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的第一件事,姜曦元便去了皇营。

    由于敌军的再三挑衅,撤军计划一拖再拖,如今风平浪静,将回城定为明日,应该有戏。

    两次刺杀,就算矿探司还未将矿图绘制完成,皇营那边应该也不敢再拖了。

    新矿开采事小,皇族血脉事大。

    这里的人,除了琥川王发疯不怕死以外,都把命看得极重。所以不怕死的琥川王也就成了皇族最得力的那把刀。

    姚七七身为琥川王家眷,自然而然地被领到了琥川王的私营中歇息。

    才歇了脚,王爷便命胡椒传了话来:“今晚有场庆功宴,王爷通传,让侧妃早做准备。”

    胡椒作为姜曦元的随侍,对姚七七的态度和王府的李嬷嬷如出一辙。

    没那么疏远,也并不亲近。

    姚七七仔细得打量面前的人。

    胡椒身形瘦小,薄的像张纸,脸上常挂着笑,倒像是面善之人。

    可姚七七知道,这个看起来温驯的男人,实际上是个变态发明家,平时除了伺候王爷,最爱干的,就是研究刑罚。

    他制造的刑具精巧,令无数犯人闻风丧胆。

    五年后,胡椒能成为朱雀国最年轻的刑法司司长。

    琥川王是变态,他的身边也的确也没什么正常人。

    而此时的胡椒,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手艺人,他的一双手,修长纤细,白得像人骨。

    他有活动手的习惯,两只手折在两侧不时收缩,看得姚七七头皮发麻。

    “多谢。”姚七七并未过多表示。

    琥川王地帐营与皇营相邻,帐营内仅他一人居住。

    虽是临时居所,帐内陈设也皆与府上无二,到处玄色,低调又不失王爷的体面。

    就像他本人一样,规整大气。

    姚七七晃了晃神,此刻她正泡在姜曦元的浴盆里。

    回营之后,她脑中不时出现王爷的身影,这抹玄色挥之不去,像梦魇一样占据了她的脑海。

    茶花仔细地为她擦身添水,动作重复了多遍之后,小声催促道:“小姐,水渐凉了,茶花伺候您出来梳妆吧。”

    帐营空间尚小,这次沐浴也仅用一块屏风作为遮挡,幸而胡椒守在帐营门口,不时传来逗笑声,是雪球在与他玩闹。

    营中人多眼杂,的确不应泡得太久。

    “行。”

    说是梳妆,其实也只能梳个头罢了,她来得仓促,连一套换洗衣服都是没有的。

    “嗷呜!”

    外头,雪球警觉地叫了一声,胡椒也开始盘问,似有些异常。

    姚七七脸色微沉,向来人的方向偏了偏头。

    茶花得了眼色,绕过实面的暗色屏风,谨慎上前查看。

    再回来,茶花手上多了套水绿色窄袖袄裙,那颜色样式并非姚七七心爱,但仍是好物,好歹有了套能更换的衣服。

    她先前的袄裙,沾了血渍还破了洞,若穿着出席宴席勉勉强强,但并不体面,恐怕会失了王爷的面子。

    “素丝绸织的料子,倒像是咱们府上的东西。”姚七七说着,已经从浴盆中起身,水雾环绕在她的身边,曼妙的身形如雾一般轻盈。

    茶花连忙为她拭去水珠:“小姐不知道,咱们大少爷可是带着家眷呢。方才是少夫人来了。”

    “大嫂?”

    姚七七心中欢喜,她大嫂是工部侍郎家嫡女,自小被教养得温柔贤淑,自十六岁嫁入她们家已有四年,与大哥哥琴瑟和鸣,是难得的佳偶天成。

    “原来是大嫂嫂,怪不得,也只有她这般细心。”

    “茶花帮小姐谢过了,小姐先穿上里衣吧。”茶花担心她冷,不住地催促。

    姚七七的里衣给姜曦元做了包扎伤口的洁布,她便找了件姜曦元的穿,谁知竟出奇的合身。

    就是后脖领上绣着一个元字,穿得她有些不自在。

    穿戴完毕,隔壁依稀传来了阵阵骂声。

    这声音有些许陌生。

    但并不难在姚七七脑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在皇营中敢骂人的,仅有三皇子一人。

    皇家多的是无情之辈,现实残酷,不管立过什么功,救过什么人,但凡有个什么差池,便会点燃主子的怒火,成为千夫所指。

    她的父亲是,她的族人是,上一世的雍王是。

    这一世,她注定要与皇家纠缠到底,她不想是,也绝不会是。

    姚七七坐与镜前,眼中闪过寒光。

    再一抬眼,镜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玄色。

    琥川王抱胸倚着帐柱,他双眸微眯,嘴角上扬,已经端详她许久。

    姚七七发懵时最为好看,只是坐在那,两眼迷离,便是一道风景,叫人情不自禁多看几眼,他也并不例外。

    但是比起看她发呆,他更喜欢看她回过神时的慌张模样。

    “王爷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

    姚七七像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她从前顶着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到哪都是要被看的。

    男人们看她,女人们也看她。

    或仰慕,或不屑,反正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但琥川王不同,他的端详,就是端详,不带着一丝杂质。

    她看不透他的眼神。

    但是也好。

    至少,他没有再掐她脖子了。

    “京中传了话来,让三皇子接管新矿。”

    姜曦元仍是对着镜,看她的神色。

    姚七七跟他说过,她会算天命。

    他本不信,可偏偏她的话一次次被证实。

    “三皇子可是有交与王爷代管之意?”

    圣上有意点拨三皇子不假,只是堂堂皇子自然不会冒着风险亲自指挥,他需要一个人替他当一双手。

    姚七七挑了挑眉,说话间,人已经站起,徐徐走到姜曦元的面前。

    “并未,但临安侯有接管之意。”

    他不仅有,还想借机将护林军彻底收为己用。

    姚七七冷冷地笑着:“临安侯心急了,他若是自请辅佐王爷代管,还有几分胜算。”

    火水晶矿,是朱雀国的命脉。

    难怪三皇子动怒,区区承爵侯,怎么敢打新矿的主意,顾青山胜在心急,也败在心急。

    可上一世,这等好差事,真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也顺着这条线搭上了琉璃公主,从此姚七七从金丝雀变成了阶下囚,被两人活活玩死。

    “王妃可算出什么命数?”姜曦元饶有兴致。

    “请王爷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矿权拿到。”

    她是带着很多私心的,要让顾青山付出代价。那么,就不能给他任何向上爬的机会。

    第一步就是把两个仇人拆散,把他和琉璃公主的缘分扼杀在襁褓。

    “王妃说,这一世?”

    姜曦元眯起双眼,轻轻托起腮,回味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一张俊脸,笑得神秘莫测,姜曦元一点一点地靠近,道:“王妃好像,有很多秘密?”

    姚七七瞳孔骤然放大,她只是心中泛起恨意,却不想就这么把话念出来了。

    “王爷,姚副将求见。”

    胡椒身形映在屏风。

    姚七七正愁无处脱身,顺着话茬接上:“王爷,应当是大哥大嫂叫咱们去赴宴了。”

    姜曦元并不顽固:“行,走吧。”

    二人整理了衣衫,向帐营外走去。

    果然,大哥大嫂相依于门口,笑吟吟的望着二人来的方向。

    简单的礼仪后,两个男人走在了一起。

    一见姚七七,大嫂也主动挽上了她的手臂,姚七七回以一笑。

    她们姑嫂向来和睦,宛如姐妹一般。

    战地庆功宴露天,最头的上宾席扎在了皇营里,姚七七和大嫂得了照顾,被领到了内席,就坐在稍低姜曦元一位的边上。

    她们是女眷,的确不能靠的太前。

    姚七七左右看了看,像她们这样的座位,隔几桌就有,拖家带口打仗的,并不在少数。

    最上头的位子仍空荡,三皇子未到,席下皆无人动筷,上百名将领,正襟危坐,若有要事,只敢低声细语,无一人造次。

    良久,礼乐响起。

    三皇子一身石青色吉福褂,走进内帐。

    五爪金龙黄金纹绣在正面,五色祥云于肩,一双白色嵌珠玉妍靴闪着金光,那带着皇族的体面,是贵气的集合。

    只可惜,他身形矮小,面貌平庸,两只招风耳硕大,不免有些滑稽。

    相比之下,身后跟着的顾青山显得格外英俊。

    两人面上都带着悦色,好像下午的怒气,已经化解。

    “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三皇子落座,众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各位不必拘礼,快平身罢。”

    礼乐更盛,前厅串入几人表演,自然是没有宫内歌舞,只有新兵表演舞剑。

    透过兵舞队列,顾青山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她。

    本就是正对着他的席位,姚七七抬眸警告了他一眼,却看见对方用口型回之。

    他的口型是:等我。

    顾青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姚七七越是疏离,他想征服她的愿望更胜。

    胜负欲在他心中逐渐壮大。

    明明琥川王恶名昭著,她怎么就变心了呢?

    怎么就不像从前般仰慕他了呢?

    都不是真的,他决不放弃,一定会让她回头。

    姚七七不理睬,只当他在放屁。

    一杯一杯烈酒下肚,顾青山向姚七七投来的目光更为频繁,停留时间更久,不知不觉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比如恰好抬眸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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