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自有又笑又哭,自我解嘲道:“你看看,我老糊涂了,怎么和你们说这些。”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好了好了,我此次回寨,就是想把以前都掩埋的事情,翻出来,坦坦荡荡去和解。”

    “多谢你们听我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出来心里好多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在你们这些个小孩子面前胡言疯语。”

    方锦瑟说道:“柳叔,实不相瞒,我们三个都中了白蚕毒。”

    柳自有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仨,正想询问却被方锦瑟打断,她说道:“我们仨中毒的过程很复杂,以后再慢慢告知你。”

    方剑方兰在一旁点了点头,无比诚恳的看着柳自有。

    方剑见柳自有还生龙活虎的,他体内的白蚕毒肯定被解开了。

    柳自有说道:“那位羽公子,你们当真不认识吗?”

    方锦瑟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那日我在馆驿后院被他虏走,再是我在宅子里遇见你,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

    柳自有摸了摸胡须说道:“这就奇怪了,看他办事的样子,感觉和你很熟。”

    方锦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登徒子馋她身子,只能摇头叹气,不解地说道:“他说受人之托,兴许是那人同他说了我的事迹罢。”

    柳自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们仨,说道:“你们若想解开白蚕毒,你们得去青秘山。”

    方锦瑟点了点头,问道:“你当年是如何解开白蚕毒的?”

    柳自有沉默片刻,说道:“我这点陈年旧事还是得与你们说道说道。”

    那日柳自有从青秘山下来,看见白营寨的梁氏一族站在柳家的大厅,远远看着这架势,是来讨要说法的。

    只见柳门下在一群人面前打着哈哈,赔礼道歉。

    柳自有刚走进大厅,梁翘的父亲梁玉就直冲到他面前,呵斥道:“若不是看翘儿心系于你,我怎么会将她嫁给你,现在好了,我那年纪轻轻的女儿被下了毒,我族中大夫都瞧了,根本没有解法。”

    梁翘的二伯梁廷嘲讽道:“你年轻时犯的错,要我们翘儿偿还,你对得起她吗?你说说,这事怎么办?”

    柳自有双膝下跪,说道:“翘儿是无辜的,她的解药我定会寻着,各位放心。”

    梁玉一个巴掌扇到柳自有的头上,怒道:“你说,解药,你上哪去找?啊?”

    大厅四周嘈噪声不停,每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柳自有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人的脸开始模糊,一张张脸变大,他艰难的撑开双眼,见到柳门下扶着他的脑袋,声音颤抖地说道:“快,快叫大夫来。”

    柳自有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在梦里浮现柳念儿大着肚子,笑眼盈盈地望着他,这笑意维持了一会,她眼里的爱意转瞬变成恨意,凶戾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柳念儿看向他身后,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

    柳自有回他一看,他看见梁翘拿着帕子掩面垂泪。

    在梦里他左右为难,突然惊醒,看见柳门下不停地叹气、

    柳门下见他醒了,不停的自责道:“是为父办了错事,眼下已波及两个寨子,大夫都说此毒解不了。我……”

    柳自有打断柳门下的话,说道:“我欠下的情,我自己去偿还。”

    他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大夫前来查看,摇头道:“现少族长和少夫人出现一样的症状,下毒计量太重,若是寻不到解药,恐怕性命……”

    柳门下怒道:“住嘴,还不去想办法!”

    杵在屋内大夫纷纷离开去制作解药。

    柳自有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将嘴巴擦干净,说道:“不必了,我亲自去寻找解药。”说完便起身换好衣服。

    柳门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将手中缓解疼痛的药交给他,担忧地说道:“孩儿,你要小心啊,那毒女手段狠辣,我派些人护送你。”

    柳自有说道:“无妨,我独自一人前去才能寻到药,万不可派人守着我。”

    柳门下思索片刻,叹了一口气,便同意了他的说法。

    柳自有来到青秘山,他艰难的爬到半山腰,扶着树木休息片刻,昨日他跟到这里,便匆匆下山,此时再寻路亦是难事一桩。

    他靠着树缓缓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树叶,听着鸟叫,看起来悠然自得,实则体内的毒素沿着他的经络加速蔓延。

    他本想再休息一会,就一会即可,不料他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张藤条做的床上,房屋全是藤条编制而成,他掀开身上的虎皮,看向屋外,见一身着灰青色的女子在院内熬制东西。

    他艰难的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声音沙哑地说道:“念儿,谢谢你将我带过来。”

    眼前的身着灰青色衣裳的柳念儿,和昨天蓬头垢面全然不同,他自嘲的笑了笑,也对,柳家是青峰寨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的人家,若是她昨日不将自己打扮成灰头土脸,柳家也不让她进来。

    柳念儿瞥了他一眼,继续搅拌锅里的草药。

    热气腾腾的雾气熏得眼睛睁不开,柳念儿半眯着眼搅动锅中的草药,突然身旁的阳光被遮住,柳自有的影子出现在她的旁边。

    柳自有说道:“念儿,你应该知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

    他见她手中的木勺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念儿,她是无辜的,我……”

    柳自有话还没有说完,柳念儿就发出一阵一阵冷笑,仿佛厉鬼索命一般。

    “她无辜,我就不无辜?”柳念儿嘲讽道。

    柳念儿咬紧牙关,右手紧紧抓住木勺,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神情落寞起来了,喃喃道:“是啊,在你心里,她是无辜的,那我呢?是不是活该被你们一家子人这样作践?”

    柳自有连忙说道:“念儿不是的,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昨日我才得知,若是当年我知晓的话,我定然不……”

    “你住嘴,你现在说些有什么用,全凭你一张嘴?”

    柳自有双手抓住柳念儿的双臂,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说道:“念儿,我没有办法,你知晓吗?”

    柳念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记忆里不能释怀的模样渐渐消散,仿佛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他,三年前或许从未看清过他。

    柳念儿苦笑道:“在你心里,曾经的海誓山盟,如同我院里的那把枯草一般,加些时日便会枯黄。”

    柳自有看向院门的那把枯草,低头定了定心神,说道:“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说我们如何能跨越这些?”

    柳念儿愣愣地看着他,双手甩开他的两只手,冷冷地说道:“昨日还同我说,遂我愿,今日却前来寻药。你虚伪的样子令人作呕,你至少在我面前装装,不然这戏我看不下去,留下你一人在戏台子上,你怎么演?”

    柳自有说道:“我应承你的,自然会做到,我此生不会有子嗣。”

    “但梁翘是无辜的,烦请你将解药给她。”

    柳念儿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那你的解药呢?”

    听了她的问话,柳自有噎住半刻,说道:“念儿希望我活,我便活,希望我死,那我别无他法。”

    柳念儿默不作声,木讷地晃动锅里的草药。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不见他出来帮帮她,如今她新婚妻子一有事便前来青秘山寻药,在他心里,睡得分量更重,明眼人一眼就看明白了。

    昨日她见他悄悄跟在后面,以为他心中对她有亏,今日一见,原来是特意跟踪她,想替她新婚妻子寻药。

    柳念儿脸色苍白,冷冷地盯着铁锅,发出尖锐的声音,“若是我不救呢?”

    柳自有沉默片刻,说道:“这由不得你,梁翘是白营寨的少族长,青峰寨不追究你,若是白营寨追究起来,我们保不住你。”

    是啊,梁翘是白营寨的少族长,人人忌惮她。

    而她,只是青峰寨里的一个平民丫头,哪里能跟她比。

    孩子没了就这样没了,这世上除了她惦记着孩子,其他人都漠不关心,就连孩子的亲生父亲,他都不知晓。

    柳念儿说道:“你回吧,解药我不会给你。”

    “念儿,你这样是何苦呢?事情已过去三年了,你为何苦苦不放手呢!”

    柳念儿紧握双拳,见柳自有一脸不理解责备的神情,她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凶恶地说道:“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不等柳自有反应,她又反手甩了他第二巴掌,说道:“这是你欠孩子的。”

    柳自有嘴角开始冒血,他呆呆地看着她,正想说话之际。

    被她打了第三个巴掌,说道:“这是你们柳家欠我的!”

    打完了三巴掌,柳念儿浑身泄了气,全身发抖,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眼里噙着泪水,委屈地看着他。

    柳自有动容地抱住她,安抚道:“念儿,对不起,这都是我种下的苦果,我来偿还。”

    柳念儿推开他,浑身打颤,带着哭腔说道:“我因为你,因为你们一家人,我如今已是无家可归了,你怎么偿还!”

    柳自有张了张嘴,说道:“我去你家和他们说清楚。”

    “我还可以……”

    柳念儿捂着耳朵,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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