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晏夕缩着脖子趴在常远怀里,乖顺得像个磨平了爪子的猫。

    常远望着她毛绒绒的发顶,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恼火又不忍责备,最终只能无奈地望着她出神。

    满脑子都是那句“若常远出了什么意外,我不会独活”。

    他当时看不到殿下的表情,却也能听出那不是戏言。

    她如何能说那样的话。

    她怎么敢……

    搂着小人儿的手用了两分力。

    怀里的人抖了一下,似是伤口被抱紧了疼痛。

    常远立刻反应过来,忙松了力道:“奴才万死,殿下您……”

    后面的话被晏夕回过头来露出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制止了。

    “殿下。”常远一惊,心中揪痛,“可是伤口疼痛?怎得不早些告诉奴才,奴才这就——”

    “常公公,”晏夕红着眼眶打断他,眼中神色恍惚,“我想您了。”

    她刚才只是又想起了,他们前世的最后一面。

    这一瞬间,她甚至不奢求二人能在一起。

    活着就好,他活着就好。

    晏夕望着常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远看着晏夕的神色,暗自心惊。

    她一见他就神采飞扬,他甚至三番几次地忘记,殿下自幼便心思深沉,不容轻视。

    不然怎能三言两语将他从太后手中救出。

    又如何在军中立足。

    她的心思他不懂,只是为她那哀哀的神色而感到心疼。

    他的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会如此难过。

    一向果决的九千岁犹豫了。

    他不知该不该问,能不能问,又或者,问了她会不会回答。

    可这也许这是他不能知道的事。

    谁还能没个自己的秘密。

    他不也是,年少时便算计着她,谋划着,试图让殿下顺着他铺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常远顺着晏夕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您不用担心,”晏夕牵着常远的手,将脸凑上他的手心蹭蹭,“夕儿一切都好,只是最近与您在一起太开心了,开心到……有些不真实。”

    她上一世亲眼见他身死,这一世又分开那么久。

    回京这些日子,美好得……不真切。

    “您说,这些会不会都是一场梦?等夕儿醒来,您就不见了?”晏夕低着头靠着常远,没敢再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和鼻尖。

    “殿下……”常远轻叹。

    他想起,殿下年幼时,也总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担心他死了,就是担心他不要她了。

    哎……这小脑袋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呢。

    常远揉揉小团子的发顶,满意地看到她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一望见底,满满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奴才就在这里,您看,”他将晏夕的手牵起,覆在自己脸颊上,“看得见,摸得着。”

    晏夕点点头,顺势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不起来。

    “殿下,别这样抻着腰,”常远小心地弯下身子,扶着晏夕,“仔细牵扯了伤口。”

    “不要嘛……本宫很委屈,本宫配一个抱抱。”晏夕才不管那么多,对她来说,有个眼前的抱抱比什么都重要。

    常远也不恼,只是小心地扶着她,轻声哄着,直到晏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才将她放平到床上,轻轻地离开,去书房处理堆积的折子。

    即便是奉旨照料九皇女,圣上也不会放他清闲。

    只是七日后的进宫一事……

    圣上也许会想办法,在七日前召殿下入宫一趟先行一叙吧。

    ——只是,殿下这些年来,对圣上的成见颇深,即便是景贵妃出宫隐居多年,殿下也未曾给圣上写过任何的家书,那一封封公事公办的战报,怕也只是下属代笔。

    想想自己书桌暗格里一大摞小团子写写画画的手迹,九千岁微微勾起唇。

    皇嗣亲近他甚于圣上。

    他这惑主之罪,可脱不掉了。

    在无人知晓的这一刻,九千岁竟为一桩重罪,笑到了眼底。

    即使心中明明白白地清楚着,他对她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他们二人终将分道扬镳。

    不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对她存着不轨的心思。

    但有那么一瞬间,常远清楚地感觉到。

    殿下是他的。

    只放纵自己这一刻就好。

    他知足了。

    或生死,或沉浮,为她,都值得。

    明知殿下就在他的卧房里休养着,可他每每抬头,却总能从渺远的天际望到她的影子。

    像太阳一样,明亮而遥远。

    “师父,明日您还要回宫,虽不用上朝,但您今天也别太操劳了……”常语在一旁道,“剩下的徒儿来吧,天晚了。”

    不知何时,已是日落。

    九殿下归京后,师父在朝政上忙碌少了,心绪却是一天比一天复杂。

    只是不知,师父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忧愁多一些。

    他跟随师父多年,自是能感受到。

    是以,今日慎刑司的事务一结束,他就赶了过来,想着多少帮些忙。

    九千岁点点头,看着手中的卷轴。

    “辛苦了。做完早些回宫,记得带上令牌。”常远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是。”常语望着师父的背影,躬身行礼。

    宫门下钥,但持九千岁的令牌便可以从侧门入宫,常语用得早已轻车熟路。

    脖颈有些酸,一声拖长尾音的“雁临”到了嘴边,又及时收住。

    绿萝不在。

    他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早点做完早点回去。

    绿萝还等着他呢。

    这一边,常远回到房间,看见守在门前的甲二和甲三,轻声问:“殿下可曾醒过?”

    甲二也轻手轻脚地地行礼,答道:“回千岁爷,屋内未曾出现过动静,九殿下呼吸绵长,该是一直在睡。”

    常远点点头,挥退二人,开门进屋。

    果然看到酣睡的小团子。

    她自己入睡,定是睡不沉的,今日让他哄着睡着了,才勉强睡得安稳。

    她静静地躺在他的被褥间,形成一个小小的起伏。

    小脑袋微歪着,一只手放在头边,另一只手……

    怎得捂着腹部?

    常远心疼,将她捂着腹部伤口的手轻轻挪开。

    那伤口过了这些天为了透气又没缠绷带,只有几圈纱布,别再让她没轻没重地给弄破了。

    “……”不知含糊地梦呓了什么,晏夕牵着常远的手,轻飘飘地放到脸颊边,蹭蹭。

    才重逢这些时日,她便再不会对梦中靠近的他产生防范之意。

    半月便改掉了数年的习惯,殿下得有多信任他。

    常远不禁倾身,缓缓靠近她,鼻尖抵了抵晏夕的额头。

    他很想轻轻吻一下她温顺地合着的眼睛。

    想将她揽在怀里,从发顶吻到唇角,从下巴吻到指尖。

    他想看,殿下被他吻时,眼中仿佛闪着光的模样。

    每当那时,他都有一种自己点亮了她的世界的错觉。

    殿下,我也想您。

    喜欢您。

    很喜欢,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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