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项不甘心坐以待毙。
新锐毕竟是一手创建的公司。付出心血无数。不能眼睁睁看着团队辛苦努力的成果,一朝毁于人手。
曲项再次联系薄清波。薄清波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曲项恼火不已,打电话给曲进步:“小叔,你替我跟那混账说。再不接我电话,我就把他跟张红的那些破事全抖露出去!”
这一招管用。薄清波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一通,曲项上来破口大骂:“你这个孬种,懦夫。你他妈干的是人事?丢下国内一个乱摊子,让我婶婶在这里给你擦屁股,自己跑美国做缩头乌龟。当面屁都不放一个,背地捅我一刀。招呼不打把我从董事会干出去?……”
薄清波跟她对吼。
“你他妈以为是我的主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狗东西?把自己老婆送出去给人,再把她从自己家里赶出去??我他妈干得出这种事?!姓曲的我他妈告诉你,我从来不会背后捅刀。我他妈就是……”
要不是曲进步在旁阻止,更难听的话大概就要出口。
跟薄清波的对骂毫无营养,但至少获得了一个信息:把曲项赶出董事会,不是薄清波的主意。
项天歌也许的确提出了曲项出局的诉求,可是只要没有落实到书面协议,并不具有法律效力。在董事会上提出建议并促成投票的,只可能是新锐自己的董事。
曲项于是一个个给新锐董事去电话,问新锐国际化是谁的主意,将她逐出董事会又是谁的主意。大多数回复敷衍推诿,说自己投的是弃权票。还有机构方面的代表,说董事会内部早已达成一致,投赞成票,不过是顺应形势。
曲项又找曲进步。
曲进步支支吾吾,可他闪烁的言辞,已经给了曲项答案。
曲项再找房文英。
房文英变得极其严厉。
“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曲项,我的时间很宝贵。不喜欢在同一件事上浪费时间。”
在房文英面前,曲项不敢发脾气。她小心翼翼说:“婶婶,我只是想知道,新锐国内都没搞好,为什么要搞国际化。还有,我毕竟是新锐创始人,为什么非要把我……”
“新锐国际化,是新锐董事会的决议。如果有问题,你应该去问薄清波。”房文英面色不悦,“至于你离开新锐——曲项,你要好好反省自己——”
“反省自己?”曲项压抑着怒气,“您是说,供应商危机,是我的责任——”
“——你敢说你没有责任?新锐这副样子,营收增速一点没有,成本涨得滚雪球一样。你敢说你这个总裁当得一点没问题?”
曲项哑住。
房文英稍稍放缓口气,“你是新锐创始人,这没错。可是创业容易守成难。一家企业,越往后走,越由不得一个人做主。现在新锐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企业,这么多投资人,背负这许多人的利益。董事会做出这样的决议,既是为公司利益考虑,也是为你着想。”
曲项轻声反问:“为我着想?我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也是新锐的原始股东。剥夺我的决策权,无视我的意见,将我从公司赶出去,是为我着想?”
房文英脸上的纹路扭在一处:“曲项,你仔细想想。要不是我给你天使投资,就凭你,搞得出新锐?”
这一击正中脉门。
她能扶持她,当然也能叫她下台。
不过是资本的傀儡。
曲项再没话说。
房文英要曲项就此放手。
可是不可能。
不能再参与决策,并不意味着不能影响新锐。
曲项一个个找同事。
在职的同事,对曲项的问题,不约而同,三缄其口。
而离职的那部分同事,带给曲项的消息,并不乐观。
“不知道新锐在干什么。”一个从新锐研发部门离职的工程师说,“原来还有自己的研究项目,后来说预算不够,没结项就都停掉了。反正我走的时候,研发部已经走了一半人。”
“营收肯定不好啊。”从销售部门离职的员工说,“要是好,早就公布销量了。x7早停产了。x8销量没上去。x9还没踪影。门店关了好几个。大区经理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什么用?产品就是打不过别人啊。”
离职率、营收数据,这些都是表象。
最后找的是小于。
曲项知道,在职员工怕丢饭碗,未必敢多说。但小于不同。她是曲项带进新锐的,也是新锐的早期员工。
“新锐这个样子,管理层在做什么?”曲项问她,“别人能对我撒谎,可是你不能。你跟我一样,是看着新锐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别人来新锐,是图工资混口饭吃。可是你我不一样。”
小于脸色为难。
“公司这两天开会,强调保密纪律。不能跟外部说公司情况。如果说了,要追究法律责任。”
曲项:“我也算外部?”
小于闷了一会儿。
“我的层级太低,高层的决策没有直接参与。只能听到一些零星的小道消息。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实。”
“对,这就是我要听的。”曲项说,“我不为难你。你就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你都在做什么工作?”
“我是您的助理。您一走我还有什么工作?后来工作调整,给史顾仁当助理。但史总有好几个助理。刚开始还有些交接的工作。后来连文秘工作都不给我了。就把我晾着。”
“怎么做的工作交接?”
“当时您走了,留下的文件资料,都被史总拿走了。他看不明白的,就会来问我。有时也会问某件事你怎么做决策的。他还问了许多关于您个人的事情。”
“我个人?”
“嗯。他特别问过我,你跟项天歌的关系。”
曲项眉毛一挑:“他问这个干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小于脸一红:“我能怎么答?就实话实说了呗。”
曲项:“你说的什么实话?”
小于别开眼睛,小声道:“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曲项差点扔茶杯。
小于脖子一缩:“这个也不是我说的。公司里都这么说……”
曲项咬牙。
小于小声说:“那之前项董事长不是一直在追求您嘛。公司里就传些小道八卦,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相爱相杀哦不,是初中同学。当时您跟项董事长结婚,看着感情可好了。大家都可高兴了,都觉得新锐攀上高枝了……”
曲项骂了声呸。
小于不响了。
原来公司里的人是这样看的,他跟项天歌的关系的。
曲项抓着咖啡杯:“难怪董事会要把我赶出新锐。他们大概把我当叛徒了。”
小于连忙摇头,“不是曲总。我可没把你当叛徒。大家都没有。”
曲项苦笑:“总有人会这么看。薄清波大概也这么想我。”
“不会啊。其实我们都觉得,您跟施万那位像董事长在一起挺好的。要不是这次联姻,x8就废了,新锐也没救了。至少现在还有故事可讲。”
“所以公关部门在忙着讲故事。”
小于连连点头,“你可说对了。现在公司上上下下,业务部门职能部门,都在想怎么开发布会,怎么画ppt。公司各个副总,反正就是参加各种论坛。我们办公室天天画ppt写领导发言。就连史总也是。管生产的那些部门,离职率都很高。x9的研发,进度严重滞后。连研发部都忙着帮美国那边画ppt。”
曲项皱起眉,“所以现在,新锐是彻底放弃本土业务了?”
小于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总部这边离职率也挺高的。上海三个办公室,有一个快关了。有几个高管去了美国,带走几个管财务的。然后这边留下的高管,也总是在跟美国那边开会。”
小于说罢,又神情紧张地望望窗外,“我还听说一个消息,大概率是真……”
“你说。”
小于压低声音,“有人说,新锐要被卖了。”
曲项不敢置信。
小于快速小声说道:“这消息已经小范围传开了。所以新锐离职率这么高。之前有个媒体都快爆出来了,公关这边花了好多钱,把新闻压下了。”
曲项闭了闭眼:“华前要出售新锐?”
小于说:“好像不是直接卖。但是听说华前资金状况很不好,马上有债券要到期还不上。没办法只好拿新锐股份做抵押。”
曲项愣了片刻。
华前资金状况不好,早已不是什么新闻。
最早曲进步跟房文英结婚,便是在华前的低谷。后来华前虽然重回巅峰,但一直走的是高负债高增长的路子。隔三岔五,便有华前负债过高,现金流压力大的新闻。
加上这两年调控严格,银行信贷收紧,房企都是艰难度日。从2017年二季度起,华前业绩就断崖式下跌,眼看挂上st,退市风险警示。
而华前高调转型造车,将所有赌注都押注在新锐上。先是大力扶持新锐造车,国内市场不成,又进军海外。前前后后,华前在新锐身上,砸了上百亿不止。
这上百亿的巨量资金,许多并非华前自有资金,是来自各种形式的借贷融资。
华前拆东墙补西墙,一方面谋求转型,投入巨额资金造车,另一方面,原有的众多地产项目迟滞,甚至还有项目因为资金无法回笼,彻底烂尾。
出现资金危机,大概也是可预测的事情。
那么华前支持新锐国际化,也有了明确的动机。新锐在纳斯达克上市。华前之所以又花重金助力新锐美国扩张,就是为了能够推高新锐股价,以便在进行股权质押时,获得一个比较好的估值。
而的确,这些努力并没有白费。新锐美国工厂建设进度虽然停滞不前,但对国内投资者的信心,是注了一剂强心剂。新锐在中概股当中表现亮眼。连带着新锐的债权评级,也获得了提升。
曲项又去找房文英。
房文英十分不耐烦。
曲项不依不挠。房文英不接电话,她就找房文英秘书。
最后是直接飞去深圳。华前董事会议结束,曲项在会议室门口堵人。
房文英脸色并不好。
一向精神抖擞的女强人,到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些微疲态。
曲项跟到房文英办公室,单刀直入发问:“婶婶,你要把新锐卖了吗?”
“你哪里听来的?”
“这么说,消息是真的。”曲项站着,目光直直看房文英,“婶婶,华前是不是不行了?”
房文英勃然大怒,重重拍桌,“谁跟你说的?”
曲项并不退却,“不用别人说,我自己眼睛能看到。”
房文英一手按在桌面上,一面怒气腾腾地瞪曲项。
“他们就这么跟你说的?华前不行了,要拿新锐去抵债?还说华前资金链断裂,就靠新锐当救命稻草?你情愿听外人胡说八道,也不肯听我一句真话。我跟你说,我没打算卖掉新锐。你信我,还是信那些嚼舌根的乱说?”
隔片刻,她控制住情绪。
冲曲项招手:“项项,你过来。”
曲项绕到房文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与董事长办公室那金碧辉煌的装潢相比,房文英的办公桌,保持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古朴。红木长桌上,她的手掌之下,一层玻璃压着无数照片。
房文英一一指给她看。
“这是1996年,我爸刚下海,创立华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这是2008年,华前濒临绝境,我爸重病在床,而我跟你小叔刚认识。那一年,我受命继任华前集团董事长。
“这是2009年,我去见银湖地产董事长。当时金融危机,经济萧条,华前逆势拿下银湖地产。”
“这是2010年,银湖在新加坡上市,华前正式在深圳成立运营总部,从此开始向全国扩张。”
“这是2013年,华前在a股主板正式上市,我跟你小叔在敲钟仪式现场。”
……
“项项,你婶婶我,已经在房地产这行当,摸爬滚打二十年。华前濒临绝境,这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是一次危机,但我经历过太多危机。”
曲项眼睛湿润了。
“婶婶你有办法的,对吗?”
房文英笑了。
“项项你放心。你叔叔婶婶离破产早着呢。”
曲项从后面抱住房文英,“我就知道。婶婶厉害着呢。”
房文英接着说:“项项,你放心。你是我的孩子,新锐也是我的孩子。华前能不能转型成功,成败在此一举。我要卖谁,也不能卖新锐。”
曲项嗯了一声。
房文英续道:“项项,我没儿子,跟你小叔也没孩子。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做企业有许多迫不得已。但是项项,你就记住一件事,无论你婶婶做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家好。”
曲项犹疑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房文英接着说:“现在华前资金链困难。你也看到了。这不是华前一家的问题,是所有老牌房地产企业都面临的问题。要度过眼前的难关,只能先借钱,把危机度过去。等过了这道难关,华前喘回一口气,咱们就剥离不良资产。从此以后,轻装上路,全力支持新锐,造我们中国的新能源车。”
离开华前总部不久,曲项就从官方渠道上,看到了华前集团的最新公告。
华前集团计划转让部分股份,以获得180亿元的战略投资。转让对象是一家名叫先潮资本的投资公司。
曲项上网查询这家公司。先潮资本只有一个机构股东——先锋集团。
将被出售的并不是新锐,而是华前。
曲项盯着手机屏幕,怔在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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