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来不说话不回答
可我再没遇过夏天太阳那么大”
高三的暑假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高二下的统考刚结束就继续补了二十天的课,八月中旬又准时开学。
正值酷暑。正午时分,教室里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还是抵挡不了额头上不断沁出汗珠来。化学老师写一个化学式就要擦一次汗,粉笔划过黑板的时候,抹了一大片水渍。每天都在翻阅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天利38套变得皱皱巴巴,像是留了被水打翻后晒干的痕迹。
下午第一节课,老师讲卷子的声音像是催眠曲,让人格外困倦。林姗姗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托着脑袋环视四周,整个教室睡倒了一大片——也包括她身边的韩彦。
韩彦刚刚结束一个月的化学竞赛魔鬼训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小圆脸都快要凹进去。姗姗每周一三五和她一起在省大和家之间两头跑,她去上课的时候,姗姗就在省大食堂做自己的暑假作业。等他们快下课,就提前买好午餐。
虽然辛苦,却甘之如饴。
韩彦笑说姗姗这么好心才不只是因为她,于是遭受了姗姗的无用辩解和甜食诈骗。
此时,韩彦揉揉眼睛成功从下课铃声中醒来,姗姗的心不在焉正好被她尽收眼底。
“要我说,林轶恒还不如不来凌阳。上学期英语节之后你就每天唉声叹气的,现在症状好像更严重了。”韩彦也托着头看她,“不过我小时候也这样。一群好朋友来我家玩,等他们全都回家了我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很不喜欢从热闹和喜悦中突然冷却下来的感觉。”
韩彦拍拍她的肩:“熬过高三就好了。”
姗姗叹气:“其实我也没有非要强求每天都待在一起什么的,偶尔也会觉得有各自的生活和距离是件好事。我可能不应该想着熬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达成某个目标,而是要接受这段时间本身。”
韩彦眨眨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哲学了。”
“我可能有的时候是悲观主义者吧。”姗姗从课桌里取出下节数学课要用的习题册,拍在课桌上,“所以我要用圆锥曲线和极坐标填满我的时间。”
马上就是高考听力考试、各项理科竞赛、校运会、月考、一模。
高三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第一轮复习已经开始,每个老师都在课上强调,要抓紧再抓紧时间,只要多复习一个点多对做一道题,高考就能进步几百名。姗姗深知没有时间唉声叹气,每天下了晚自习继续在寝室挑灯夜战,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吃完早饭就一路快走到教室帮安全委员开门,去乒乓球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暑假时右手臂上被蚊子咬的包不知怎么突然肿了起来,一开始不痛不痒,姗姗就没怎么在意。结果半夜的时候压着血管突突跳。她有时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起来到阳台上背背单词做做题。
凌晨一点的凌阳月色正好,星光点点下只有蝉鸣陪伴着她。白天生机盎然的校园在深夜里完全是另一幅景象,连宿舍门口的草坪都变得陌生而寂寥。姗姗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等困意袭来后才悄悄摸索着回到床上。等六点的闹钟响起,又要迎接新的清晨。
十一月初,学校的保送大名单正式发布,随之而来的便是各大高校的生源抢夺。
纵使林姗姗从高二开始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最近一次月考已经排到年级第七名,但如她预想一般,加上高一的成绩,她在这份排名里并不占优势。
一家人为姗姗的升学去向爆发了激烈的辩论。
姗姗坚定地想要高考,一来以她现在的成绩,有机会冲刺最好的学校;二来她还并没有想好要学什么专业,要迅速做好决定难免有些草率了。
而姗爸姗妈一致认为不能放弃保送的机会。当年他们会帮姗姗选择这所中学,很大一半原因就是它拥有着许多的保送资源。比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如果能提前被不错的大学录取,更加令人心安。
“你能保证考到最好的大学吗?”姗妈问她。
姗姗摇头。
她不能。
“这两年自主招生也越来越难了。”姗爸说,“就算能拿到校荐名额,还得再笔试、面试才能拿到加分;如果拿不到加分,就等于前面的努力付诸东流,还要裸分高考,风险太大了……不如保送来得稳当。”
“我觉得语言类专业就蛮好的。你英语好,学其他语言也会有优势。”姗爸继续补充,“你现在可能更喜欢数学物理,但等大学它们变得更专业和学术化了,也得考虑是不是能应付得来,以后工作是不是能用上。相比起来,语言总归是可以傍身的技能。”
姗妈则是对她的身体状况感到忧心忡忡,也点头附和姗爸的保送建议:“还有你手臂上的那个包啊,每天一到晚上就痛,也睡不好,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不如早点保送完,趁不用天天写字做题了就做手术割掉。否则就得拖到高考后了。”
爸妈说得有道理,姗姗没有办法辩驳,只是仍然存留了一点私心。
她只想选择北京的大学。
因为唯一明确的目标,是你。
过了几天,林轶恒结束全国物理竞赛的冬令营和决赛回到迎海。全国范围的竞争当然不能和省级赛区同日而语。纵使他在九月的省级赛区复赛中拿到了一等奖,决赛的题型和难度还是超出了以往的认知。
林姗姗打来电话确认他平安到家,聊了聊近日动向。末了她问道:“林轶恒,你觉得y大怎么样?”
他说:“如果你喜欢,就很好。”
“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姗姗有些怅然,“我总觉得,离做选择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只顾着埋头让自己的成绩变得更好,以为这样就能拥有更多的选择。但现在才发现,y大可能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而且我算了一下,如果我高二没有那么努力,只是维持原来的排名,我还是能拿到y大的保送资格。”
“但你努力了,结果却没有变得更好,所以觉得不甘心吗?”
“有一点。”姗姗坦言。
“我还记得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考89,当时真的觉得天塌了一样。但现在回头想,那场考试的结果根本不会对我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姗姗说,“如果未来的我能告诉现在的我自己,这点不甘心也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我可能也可以很坚定地签下保送协议吧。”
我只怕,当下做出的选择,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
“其实不甘心是很常见的事情。”林轶恒安慰她道,“我刚考完物理决赛的时候也觉得不甘心,觉得只要再多给我五分钟,一定能做对最后那道大题,就有可能拥有保送top2的机会。但再不甘心,也没办法重新来过,只能想着,未来会不会有更好的机遇。”
林姗姗在y大保送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刻提交了申请。
她几乎只用了一分钟,对十个可选专业做了排序,只把绝对不喜欢的排在了最后。前几志愿,是剩下的所有语言类专业:汉语言文学、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和西班牙语。
韩彦替她觉得可惜,她只笑笑说y大已经是很好的学校,兴许自己也能在这形形色色的小语种中,找到自己的毕生热爱。
随后,她便开始了语文和英语的专项复习。
把桌上的数理化练习暂时放到一边,换上现代汉语词典、文言文和现代文阅读、专四的听力、语法和完型、专八的阅读和改错、雅思作文和时政新闻。
同寝的杨晓婧也报名了y大的保送考试。每天晚自习,两人就躲在英语小教室里练习口语,把对方当成口语考官,从自我介绍、文章朗读练到即兴演讲。
谁说保送考试就轻松了。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把充满数理公式的大脑更换成复杂的语言系统,刷完全都是崭新的n本题库,姗姗每天的复习时间比起刚上高三时有增无减。慢慢地,做题的速度开始加快,改错从一开始的十个错八个进步到能答对一大半,口语练习也从磕磕绊绊变得流利自信起来。
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锁进抽屉的数理教材微微失神,但她很快摈弃了其他的杂念。
姗姗想,既然已经做出选择,知道下一步要去往哪里,那就做到最好吧。
十二月底,姗爸陪着姗姗一起飞往北京。
彼时韩彦已经结束化学竞赛的冬令营,拿到了一本线录取北大的资格,意气风发地回到学校。虽然她仍然要认真复习认真备考,周遭已然尽是羡慕的眼光。
韩彦在姗姗去北京考试前给她打气,就如同姗姗在她去冬令营之前做的那样。
“没问题的林姗姗,我把好运都分给你。”
姗姗笑着抱抱她:“好啊,那我先借用一下,等我考完就还给你。”
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
第一日的英语和语文笔试难度不大,口语考试则安排在了31日早晨。根据准考证号,林姗姗被分在了所有人里的第一组。y大英语系的年轻教师温柔又和蔼,笑意吟吟地夸奖了姗姗的发音和表达,最后跟她说,期待九月再见。
她从考场出来,听到后面排队的同学还在纠结一会儿进门是要喊professor还是teacher,不禁笑着放松下来,然后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第一排四下张望的爸爸。
“这就考完了?”姗爸一脸不敢置信,“不会是说太差被赶出来了吧。”
姗姗噗嗤笑出声:“考完啦。感觉还可以。”
其他的家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着姗姗考试的情况和难度,仿佛她已经被成功录取了一样。她理解家长们的焦虑,就算没有办法一一作答,也还是尽可能地笑脸相迎。
姗爸则接过了她手里的准考证,一脸骄傲地看她在家长中间周旋,最后揽着她的肩走出人群:“走,我们去吃大餐!”
乘飞机回到凌阳已经是晚上八点,姗姗刚到家就接到了陶佳的电话。
“姗姗姗姗,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考试还顺利吗?”
“谢谢陶陶!”她换鞋进门,丢掉书包在沙发上躺下:“考试……应该还算正常发挥吧。”
“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大概十天之后吧。”姗姗答道,“我现在有一种学长学姐说的,高考之后刚解脱的感觉。但现在又还不能彻底放松,没法撕书撕卷子什么的,就只能在家里躺着。”
“那……先好好休息几天吧。”陶佳说,“等有好消息了告诉我呀。”
“好。”声音雀跃。
沉默了几秒后,陶佳换了话题:“姗姗,我昨天……听说了一件事情,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你。”
林姗姗听出她的欲言又止:“没关系,你直接说吧。”
“我听说……林轶恒可能会出国诶。”
姗姗皱眉,然后强装镇定道:“……他没有跟我说过。你是听谁说的?”
陶佳小心翼翼地说:“陈屿不是和他在一个班么,说他之前考了托福sat什么的。后来他物理竞赛差几分没有拿到金奖,又错过了领军计划和校荐,虽然也有其他的学校给了一本线录取的资格,但肯定还是想拼一下清北。然后可能家里想着如果有个出国的备选也不错,就投了一些申请吧。”
听她没有回应,陶佳又补充道:“我也只是听说加猜测的,但总觉得应该告诉你。”
电视里还放着跨年演唱会,姗姗无暇顾及那些燥热的音符和欢唱,只觉得心下突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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