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打开一扇窗,必会关上一道门。

    比如叶秀轻轻松松搞定秦昭,却怎么都摸不清赵王的路数,以为能靠绣球挣个好表现,结果被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赵王问,“你很闲吗?”

    分不清真疑惑还是在反讽。

    她一早有自知之明,美人计不够格,就另辟蹊径走狗腿路线,结果人家被服侍惯了,根本瞧不上她的讨好。

    挫败吧谈不上,毕竟心理素质好,但还是略微失望,不过也算提个醒,让她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像秦昭一样好应付,笨蛋少年可遇不可求。

    她把玩着绣球,坐在后园的假山边上,继续研究性工作——怎么投赵王所好。

    远处走过一人,三十出头,赤服玉带。

    叶秀翘首打望,没见过,新来的?

    转念一想,哦,自己才是新来的。

    来人正是赵王近臣,长史顾晟。

    赵王今日无所事事,正想活动筋骨找力士练练,下人传报顾晟来了,考虑到秦昭跟在身边,自己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传回宫里去,他不想见顾晟,但人都来了,不见好像他心虚似的。

    既然是皇上亲自指派给他的长史,顾晟敢来,他就敢见。

    一见面,赵王就努嘴“引见”身边的秦昭,意在让他好好说话。

    顾晟对赵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身为赵王身边总揽事务的近臣,他不明白赵王认下李珍这事,是真觉得自己有错,还是折腾自己给别人行方便。

    顾晟乃赵王辅臣,不愿赵王受委屈,加上他身家荣辱皆系赵王一人,不由对造成赵王如今境地的太子和汉王心生不满。

    汉王把李珍送来,太子则最先推动皇上追查姓许的,以致李珍败露,怎么看都像两人合伙。

    汉王还好说,就是想脱罪。太子却难琢磨,赵王部下曾有过不满太子为太子的言论,或许太子是故意引锦衣卫出手,剪除赵王身边多余的舌头?

    又或许,太子和汉王都不是有心。但无论如何都连累了赵王,也害自己在皇上面前挨骂,质问他是如何让李珍这样的人混入赵王麾下。

    李珍平日与汉王鲜少来往,他盘丝剥节才发现两人有交情,只能向皇上认错,说自己没把好关。

    如今只求底下那些舌头别被揪出来,锦衣卫也别翻出其他乱子。圣旨说是盘查赵王部下,也有打他巴掌的意思,让他警醒,北上之后不容再出丝毫差错。

    他失职是真,不满也是真,所以尽管赵王提了醒,尽管锦衣卫就在一旁,他还是说起李珍。

    李珍的家眷要被发配去奴儿干了,顾晟感慨完,说起锦衣卫查案顺利,底下军务政务都无大事,最后苦口婆心劝赵王今后要远小人。

    “李珍是靖难降将,下官本不欲要他,王爷说他是将材才准他来,如今看来其心不正。”顾晟若有所指地问,“下官好奇,是谁跟您说他是将材?”

    他想引出汉王,借锦衣卫之口传回宫里,若皇上还不知就好给他提个醒。

    赵王诚然道,“当初他随李景隆攻北平时,对顺天一带地势了如指掌,还借势逃脱过追击,我便以为他有能耐,带他北上不亏,没想到唉,今后本王一定擦亮眼睛识人。”

    说得有理有据,顾晟叹息,也许他是真没想到汉王身上去,还得自己来捅破窗户纸。

    “听闻当初追击他的是汉王殿……”

    赵王摆手打断,“算了算了,总提这人做什么,败坏心情!顾大人操劳,先饮口茶,一会儿随我去摔跤场活动活动?”

    顾晟婉拒,赵王调笑说只是请他去观战,又不跟他动手。

    他还是婉拒,随后心事重重地离开。

    他知道赵王年轻但不愚蠢,否则皇上不会把最看重的北面交给他,他就是有意包庇汉王。

    子肖其父,皇上八成也知道,一家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找借口整肃军纪,顺便整他这个老实人!

    他若捅出来,汉王要不要重罚?赵王判不判包庇?何必让皇上苦恼,不如就以李珍杀鸡儆猴,皇上亮出态度,底下人乖了,也便于自己管束。

    顾晟边走边说服自己,走到假山边时终于释然。

    角落里,正在神游的叶秀被突然闯入视野的红袍吓一跳,立刻起身行礼,然而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只能说声,“见过大人。”

    行完礼正要溜,顾晟叫住她,上下打量,“瞧着面生,你是太子送来那个?”

    叶秀卑微点头,心想送的又不止我一个。

    “回大人,正是奴婢。”

    顾晟不满太子,连带不满叶秀,“公然在这偷懒,太子府教你的规矩吗?”

    叶秀吓得跪下连连认错,就差哭给他看。

    顾晟不悦地一甩袖子,走了。

    叶秀松了口气,不用挤眼泪了。

    而且,她在认真研究怎么做好赵王的狗腿子,根本不算偷懒。

    叶秀往自个院走,打算回去研究编藤球,绣球这玩意儿只讨小孩喜欢,比如太子家那小屁孩,比如秦昭。

    赵王从假山另一头路过,跟在后面的亲昭看见她眼睛一亮,懂事地没有打招呼。

    赵王叫住她,“你在这做什么?”

    叶秀主动道,“爷,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做什么,要不您给安排点活儿?”

    赵王略思考,“前两天你才昏倒,昨日又……又不慎落水,这几日歇着吧。你若实在闲,跟着九英就是,别整那些花架子累着自己。”

    “……”叶秀沉默。

    “怎么了?”赵王疑惑。

    “爷,您太好了,我有点不习惯。”

    “……”赵王逼近一步,“我以前不好吗?”

    叶秀倒退两步,“啊不是不是,都好都好,现在更好!”

    赵王满意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叶秀惊了个大悚,“爷,我觉得闲着挺好的。”

    赵王也不敢总带她出去逛,只是随便说说,体现自己的好。既然叶秀拒绝,就心安理得带着秦昭往摔跤场去了。

    叶秀生怕他走几步突然变脸,好在没有,不禁感叹自己是来修行的。

    感慨完,振奋精神去找九英。

    接下来几天,她都粘着九英度过。

    然后,叶秀发现,大家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学。

    因为,九英,竟然,是,蒙古人。

    发现的起因是汉王又来找赵王潇洒,叶秀心虚躲得远远的,隐约听见汉王叫九英时喊了声“巴音”,应该是个蒙古名。

    汉王走后,叶秀几次故作扭捏,欲言又止。

    九英知道她想问什么,坦然说起自己的身份,其父是被当初还是燕王的朱棣招降,后又被朱元璋处死的元廷太尉乃儿不花。

    她化作汉人躲过一劫,朱元璋死后,朱棣怜悯(叶秀猜应该是觉得她反正造不成威胁),登基后收了她做女官,辗转到赵王身边服侍。

    原来,她说“祖上犯过事”是一种谦虚的表达。

    巴音,九英,九音,八英,真是起名鬼才。

    问题是她泡茶点茶那么厉害,府上琐事杂务打理得也好,谁会想到呢?她的人生应该挺精彩吧?

    叶秀感受到了人和人的差距,但愿自己能像她一样幸运,熬死朱棣,太子继位就能解脱了。

    从那以后,叶秀粘她粘更紧了,想多吸点欧气。

    秦昭发现了叶秀的变化。

    一个无人的傍晚,秦昭第二次光临近园,因为叶秀不让常来,所以他忍了半个月,叶秀为了掩人耳目让他进屋说话,两人小别重逢似的聊个没完。

    他认真问,“阿秀,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九英姑娘啊?”

    阿秀认真答,“因为她是我的偶像。”

    秦昭不懂。

    “就是她很能干,我也想像她那样能干!”

    “哦。”秦昭点头,“就像我想像厉叔那样厉害一样!”

    差不多吧,叶秀点头,一时兴起问,“那你的厉叔有多厉害呀?”

    她偶像可是从朱元璋手下活过来,谁牛逼得过?

    聊起厉彦,秦昭来劲了,“非常厉害!厉叔非常厉害!他可以一个人打退皇上的上百精锐!”

    叶秀持怀疑态度,又不是武侠世界,开挂不要太过分,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打皇上的精锐?”

    这操作确实比她偶像牛逼!

    “嗯……”秦昭想了想,觉得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才道,“厉叔以前是建文君的人,后来建文君不要他了,皇上还抓他,他就以一敌百,可惜我拖累了他,害他被捉住。”

    秦昭说着有些难过,忽而又笑了,“不过皇上很好,非但没有杀我们,还让我入锦衣卫,那时我就发誓,要一辈子报效皇恩!”

    叶秀想抗争一下,毕竟秦昭好忽悠,“皇上只是放过你,让你入锦衣卫,一辈子报恩会不会……有点长?”

    秦昭煞有介事道,“不是的,皇上放过我和厉叔,是饶命之恩,让我入锦衣卫,又是再造之恩,他还很关心我,为我赐服赐刀,要我以后做他最大的大汉将军,他对我这么好,这么多恩情我怕一辈子都还不完呢!”

    叶秀无言以对,古人脑回路想的是胜者为王,杀死对手是天经地义,所以不杀就成了恩惠,如果再对他好点,更要感恩戴德。

    秦昭见她沉默,怕她没理解,继续解释,“古有豫让为智伯漆身吞炭,聂政为严仲子复仇自决,都是因为智伯和严仲子于他们有恩,如今皇上对我之恩,比智伯对豫让更多,比严仲子对聂政更多,所以我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

    他十分骄傲,“我也要像他们一样,为皇上效死!”

    叶秀无法反驳,这咋引经据典上了,厉彦还给他补文化课?幸好她虽文化素养不高,但听说过两位大侠,不然天儿都没法聊。

    她并不完全认同秦昭的说法,尽量委婉地表达,“阿昭,你还是不要学他们了吧……豫让孑然一身还好,可聂政不该抛下姐姐去送死,他以为自剜双目自毁容貌就不会连累姐姐,可姐姐认得他的尸首啊,想一想多可怜呀。他哪怕为了姐姐,也该好好活着的。”

    秦昭有些惊讶,认真道,“阿秀,你说的不对,聂政是行大义,不叫送死。况且,姐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呀,她明知有杀身之祸,也要告诉世人杀人者是她的弟弟,最后在弟弟身边自尽,实在是让人称赞的烈女子呢!不过要是她没有认出弟弟就好了!”

    叶秀闭麦,行吧,天儿聊死了。

    平时好忽悠,这时候有立场了,无力吐槽。

    她决定不纠结,她又不是他妈,管这么多干嘛,就该聊点轻松的,玩点愉快的。

    叶秀拿出被赵王退货的绣球,“阿昭说的也是呢!哎呀还是不说这个了,我们玩游戏吧!”

    秦昭高兴说好,除了刚才的话题什么都顺着她。

    叶秀将绣球抛出门外。

    秦昭飞身而去,速度之快在球落地前就接住了,交回叶秀手里骄傲地等待夸奖。

    叶秀惊喜地亲他一口,总算有些欣慰。

    他为朱棣效死,做不成她的忠犬就做她的小狗吧。

    秦昭高兴地抱着她转了一圈,也要亲回来。上次过后他的胆子大了许多,一点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找到机会就要亲啊抱的。

    两人做游戏般,你亲我一下,我也必须亲你一下。正腻歪,秦昭忽然食指压在唇边,“有人!”

    叶秀吓了一跳,赶紧让他藏好,自己去接待。

    天色黯淡了,是九英来送宵夜点心。

    叶秀谢过好意,亲自把九英送走了回来,将点心摆上桌,回头搜寻,叫秦昭来吃点心。

    床上探出一颗脑袋,秦昭嗅着被子,“阿秀,你的被子好香啊!”

    叶秀老脸一红,差点怀疑他是故意上床,作势要打人。

    秦昭吓得躲进被子里,却半天等不来她动手,又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叶秀在床边笑得不怀好意,突然亲在他的额头。

    游戏继续,秦昭正要反击,被她泰山压顶式的用被子蒙住,怎么都钻不出来。

    “哈哈,我赢了!”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才够,叶秀累了,拉他起来吃点心,是应季的桂花糕和栗子糕,九英实在太会做人了!

    秦昭喜欢栗子糕,叶秀就都让给他。

    他吃得嘴角都是,突然停下来,问叶秀怎么不吃。

    叶秀为他擦去嘴角糕屑,说自己只喜欢桂花糕。

    他哦了声,把桂花糕都推过来,自己高兴地继续吃。

    终于,点心吃完了,叶秀说时间不早他该走了。

    秦昭耍无赖说他渴了,想再坐会儿喝点水。

    叶秀板起面孔。

    他立刻乖了,只好老实离开,走到门边十分不舍,忽然冲回来抱住叶秀,双手都给圈住让她躲不了,亲了一口撒腿就跑。

    叶秀还是被逗笑了,望着他冲入夜色渐渐跑远,欢喜之情也随他远去,笑容淡去,微微叹息。

    她发自内心觉得秦昭挺好玩,又怕自己太贪玩。

    躺回床上嗅嗅被子,好像有淡淡的栗子香。

    她把被子一盖,蒙头大睡起来。

    然后第二天就睡过头了,没人叫她。

    这段日子九英一直默许她睡懒觉,港真,要不是顶着逃犯的身份,她简直想在这儿养老。

    理智战胜了懒惰,她起床去找九英报道。

    九英亲昵地叫着阿秀妹子,夸她最近养水灵了,瞧着就让人欢喜。

    叶秀实在佩服,想起自己最开始被罚跪,她来传话,跟自己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现在这转变也是种本事,自己要多学习,人家熬死朱元璋总有她的道理。

    叶秀笑容满面,跟她商业互吹起来,也夸她好看,不光好看还能干!

    两人有说有笑,下人来报赵王回来了,太子和汉王也来了府上,让她安排今日膳食。

    叶秀疑惑,赵王出去了吗?接着后知后觉发现,自从他不找自己发神经以后,她时常把握不了他的动向!

    九英一听有太子,叫叶秀也去服侍,毕竟故主嘛。

    可汉王在叶秀不想去,正想拒绝,又一下人匆匆跑,说汉王叫她过去。

    叶秀以为他说错了,“谁?赵王?”

    下人机灵,见她疑惑,解释道,“是汉王爷,前几日汉王爷送侍婢来王爷不收,今日正好太子在,三人不知怎的吵起来了,汉王爷就问王爷为何只收太子府来的人,说着就要见您,说他要瞧瞧是什么什么''货色''。”

    叶秀心想还能这样,兄弟吃醋殃及无辜?

    而且,三位爷在吵架诶!

    她去干什么,吸引火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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