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恩的郁闷,是他昨天路过小溪流的时候想去饮马,结果被一群长着尖嘴的怪鱼袭击了。

    人没事,马匹也没事,他还顺手弄死了几只怪鱼当晚餐。

    意外是挂在马鞍一侧的酒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怪鱼咬破了。

    等他发现时,酒水已经嘀嗒流光了......

    这让已经习惯每天喝两口的他,开始觉得这段旅途有些难熬了起来。

    而克里斯的郁闷来自一个人。

    一个叫做雅各布·洛克、自称是吟唱诗人的家伙。

    那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身材瘦削而修长,有一张贵族们追捧的苍白色的脸。高而直的鼻梁下是修葺精致的胡子,让人觉得他的上唇有点薄,有着一双水蓝色的、可以让无数怀春少女都沦陷的眼眸。

    最重要的是他和克里斯一样,有着一头亮红色的头发。

    也正是两人相同的发色,让雅各布打着“好有缘分啊”的理由不停靠近克里斯,除了日常各种聒噪之外,还不停的释放“善意”。

    比如带着美酒来和锡恩共饮,借机会拐弯抹角的问克里斯的过往,一点都不忌讳“交浅言深”;或者将沿途猎到的猎物拿来分享时,顺势带来了几个舞娘对克里斯评头论足,让克里斯有一种被当众扒光的感觉。

    最过分的是,这个家伙竟然付给舞娘金币,让她们入夜了去钻克里斯的帐篷。

    年轻的、成熟的、丰韵的,娇小玲珑的、苗条妖娆的...各种类型,其中还有一个中年大婶——给商队护卫和佣兵们做饭的厨娘!!

    可怜的克里斯被烦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光顾着赶人了.....

    而且在第二日,当克里斯弄清楚被骚扰的缘由后找雅各布理论时,这家伙还振振有词的指责克里斯不懂怜香惜玉:怎么能拔刀吓唬自荐枕席的女人呢?

    将克里斯气得额头青筋犹如吸饱鲜血的蚂蝗。

    尤其是,雅各布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火神在上!难道你的癖好...是男的?”

    这只该死的苍蝇!

    对此,眼睛冒火的克里斯在心中咒骂了一句,愤然拔出了长刀。

    但被反应很快的锡恩劝阻,最终在雅各布一脸严肃的道歉之下不了了之。

    其实,克里斯并不想对他动刀。

    努力保持着理智的理由,当然是对方拥有一头亮红色头发。

    不是每一个亮红色头发的人都出自爱因斯克家族,但爱因斯克家族每一个直系成员,都拥有亮红色的头发。

    而且,他父亲在他出发之前,就将他要前往南方的消息传信给爱因斯克家族了。

    他怀疑一直找借口接近自己的雅各布,来自爱因斯克家族。

    尤其是这个家伙,张口闭口就来一句“火神在上”。

    虽然说,洛克这个姓氏被中土平原的一个领主拥有,并没与爱因斯克家族有过联姻。

    但像爱因斯克这样大领主的直系后代外出,为了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通常都会用假名来掩饰。

    就如克里斯一样。

    自离开伊顿领地以来,他就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的姓氏。

    当然了,这只是克里斯暗地里的猜测。

    私下问了锡恩也没有结果。

    已经离开南方二十多年的他,早就不认识爱因斯克家族年轻代的人了。

    因而,带着对自己母亲家族的尊重,基于父亲卡夫卡教导要做一名正直善良的、拥有宽广心胸的贵族,克里斯才对雅各布多了几分容忍。

    就当身边多了一只苍蝇吧!

    感觉将讨厌一个人的情绪都用完了的克里斯,选择了无视雅各布的存在。

    刚好,雅各布也没有心情来聒噪了。

    从进入大荒原的第八天开始,天气就有了不好的迹象。

    暖暖的太阳如同扭捏作态、故作羞涩的贵族小姐,连续一整天都躲在了厚厚的云层里,让春寒料峭磨练着人们的意志。

    商队也开始陆续迎来了凶兽的袭击。

    行走在各个小团体最外两侧商队护卫与旅人以及冒险者,开始发挥人肉盾牌的使命。

    有的人很幸运,经过一场搏斗,把凶兽变成了美味的晚餐。

    有的人运气不怎么好,虽然有美味的晚餐享用,但凶兽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少伤口。

    有的人失去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在进入大荒原的第十天,一个走在队伍中间的小团体一次性死了七个人。

    袭击者是一种类似青蛙拥有很长尾巴的凶兽。

    体型十分巨大也极善伪装,外露的皮肤就像一段沉浮在水面上的枯木。

    捕猎的手段是能达伸缩十米开外、长得密密麻麻的倒刺的舌头,很轻易将一只蛮牛或者一匹战马卷起拖入沼泽中。

    行走这条商路的人们,给它们赋予一个很形象的名字:蛇尾蛙。

    虽然经验丰富的佣兵会识破它们的在水面上的伪装,先头探路的斥候小队也排除过危险,但再细心的佣兵都不敢跳进沼泽中探查。

    所以常年蛰伏在沼泽淤泥之下的它们,被科多兽沉重的脚步声惊动后,成功对闯入自己领地的人们发泄了愤怒。

    袭击来临时,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七条舌头如匹练般从沼泽中突来。

    有五只蛇尾蛙成功了。

    它们拖着发出惊恐尖叫的人儿迅速沉入水底淤泥中,只留不停涌上来一堆堆气泡和一圈圈荡漾的涟漪,最后在水面上绽放了五团妖艳的红花。

    有两只失败了。

    它们被反应过来的外围商队护卫和旅者砍断了舌头,巨大的疼痛让它们在水面翻滚,不断的激起三米多高的水花,然后慢慢的变成了巨大的尸体。

    舌头断了,它们的生命也会死亡。

    但没有被拖入沼泽淤泥的、获救的两个人,才是死得最惨的。

    蛇尾蛙舌头上的倒刺早就刺进了他们的身体,剧毒早就在他们的血液中蔓延。

    他们在生命最后的十几分钟里,痛苦的哀号、疯狂的翻滚,最后以七窍流血的狰狞表情告别这个世界。

    这个表情让许多人苍白了脸色,姑娘们更是被吓得掩面而泣。

    虽然选择行走这条商路的所有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死亡的来临还是这让整个商队的气氛变得很压抑。就连刀口舔血、视死亡如家常便饭的佣兵们,都没有心思去瞄那些年轻漂亮、胸前露出大片雪白和一道深深沟壑的舞娘们了。

    几个人的死亡,不会让商队停下脚步。

    怜悯这种无用的情绪,在这条商路中是不存在的。

    克里斯和锡恩并不在这个受到袭击的商队小团体里,当看到那两个可怜儿的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放置在木头架上。

    与其他人路过时的注目礼不同,克里斯拉起了马缰绳。

    他认得其中一具尸体。

    在小山城的时候,那具尸体属于一个活泼乱跳的家伙,曾经在火堆前向克里斯夸耀过自己的烤肉很好吃,曾经在小土台前面怂恿克里斯接受热情女人的邀请去享受一个美好夜晚,但如今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马上就要变成灰烬了。

    据说,他在最后的时刻,让伙伴带回家的话语,是“告诉我阿妈,今年麦子泛黄的时候,我回不去了。”

    这让克里斯莫名多了一缕感伤。

    也倏然发现,人与人的告别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与匆匆忙忙。

    声称自己是吟唱诗人的雅各布·洛克,也在火堆架子前停住了脚步,并且从行囊上取出一个小巧的竖琴,吟唱着悲伤的歌谣。

    “微凉的寒风在呜咽,太阳用乌云捂住了脸,是谁拨动了它们悲伤的心弦?”

    “因为脚步太慢的春天辜负了归期吗?”

    “在外奔波的人儿啊,你为什么也在哭泣?”

    “是想起了那遥远的家乡?”

    “是啊,母亲烤的面包酥软而香甜,父亲酿的黑麦酒干爽而醇香,爱人铺的被窝温暖而甜蜜,孩子们的笑容纯洁如天上的白云。”

    “是啊,此刻你的父母在悲伤,你的爱人在哀鸣,兄弟姐妹和孩子们已经泪流满面。”

    “在异乡孤独死去的人儿啊~”

    “你不要哭泣,伟大的火神会指引你的灵魂回到家乡。”

    “别忘了,用你的善良为他们擦干眼泪~”

    “别忘了,用你的虔诚为他们的幸福祈祷~”

    “别忘了,用你离去的背影为他们的未来遗忘~”

    “火神在上,愿你们的灵魂安息。”

    没有人在乎死者是否信仰着火神教。

    但是他们希望死者灵魂安息的心思都是虔诚的。

    就如歌声里唱的,但愿所有孤独死在异乡的人儿,灵魂都能得以安息。

    包括不知道哪一天同样孤独死在异乡的自己。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在这段路途之上,明天进入凶兽口腹中或者躺在木头架上的人,是别人还是自己。

    克里斯默默的听着。

    随着低沉歌声,他觉得雅各布也不是那么讨人嫌了。

    神圣帝国中土平原的一位学者说过,让死者灵魂安息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快乐生活下去。所以死亡带来的压抑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第二天的阳光温柔抚摸着大地,见惯了生死的人们的心情都变好了起来。

    下午扎营等天黑的时候,饮马的招呼声,狩猎改善伙食的欢笑声,还有在草地上展现青春魅力的年轻姑娘们,依旧摇曳着那些糙汉子的骚动心灵。

    很快,进入大荒原已经十八天了。

    这些天还是不断的有个别人意外死去,伤者的队伍也在慢慢的增长,乐观的情绪仍洋溢在人们的身上。

    唯有的不同,是商队已经不再给死者举行火葬了。

    那些可怜儿的尸体被遗弃在路边,成为了这条商路上的献祭。

    尤其是矮人国度所在洛基达然山脉的主峰已经现出了轮廓,也许再过七天,或者是十天,就可以穿过大荒原进入大峡谷了。即将到手的丰厚报酬、隐约在耳畔响起的金币碰撞声,让人们选择漠视死亡。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一些经验丰富的佣兵,此刻脸上爬满了忧心忡忡。

    因为大荒原上最致命的危险,洛基达然狼的身影依然还没有出现。

    而且他们都知道,它们一定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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