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八一步三回头,不舍得凝望着耀黑色的袖扣,扒住试衣间的门框,无情地被导购们像一只巨型真人洋娃娃摆弄。

    穆清野坐在休息区摆弄手机,很少有购物时等待他人的经历,就连同胞妹妹穆昭芸都未曾用这些小事来麻烦他。

    微信中的信息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医生仲书杰尽职地询问他近期身体状况,贺潮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发来了一连串的问号,撂下一句狠话——“等着。”

    穆昭芸发来了新信息,是一份文件资料。

    穆清野抬眸看了眼紧闭的vip搭配室,指尖点开文件,漫不经心地上下浏览,文件仅是一张调查表,字不多,唯有右上角的人物照片最为醒目。

    不过数秒,穆清野便将一切映入眼中,他垂眸,唇边泄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他回复穆昭芸。

    [穆清野:知道了。]

    这就是公司选好取代他的人?真是一群蠢货。

    索然无味,穆清野正欲合上手机,“嗡——”的一声,掌心微颤,他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来自“阮十八”?

    穆清野皱眉,面前的vip室静悄悄,毫无声响,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他视线下挪看到了鲜亮的小红点。

    [阮十八:老板!救命!]

    推开vip室,导购们皆被推出换衣间外,正站成一溜往里眺望,穆清野脸色微沉,绕过众人,刚走到换衣间外。

    门“咔”的打开,一只手掌快速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进来。

    “嘘——嘘——”

    阮十八细小的声音传来,“老板,不要出声。”

    将穆清野抵在墙边,掌心虚空浮在口罩上,阮十八紧张地眨眼,他的t恤衣角有些变形,脸颊也明显染上了红晕。

    “他、他们扒我的衣服。”阮十八鼻息湿润,惊慌低声。

    穆清野缓缓眨了眨眼睛。

    许久,他抬臂拨开阮十八的掌心,微微蹙着眉,声调涩哑,“那你叫我过来,是想让我帮你换?”

    挺好,看来也没那么笨。

    下雨了知道往家里跑,受了委屈也知道向老板求安慰。

    穆清野话音刚落,阮十八圆润的杏眸倏然睁大。

    “没有没有!”

    阮十八慌张后退,刚刚还将穆清野抵在墙上,此刻自己又缩在角落里,连连摆手,“我、我是想……”

    “老板,我们能不能不买工作装呀?”他小声地将自己想法说出来。

    他觉得这里的服饰似乎和他原有的衣衫没有什么不同,顶多换了个样式、颜色和图案,但捏着吊牌一看,望着后面缀着的一串零,阮十八捧着衣服的动作都变的小心翼翼。

    穆清野抱臂看着面前的阮十八,无声地摇了摇头。

    阮十八面上的期待瞬间垮了。

    只得按照对方的要求来,他反手捏着t恤下摆,一回头,身后的穆清野匆忙关门,只留下一道闪躲的背影。

    墨绿色的触手悄声无息地冒了出来,竖在空中晃了晃,“咕叽咕叽”

    隐隐有些发烫的触手背部的金色纹路闪着金光,触手们焦躁不安地扭曲软软尖端,不停地相互摩挲。

    对此感知迟钝,阮十八一边叹气一边换衣,门打开,他冒出一个脑袋,远远的,便看见了被人群中心簇拥的穆清野。

    对方刚刚出去时忘记了再把口罩戴上,一下子被等在外面的导购们认了出来,围着合照。

    随身带着记号笔,穆清野垂眸在一人的手机壳背后签名,龙飞凤舞。听见背后传来的响动,他掀起眼帘,换了新装的阮十八撞入眼中。

    偏正式的常服衬得阮十八肩宽腿长,紧贴出身体曲线,似乎一下褪去往日的青涩,变的成熟起来。

    这样的阮十八竟让穆清野产生些许陌生疏离之感。

    然而下一刻,高大俊朗的beta冲他弯眸轻笑,软乎乎凑到他的身边,俯身想为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破开一道缝隙。

    “不要挤到我老板了。”阮十八有些着急,“大家不要挤。”

    穆清野神色一怔,莫名松了口气。

    在某个瞬间,他似乎从阮十八身上窥到了另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细碎黑发的遮挡下,阮十八澄透的墨黑双眸幽幽地闪着墨绿色光芒。

    是错觉吗?

    穆清野勉强挪开了视线。

    到底还是被阮十八穿在身上,价值一长串零的昂贵新衣威力大,众人“唰”地一下退散,谁也不敢沾上阮十八。

    如愿将穆清野护在身后,阮十八挺起腰,努力充当一个护盾。

    一只手掌搭上阮十八的肩头,缓缓用力,指节轻扣肩胛,穆清野挪步,踏出阮十八的保护圈,冲导购们扬眉,“剩下的不用试了。”

    “这件、这件、那件……”

    穆清野一一点过待试的成品,余光一扫,足足点出了七八套随意混合搭配的套装,他微抬下颌,淡淡道:“都包起来。”

    阮十八慌张阻止。

    “再拿几套平常穿的。”穆清野自顾自吩咐,“要浅色。”

    阮十八委屈,“老板!我没……”

    打断阮十八的话,穆清野镇定淡声,“记我的账上。”

    对方是正在和他合作的品牌,每一季新出的款式几乎都会为他预留首发,而最新一期的不少款式意外地适合阮十八。

    “!”阮十八惊讶低呼,“清、清野?!”

    原来……这些都是清野为他买的吗?

    “这怎么能行!”阮十八急得语无伦次,“我不可以……”

    早就预料到了阮十八的反应,穆清野干脆忽视了阮十八的挣扎,最后向导购们嘱咐几句,请他们在三个小时内对他的行踪保密。

    得到众人的应许,穆清野压低帽檐,勾着口罩边缘,随意转身,迈开步子,冲阮十八抛了一句,“自己拎着。”

    十数个沉重的品牌袋试图交递到阮十八手中。

    阮十八不肯接,巴巴地凝望穆清野的背影,只见穆清野顿身回头,只露出一双冷冷双眸,“你是要我拿?”

    阮十八立刻接过了大大小小的礼盒装纸袋,抿唇匆匆跟上了穆清野的脚步。

    爹娘和长老们都无数次教导妖怪们不要占人类的便宜,要做堂堂正正好妖怪,有拿就要有给,有来就有往。

    阮十八的心砰砰直跳,他忍不住弯着双眸露出一个愉悦笑容。

    “老板!”

    他快走几步,凑到穆清野的身边,语调欢快,“老板,这是你特意送我的入职礼物吗!”

    “你来商场,就是专门为我来的,是不是?”

    幸好口罩和棒球帽遮去了大半僵硬的面容,穆清野闷头直走,似乎是厌倦阮十八一直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他抬臂挥了挥,试图将激动地蹦蹦跳跳的阮十八驱散。

    “老板老板!你对我真好!”

    阮十八笑眯眯,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得口中不停地念着穆清野的名字,“清野,清野……”

    穆清野的唇线越崩越紧,然而无论怎么用力压制,都没能控制悄悄上扬的唇角。

    阮十八黏黏糊糊夸赞穆清野,“老板,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你有过几个老板就敢这么说?”穆清野忽地冒出一句。

    阮十八还沉浸在欢喜之中,诚实答道,“三个呀,贺老板,宏哥,还有清野你。”

    穆清野加速迈步,一下子将阮十八甩在身后。

    “咦?老板,老板!”

    阮十八不解,拎着大包小包跟在穆清野身后小跑,“老板等等我!你把我拉下了——”

    穆清野的脚步又缓缓减速,但始终不给阮十八眼神。

    阮十八微微喘气,接着说道:“不过我现在只有你一个老板了。”

    穆清野的脚步停下,他转身,抱臂面对阮十八,露出一双眸子与阮十八对视,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

    阮十八懵懵眨眼,他不理解穆清野的提问,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眼睁睁看着穆清野的眸子越来越沉,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我、我请你吃好吃的。”阮十八无措开口。

    人类的世界里有一条名言,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那么就是两顿火锅!

    在蒸腾的热气中涮肥牛,阮十八沉迷于为穆清野捞肉汁丸子和香菜牛肉卷,土豆软又糯,红搪糍粑外脆里黏。

    在渐沉的暮色中,一日将尽。

    “我们下次去吃自助餐好不好?”

    阮十八的双唇微微红肿,他一边吸气缓解辣意,一边对穆清野兴致勃勃憧憬下次两人单独出行,“我给你烤肉呀!我烤的肉特别好吃的,你肯定喜欢!”

    下次?

    穆清野表情古怪地瞥了眼阮十八。

    ——“阮小弟一定是想找你约会!”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谢宏曾说过的话,穆清野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他的鼻尖依稀萦绕着辣锅的呛味,还有阮十八努力伸长手臂用公筷为他捞虾滑时的认真模样。

    本地老牌的火锅连锁店热闹又接地气,小隔间外传来他人大声的交谈议论,还有啤酒瓶碰撞的“咔咔——”声响。

    没有得到回复,阮十八疑惑,偏头问穆清野,声调微微发软,“你不喜欢吃自助餐吗?”

    穆清野只定定地注视着阮十八,好一会儿,他才皱眉伸出手,手背搭在阮十八的额头上,轻轻触碰。

    阮十八的脸红的不太正常,一双圆眸像是蒙了水雾,双颊的红晕弥散开来,连着脖子和耳根都在发烫。

    “你在发烧?”穆清野沉声问。

    从刚刚他就察觉到阮十八似乎有些不对了,但以为是火锅热气蒸熏和辣意上头,他并没有过多考虑。

    阮十八怎么会突然在大夏天毫无征兆发烧?

    “我在发烧?”阮十八呆呆重复。

    抬手贴在额头,感受到那份不正常的灼热,阮十八才后知后觉,轻声说,“是哦,我好像真的在发烧。”

    奇怪了,妖怪又不会生人类的病,他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除非……除非他的第一次繁育期提前了,诱发了分化热先兆。

    “我不要去医院——”阮十八急忙说道。

    他怎么能去人类医院?

    人类的治疗方法根本对妖怪不起作用。

    穆清野对阮十八的抗议充耳不闻,握着方向把,正欲启动车。

    “我不要去医院,清野。”阮十八睁着一双雾气缠绕的杏眸,“我要回家。”

    更何况他这也不是生病,只需要一个安全封闭的地方把自己盘起来,静静等着短暂分化热先兆过去就可以。

    “你回哪里?”沉默的穆清野开了口,“谢宏在吗?”

    这个点应该是晚间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谢宏当然在酒店忙活。

    不愿称谢宏的房子为阮十八的家,穆清野冷冷道:“去我家。”

    眼看阮十八一副懵而惊讶的表情,穆清野神色一僵,他避开阮十八的凝落在身上的目光,偏头望着眼前拥挤的车流,两侧夜间路灯早已亮了起来,晕着斑驳的光晕。

    “不要多想。”穆清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而硬,“只是……收留你一会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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