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见赵王前,叶秀特地做了心理建设:

    既然求助了灭门仇人的儿子,就表示她不吃爹妈那套“与敌共存毋宁死”的价值观,即只要她没有道德,爹妈都道德绑架不了她。而情绪伤害和道德绑架一个道理,只要她没有情绪,赵王就情绪伤害不了她。

    建设完毕,精神胜利。

    她低眉顺眼装得跟孙子似的来到亭中。

    赵王不在。

    叶秀不气,没有情绪。

    又有小奴来找她,说九英姑姑,即婢女好姐姐让她去前殿,正是之前她被罚跪的地方。

    等她到了,还是不见赵王,只有端着一盆水的好姐姐九英,客气地招呼她,“阿秀,爷让你在这儿跪着。”

    叶秀不语,满脑子都是:他到底有什么疾病?!

    “刚来的消息,永安公主急病,那是爷最亲厚的姐姐,爷赶着去看望,走前特吩咐我看着你领罚。”九英将盆中水泼去一半,然后才交到叶秀手上,“我只能帮你到此了。”

    叶秀问赵王有没有说为什么罚她,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问赵王离开前说其他的没。

    “没有,就让我盯着你,哪儿也不许去。”

    “……”

    九英宽慰道,“同为侍婢爷对你算好了,一得闲就要叫上你,可惜撞上他在气头上,不过也只罚你跪。爷脾性大,喜欢听好话,你记得以后嘴甜些,等李郎中一事过去了,没准真能当上主子!”

    叶秀心说自己这嘴再甜下去就该齁了。

    而且,原来九英态度转变是因为误会她和赵王有一腿,虽然赵王的这种变太关心只是因为怕自己给他添麻烦。

    叶秀微笑奉承,“九英姐姐长得好看还这么能干,好事哪轮得到我!”

    原谅她不如古人辞藻华丽,夸人就是这么朴实。

    九英也喜欢听好话,对她更加客气,“我祖上犯过事,为奴为婢就不错了,倒是你身家清白,又是太子府来的,可要抓住机会,以后有事来找我,我帮你。”

    叶秀感觉自己和她好像一样,都是受牵连,又好像不一样,她认命还能保命,自己认命就没命。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被人盯着很难逃!

    九英果真啥也不干就盯着她,默许她把水盆顶在头上,跪一会坐一会。叶秀在厨子那里锻炼过社交,于是和她东拉西扯,发现两人还挺投契。

    比如在叶秀苦恼赵王捉摸不定时,她安慰说赵王对下人慷慨到了可以完全忽略他的脾气,在他身边很挣钱,被罚被骂怕什么,只要挣钱就行。

    这种纯粹打动了叶秀。

    难怪撺掇自己去搞男人,原来是她想搞钱,想通过助推自己上位来谋利。

    挺会盘算,可惜她要失望了。

    叶秀微微叹息,余光撇见远处有人来,以为是赵王,转头一看,是厉彦……

    厉彦!那个砍了她两刀的双刀阎王!

    九英见那行头,立刻迎上锦衣卫大人,叶秀恨不得把端着的盆直接扣头上。

    一个时辰前,厉彦才从薛旌处得令,荣国公府不用再探,转而投入赵王部下李郎中一案。

    薛旌的理由是:“纪大人多次提及皇上不喜欢荣国公,我担心总有一天会让我们出手,那毕竟是皇上妹夫,高帝爱婿,就怕人死了我们也要遭殃。正好有李珍一案,我就以忙不过来为由推了那边。银环和阿昭随护赵王,其他人都去查案,你近来辛苦,唯一准你歇两天。”

    厉彦提刀就走,“不用,我去找阿昭。”

    薛旌自然不知他是担心秦昭遇上叶秀,骂了句劳碌命就随他了。

    九英告知厉彦,赵王不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请他去偏厢歇着等候。

    厉彦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叶秀,“不劳烦,在下在此等候。”

    叶秀低着头,紧张得眼珠子乱转。

    九英不敢逆锦衣卫的意思,便让他进屋去坐,然后招呼不远处的下人过来,她点茶泡茶都是好手,但只服侍赵王,加上要在这里盯着叶秀,就安排别人备茶。

    正在九英交代下人用什么茶之际,叶秀听到头顶低沉的声音。

    “见过阿昭了?”

    叶秀猛抬头,“啊?哦!嗯……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保证过不再见少年,但这真不能怪她,这里是赵王地盘,他不能砍人吧?

    厉彦没有深究,又道,“你假冒的是个女童户籍,女童早夭,户主前段日子刚病死,家中只剩你一人。”

    叶秀一下没转过弯,直到厉彦又说,“你如今的身份无可对峙。”

    反转突如其来,叶秀怀疑地问,“可我和女童的年纪对不上啊?”

    “黄册污损没有年纪,你越慌越可疑。”

    叶秀半张着嘴,内心直呼好家伙,年纪对不上就没有年纪!

    她不用逃了,而且听这意思最好不要逃。

    九英交代完下人回头,看见厉彦站在边上正打量叶秀,解释说那是受罚的下人,不好意思碍了大人的眼。

    厉彦不以为意,在厅堂一侧坐下,下人很快备好茶,九英指挥上茶。

    叶秀面无表情跪得笔直,心里已经舞了起来,瞄一眼厉彦,恐惧之情消退大半,感激之情渐渐涌上,但见他还是一副冷面冷血冷酷无情的样子,不禁感叹跟她那死鬼老爹挺像,板着脸谁都欠他似的。

    她望着厉彦有些恍惚,想起自己一直怕那死鬼,以前只敢规规矩矩称呼“父亲”,有一回装疯时喊了句“林老头”,见他脸色一变吓得又加上“大人”,成了“林老头大人”,然后,板着的脸上忽然有了变化,那是他屈指可数的几次笑容之一。

    厉彦察觉到视线,阴森森地瞧过来,遇上叶秀恍惚的目光不由一愣,继而上下扫视,有些莫名其妙。

    叶秀回神迅速低头,对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暗骂:他不是你爹,他是你大爷!

    对人家尊重点!

    之后,两人再无眼神交流。

    厉彦一直等了许久,眼看天要黑了,最终起身准备离开,九英就盼着他走,赶紧招呼人送客。

    厉彦路过叶秀,低声道,“你是机灵的,你我认识不可告诉赵王和任何人。”

    叶秀一直偷懒坐在小腿上,此时迅速跪立猛点头,不料腿麻了,差点扑到地上给他行大礼。

    终于,厉彦被熬走了。

    她把顶在头上的铜盆放下活动胳膊,九英当作没看见,小声和她抱怨,“吓着了吧?锦衣卫都这样,说要如何就要如何,说在哪等就在哪等,我们在这倒像是陪他的了,这下说要走就又走了。”

    叶秀附和着,“他往那一杵我都不敢动!”

    先前一直表现大方的九英道,“嗯,我也是。”

    吐槽完锦衣卫后,叶秀感觉她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试探地问赵王原打算让她跪多久。

    毕竟都快天黑了。

    九英懂这意思,略为难,“这倒没说,应该是等他回来。”

    “他要是今天不回来呢?”

    九英思索着,“爷不回来,除非你体力不支昏死过去,不然我可不敢叫你起来。”

    叶秀眨了眨眼睛。

    九英挑了挑眉毛。

    叶秀心领神会。两眼一闭就地昏死,倒下前不忘把水盆摔到一边,以免打湿衣裳。

    九英垂眸瞄了眼脚边,让人把叶秀抬回房去。

    正好,叶秀腿麻了,省得自己走。

    天色暗了,叶秀躺在死硬却舒适的床上,望着房梁发愣。

    厉彦的意思是她可以安心使用现在的假身份,而且最好和假身份融为一体,不然容易露馅。

    那么换个角度思考,她都不是林秀念了,是不是可以不用离开?

    叶秀猛摇头,不行,假的终究是假的,而且厉彦还在这,她又渣了他的养子,就怕他哪天心血来潮又砍她两刀。

    所以,能走还是得走,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正惆怅,叶秀的朋友来送餐了。

    厨子丁宝听说她被罚晕倒,饭也没得一口吃,悄悄从门里塞了只油布包的鸭腿来,又在门外安慰了几句,大抵就是他们都从太子府来,要相互照应。

    叶秀啃了口肥而不腻的鸭腿肉,终于意识到他自称“太子爱厨”可能不是吹牛。

    丁宝来得快走得更快,叶秀理解,给受罚的人开小灶要低调。

    啃完鸭腿,她又按摩了会儿才睡下,白天没做什么但累得很,主要被赵王玩儿得心累,睡得迷迷瞪瞪,忽然又被树枝拍打窗户的声音吵醒。

    闹心的玩意儿就得除掉,叶秀准备开窗折枝,谁料刚推开窗户,窗台下忽然冒出一个黑影。

    没来得及尖叫,黑影捂住她的嘴扑进窗里,抱她在地上滚了一圈,正好被她压在身下。

    叶秀眩晕后回神,见到来人顿时火大,捶了一拳在他胸口,压低声音骂道,“吓鬼啊你!”

    她对待旁人从不“真性情”,所以刚骂完就觉得自己太凶了,无奈火气实在压不下,对方又好欺负,于是又捶了一拳强硬道,“你来干什么!”

    秦昭将双手护在身前,小声说,“我刚和赵王从外面回来,赵王问你在哪,下人说你晕倒了,我就想来看看你,你别生气……”

    她又抬手,他瑟缩着伸手去挡,却被拨开双手。

    叶秀打完巴掌决定给个甜枣,借着烛灯的光向他靠近,对他微笑,“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故意吓我呢,好吧,原谅你了!”

    说着作势去亲他,其实是从他身上起来。

    秦昭吓了一跳,别开脸躲闪,却发现自己误会了,不禁微微脸红。

    叶秀装作没发现,拍拍身上灰尘,“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小大人关心。”

    “那就好……”秦昭嗫嚅道,“阿秀,我都叫你阿秀了,你还是叫我阿昭吧。”

    “好呀,阿昭。”叶秀不想跟他阿秀阿昭阿猫阿狗的,就想他赶紧走人,“阿昭,这里是我的房间,你随便进来,让别人看见了会坏我名节的。”

    主要他是锦衣卫。

    秦昭安慰道,“我看了,大家都睡了,四下没有人。赵王听说你晕倒想找大夫来的,后来又说懒得管你,所以就真的没有人管你。”

    叶秀咬住下唇,感谢赵王,这确实是人干的事。

    她将秦昭搡到窗边,“总之这里是女孩子的闺房,你快出去。”

    “哦。”秦昭没有意识到在被驱赶,听话地从窗户翻出去,以为隔着窗户叶秀就会不介意。

    他回身望向屋内,借着烛灯之火打量,好奇道,“这就是你的闺房啊,我以为闺房都会有大镜子呢。”

    叶秀在下人中地位不是最低,但始终只是婢女,房里只有一小块铜镜,秦昭说的应该是梳妆台,她当官家小姐那会儿房里也有。

    但是,叶秀发现不对劲,“你进过别人闺房吗?”

    秦昭理直气壮点头,“啊,进过两次。”

    叶秀觉得这小子真是个迷,总有惊喜给她。

    “你为什么进别人闺房?”好端端的!

    秦昭和叶秀一起总拿不住她喜欢什么,不知道怎么让她高兴,怎么让她少生气,此时发现原来她喜欢听这些,便认真讲说起来,“就是抄家的时候呀,有的女孩子会满园子跑,我们要到处追,有的女孩子会躲在屋里,嗯就是闺房里。我进去过两次,一次是要格杀勿论,还有一次说要捉活的,但我进去时她已经吊在梁上了。”

    “……”

    叶秀十分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给完甜枣可以打巴掌了,为了维持喜怒无常若即若离的氛围感,她“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秦昭愣在原地,方才认真讲说时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只能对着紧闭的窗户自我圆场道,“那……那你早点休息吧。”

    屋内烛灯熄灭了。

    他耷着脑袋,悄悄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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