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升空,在那云端里,拿出剧本,念道:

    “只闻得讲他手段,今日果然话不虚传。那三藏已此不认得我,将要吃饭。若低头闻一闻儿,我就一把捞住,却不是我的人了?

    不期被他走来,弄破我这勾当,又几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饶了这个和尚,诚然是劳而无功也,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丁卯神笑道:“这个白骨怪又在念戏词了。”

    丁巳神寻声望去,也笑道:“谁能想到,如今妖精打劫,还要先些个剧本。”

    甲辰神摆摆手:“这剧本定是观音菩萨写的,文绉绉的,别人没这么酸!”

    “观音菩萨写的?”

    “肯定啊,金蝉子西游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多一难少一难都不行,观音菩萨可不得提前写好剧本。”

    “哎,难为她了……”甲申嘀咕,“我可听说,现在网文市场不怎么好!”

    12位丁、甲神正聊着,十八位护教伽蓝赶来换班。

    丁卯神连忙招呼:“一起来看戏啊!”

    美音伽蓝、梵音伽蓝在首位,见六丁六甲兴高采烈的往下看,好奇心大起,也往下看去。

    只见白骨夫人收起剧本,抖落阴云,在那前山坡下,摇身一变,变作个年满八旬的老妇人,手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的哭着前行:

    “女儿啊……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回家呀……”

    八戒见了,知道第二场开始了,大声道:“师傅!不好了!那老妈妈儿来寻人了!”

    三藏心领神会,迟疑道:“寻什么人?”

    八戒道:“孙猴子打杀的定是他女儿。这个定是他娘,寻将来了。”

    女儿国王见几人越演越像样,很是满意,接话道:“兄弟莫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老妇有八十岁,怎么六十多岁还生产?断乎是个假的,等老孙去看来。”

    她迈开步,走近前观看,只见一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行步虚怯怯,身弱体瘦,满脸都是荷叶摺。

    女儿国王对她的变化之术很是满意,心道:“小白平日没少练习七十二变,没枉我教她一场!”

    她按着剧本要求,也不理论,举棒照头便打。

    白骨夫人见棍子起时,立时出化了元神,脱真身去了,把个假尸首留在山路之下。

    三藏一见,心道:“第二场有点草率了!”

    他想起自己的戏份,佯装惊下马来,更无二话,念起“紧箍儿咒”: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目,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

    颠倒足足念了二十遍。

    女儿国王见了,滚地过来哀告道:“师父莫念了!”

    丁卯神在天上见了,指着大笑:“这猴子演技不错呢!”

    远处,顺风耳听了,直捂耳朵,开口骂道:“这紧箍咒太不正经了,唐三藏忒不敬业!”

    地面,三藏见女儿国王滚过来,道:“有什么话快起来说!你这一身衣服都脏了!”

    女儿国王也不起来,沾了一身土也混不在意,道:“师父莫念了!她是妖精!”

    三藏见她敬业,便不让她起身,接过话道:“这个猴子胡说!哪里来的就这许多妖怪!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去罢!”

    女儿国王浮夸的甩了甩头,大声道:“师父又叫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只是一件不相应。”

    三藏也浮夸的甩了甩头,道:“你有甚么不相应处?”

    八戒将大猪头伸了过来,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

    女儿国王闻言,揪着猪耳朵暴跳道:“你这个长嘴的夯货!老孙一向秉教沙门,更无一毫嫉妒之意,贪恋之心,怎么要分甚么行李?”

    三藏两手一瘫:“你既不嫉妒贪恋,如何不去?”

    女儿国王也两手一瘫,甩了甩衣袖道:“实不瞒师父说,老孙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帘洞大展英雄之际,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黄袍,腰系的是蓝田带,足踏的是步云履。

    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紧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

    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八戒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

    八戒听了直摇头:“别乱改戏词,我可不要这东西!”

    三藏眼睛眯起来,仰起头,向南方一拱手,道:“当日菩萨赐一卷紧箍儿咒,却没有甚么松箍儿咒。”

    女儿国王道:“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走走罢。”

    三藏言简意赅:“好!”

    女儿国王道:“御弟哥哥得训诫我不得再次逞凶!”

    三藏无奈:“以后切不可再次逞凶!”

    女儿国王言简意赅:“好!”

    天上,六丁六甲和十八位护教伽蓝已经摆了茶桌,边喝边讨论:“演得比刚才自然多了。”

    “嗯嗯,主要是台词少了!”

    “别说话,继续看!”

    “妙音伽蓝,你别站起来,挡着我了……”

    第二场结束,八戒服侍三藏上马,剖路前进。

    前方,白骨夫人飞临空中端着剧本,尽职尽责的念道:

    “好个猴王,卓然有眼!我那般变了去,他也还认得我。这些和尚去得快,若过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言罢,她按耸阴风,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白发苍髯的老头儿,手拄龙头拐,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缓步迎上三藏一行。

    三藏在马上见了,心道:“这白夫人好急的性子!这么快就开始第三场了!”

    他见老头儿走近,开口赞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老人家如此年纪,走个路还念经哩。”

    八戒道:“师父,你且莫要夸奖,那个是祸的根哩。”

    三藏道:“怎么是祸根?”

    八戒道:“破猴子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为从,问个充军;悟净喝令,问个摆站;那猴子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

    天上众神听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观音把猴子和猪头当成凡间人了,编的什么破词。”

    “对,这个不合理!哪个凡间县令敢判天蓬元帅充军……”

    下方,女儿国王伸手扭住猪耳朵,吼道:“这呆子胡说,可别唬着师父!”

    三藏也摸摸鼻子,心道:原来我在观音心里,这么胆小。

    女儿国王把棍藏在身后,走上前迎着白骨夫人,叫声:“老头儿,往哪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经?”

    白骨夫人一板一眼的答道:“老汉我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只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若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茔中。”

    女儿国王笑道:“我是妖怪祖宗,你怎么来哄我?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白骨夫人顿口无言。

    女儿国王掣出棒来,与她对峙。

    天上众人见了,来了兴致。丁卯神问道:“你们猜猜,这次是不是完结了?”

    丁巳神笑道:“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应该是要完结了。”

    十八位护教伽蓝中的美音伽蓝闻言笑道:“我倒觉得没这么轻易杀青,我们要不要开局赌一赌?”

    摩妙伽蓝拍手:“好主意!”

    下方,女儿国王念起内心独白:

    “若要不打死妖怪,她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若要打死她,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

    她顿了顿,按观音给的咒语,召唤当地土地、本处山神。

    土地和山神们一出,女儿国王欢喜:“又学了一门手艺!”

    她对着几个小仙道:“前方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

    话罢,女儿国王持棍扑向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见了,心道,“我终于杀青了,拜拜了您嘞!”

    随即幻化出一具骷髅。

    女儿国王眼疾手快,抓住小白扔到小天地,这才站定。

    三藏在马上,知道女儿国王马上就要离去,心有不舍,不愿开口。

    八戒见了,叹了口气,道:“这破猴子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师傅快念紧箍咒!”

    三藏也知道剧情不能拖,只好念咒,女儿国王急到马前,叫道:“师傅,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

    三藏双手捂眼睛,夸张的大叫:“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

    女儿国王一抬腿,一甩裙摆,指向骷髅道:“她是个潜灵作怪的尸魔,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三藏闻言,信了。

    八戒一见,连忙在旁边唆嘴道:“师父,猴子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

    三藏闻言,信了。心道:我在观音菩萨心里,就是这个智商么?

    他微叹一口气,念起“紧箍咒”:“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若要不吃葡萄非吐皮,就得先吃葡萄不吐皮……”

    女儿国王忍俊不禁,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

    三藏字正腔圆:“猴头!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

    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

    悟净听了,噗嗤笑出声:“按观音的台词,师傅不是嫌女王打死人,是怕惹上官司……”

    八戒一捣悟净后腰:“演戏呢,严肃点!”

    女儿国王不理会他们,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她实有心害你。我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

    她象征性的摸了摸眼泪,接着道:“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三藏怒目金刚状,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女儿国王扶住额头,做伤情凄惨状:

    “我投拜你为师,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悟净,吃尽千辛万苦。你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三藏道:“我再不念了。”

    女儿国王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悟净救不得你,那时候,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三藏滚鞍下马来,叫悟净从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女儿国王道:

    “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

    女儿国王连忙捂住他嘴:“御弟哥哥,这个词得换一换!我还得回来,不能说下地狱!”

    三藏想想也对,接上话茬:“如果再与你相见,我就……我就……”

    女儿国王接了贬书道:“师父,你就娶了我得了!”

    她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又看了看剧本,软款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三藏知道戏还没杀青,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地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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