四十抬,均已运到。”最后一抬木箱落地,有人来禀。
李青颖点头,“辛苦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
“今夜还要劳烦各位陪我将这些东西入库。”他朝几位账房先生道,声音温厚有礼。
几人连声称不敢:“为寨子出力是我们的荣幸,这里有我等便好,二当家身子不好还是早些休息。”
李青颖摇头,眼神锃亮有光:“左右睡不着,不如动动手脚消耗些精力。”
见他如此说,众人不再劝迅速投身于账本中。
沈芸英行至中途便停了下来,让王泰五人先回去,自己转道去了河畔。
把马拴在树旁,自己卧在叶子枯黄的树上,闭着眼,一条腿吊在树外晃荡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树下传来细微的动静。
有人戏谑道:“怎的这里只有匹马,却不见人啊?噫,还有条腿呢。”
沈芸英一笑,翻身下树,对来人恭敬道:“秦叔。”
如果现在有千追营的人在一定呼出声来,只见沈芸英口中的秦叔黑衣鹰目,不是秦越是谁?
秦越笑着颔首,看见她清减的身形不禁红了眼眶:“小英瘦了,是不是过得不好,在想你父亲的事?”
沈芸英摇头,眼眶泛红地笑道:“我最近过得挺好,只是太想父亲了。”
“任之的尸身会送去京城,到时候秦叔去收,你就别去那个腥风血雨的地方了。”秦越总觉得京城不安全,想她离那里远一些。
沈芸英还是摇头,眼泪顺着白净的脸颊流下,她哽咽道:“我要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从小到大,秦越都没见过这个侄女流过几次泪,他看得心疼,递给她一方帕子:“去就去,有秦叔在,没什么好怕的。”
沈芸英点头。随后她慢慢冷静下来,又与对方谈了一会儿她现在的情况。
听见景儿还在她身边,秦越松了口气。之前听沈氏族内说这个丫头不见了,他还在担心,怕她一下子没了两个至亲的人挺不过来。现下有景儿陪着,应该不成问题。
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日子吧。
快要分别时,沈芸英突地想起一事:“对了秦叔,我有个朋友在用刀这方面颇有些天赋,你能帮忙带带他吗?”
“比你还有天赋?”秦越玩笑道。
从小这个丫头在武艺方面就天赋极高,什么武器都使得上手,但除了弓与箭之外对其他的都是玩玩就过,从没有用心。
沈芸英不答,神秘一笑:“有没有还得秦叔见了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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