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真的?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景帝沉着脸,到底是怜惜新麦,忍住了怒火,对新麦道,

    “你先起来。”话音落下,他指指一边垂立在一边的大总管,

    “让影卫滚进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影卫是天子散落在上京的眼睛。

    也是天子散落在上京的耳目。

    只要景帝想知道某一件事,影卫们就是拼尽全力也要将这件事看到,听到。

    即便是景帝还未表现出他想知道某一件事。

    但是,这件事已经极度地和景帝相关了,那影卫也该主动去看,去听。

    好禀报给景帝。

    这是他们身为天子影卫的指责。

    今夜的事,因是发生在景帝的身侧。

    刀枪相击,影卫们根本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是以,影卫自然是知晓这件事的。

    方才影卫所来就是为了禀报这件事情。

    影卫进了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乖巧立在一边的小殿下,眼眶红红的。

    大约是被吓得不轻,遭遇这样的事情,又是一个年岁七八的小孩子,被吓到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影卫并未多想。

    他径直走到景帝身前,垂下头,并不多看,将自己在外看见的听见的一一说来。

    “禀陛下,今夜夜班忽有刺客冲进七殿下的营地,后来,六殿下调遣了东城门守城的士兵前来,这才救七殿下于敌手。

    也成功地将刺客贼子擒拿。”

    景帝冰冷的目光凝在影卫的身上,接上他的话,“然后,四殿下赶到,那些刺客在四殿下的身前自戕了?”

    影卫目光扫了扫那边新麦垂下的衣角,道“回禀陛下,是的。”

    “所以你也认为那些刺客乃是四殿下周瑾所寻?”

    影卫不说话了。

    这样的话,他当然是不能说,尽管就他看来,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在上京,在皇宫,多得是看起来,但事实却大相径庭的事情。

    这件事,说到底是皇家自己的家事。

    牵涉其中的,是景帝的亲儿子。

    两个嫡子,一个庶子。

    哪里有影卫评价的地方呢?

    他不想活了?

    见影卫不说话,在景帝看来已经是和默认无异。

    方才压制住的怒火瞬间爆发开来。

    “荒唐!”

    随着他这声荒唐一起落下的,是一只空茶壶,狠狠地摔落在影卫的脚边。

    “孽子!废物!去查,查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影卫,“驱使刺客的人到底是谁?这背后是谁在做局,明日日出,这件事的原本要摆在朕的案头。”

    “臣领旨。”

    影卫得了消息离去,营帐里,景帝身子微微一晃。

    大总管和新麦见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将景帝扶住了。

    他气息仍旧不稳,显然是怒火未曾平息。

    “陛下,保重身子。”

    大总管语重心长地道。

    看见景帝这样,新麦心里万分难受,忍不住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陛下,都怪我,我不该拿这样的事来闹你,可是我…我……真的好担心苏乔姐姐。”

    她真的好担心苏乔姐姐。

    新麦哭着,脸上眼睛里都是后悔。

    “可是我不是不关心陛下,陛下……”

    被新麦这么一哭,景帝心头的怒火竟然就这样出奇地熄灭了。

    他无奈地看着对方。

    “你哭什么,朕又不曾治你的罪。”

    景帝摆摆手,对大总管道,“传手谕,带四殿下周瑾来朕的营帐。”

    大总管得令离去,营帐里便只剩下了新麦和景帝。

    这还是新麦第一次和景帝单独待在一间屋子中。

    此前,总是会有大总管在一边候着。

    听见景帝的话,新麦不由沉默了下,而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景帝。

    她吸了吸鼻子,走到景帝的身前俯身跪下,“多谢陛下。”

    景帝无奈地看新麦,脸上那张和周宸一模一样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景帝这才恍然,对方此前装作周宸太过相似,以至于他有时候都会怀疑对方就是稳重的性格。

    现下看见对方这幅模样,景帝才恍然,只怕是今夜对方表现出来的才是真实的她。

    只是为了更加贴合周宸而不得不伪装起来。

    景帝心有不忍,心中的怒气因为对方的两三句话和这一跪彻底消失了。

    “起来吧。”

    新麦起身,想了想,将还在地上的茶壶也捡了起来,放到景帝手边的案卓上。

    “夜深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先去休息。”

    新麦却倔强地摇摇头,“我要等,”他停顿了下,将眼角的眼泪擦去了,道,“等四哥。”

    方才是情急之下,所以说了一些并不符合自己此刻身份的话。

    但是,理智回归,新麦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景帝听见她的话,深看了她一眼。

    说起来,这小姑娘的优秀他也是有目共睹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模仿周宸模仿地如此地入木三分。

    更别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

    她不睡,景帝也不好强求,于是两人一同等待。

    有大总管出马,周麟不敢造次。

    在某种情况下,大总管今安代表着的是景帝。

    而周麟还不想现在还不想也不能做出违逆的事情。

    于是,在大总管出来寻他的时候,周麟很配合地让今安将苏乔带走了。

    大总管带着浑身是血的苏乔和周二进了景帝的营帐。

    这一次,周麟仍旧并未得召见。

    他站在营帐外的阴影中,盯着落下的帘子逐渐将苏乔带血的衣衫遮挡住。

    等了一会儿,都不曾听见景帝的召见,周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景帝的营帐重兵把守,进了营帐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周麟并不层得见景帝自然也就不能知晓这件事,对方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震怒定然是震怒的。

    只是,震怒之下,对方的行为又有些叫他觉得奇怪。

    而此刻景帝的营帐里,却并未有周麟想象中的那种震怒的场景出现。

    景帝扫量了番浑身是血的苏乔和周二,而后叹息一声。

    脸上尽是愧疚。

    “苏乔啊,是朕对不住你。”

    一个好好的戮王妃,本该是能在自己的闺房中焚香煮茶,如今却要被卷进嫡庶争斗之中,身家性命都随时不保。

    对方的衣裳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沾染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散发着腥味。

    景帝像是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一般,“你身上有伤,先下去清洗一下,朕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皇家春猎,景帝亲至,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不带上太医呢?

    而且因为春猎的缘故,即便是受伤也多是皮外伤,因此这带来的两个太医正好是太医院中治疗外伤最好的两人之一。

    大总管带着苏乔出营帐的时候,周麟已经不在营帐外了。

    然而,他人虽然是不在景帝的营帐外。

    但是他安插的眼目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于是没过多久,周麟就收到了消息。

    而听完了禀报的周麟,在案卓前练字以静心的周麟忍不住捏断了一只毛笔。

    笔尖的墨水飞溅开来,将他白色的衣衫都毁了。

    周麟深深呼出一口气,“今安亲自带着人去了另外一间营帐?”

    眼目点头,“回禀殿下,是。”

    得到了确切答案的周麟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多有趣呢!

    “周瑾都犯下这样的大错了,景帝竟还包庇对方?”

    难道……

    “难道,嫡出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周麟忍不住在口中喃喃。

    嫡出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尽管对方做了错误的事情,也仍旧是可以有原谅的理由。

    而他?却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周麟将断裂的笔仍在洗笔池中,拿起一边的锦帕慢条斯理地蘸了干净的清水将自己手上的痕迹清理掉了。

    他一点一点地擦去,就像是要一点一点地将这件事记在自己的脑海中。

    擦干净了,他将锦帕一扔,仍在水中漂浮着。

    直接背着手去了隔壁周厘所在的营帐。

    周麟到的时候,周厘早就已经睡下多时了。

    今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也就只有像是周厘这样一样都不在意的人能睡得安稳了。

    而这个夜晚,大部分的人都没办法睡得着。

    周麟在外间等了一会儿,周厘才披着衣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他睡眼惺忪,和周麟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周麟,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他懒洋洋地坐在周麟的身边,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一边的小凭几上。

    顺着对方的衣衫抬头望去,在看见对方满是戾气的眉目的时候,再是如何迟钝的周厘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周麟,“你,你去做什么了?”

    周麟看向周厘,这才说出了自己进对方营帐以来的第一句话。

    “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矛盾,而母妃又偏爱其中一人的情况下,你说母妃会怎么做?”

    周厘只觉得头疼,这样的问题,他怎么回答?

    “我,我不知道。”

    周麟双眼无神,对周厘下意识的答案并不觉得意外。

    他换了个问题,“如果,父皇明知道周瑾容不下周宸却什么惩罚都不曾有,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闻言,周厘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似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只有一点点的惊讶,继而便是兴冲冲,

    “你认真的?你确定?周瑾他真的容不下周宸?”

    周麟瞥了自家兄长一脸兴味盎然的神情一眼,垂下眼睫。

    他确定吗?

    他其实也不能确定。

    不,他根本就不曾确定过。

    一切都只是他在从中作梗而已。

    但是他确定不确定有什么紧要呢?

    生活在皇城下,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真相。

    天子看见的就是真相,天子相信的就是真相。

    所以……

    周麟恍然间就明白了。

    所以,他的父皇还没有相信。

    周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霍然起身,“我要出去一趟。”

    他动作突兀,周厘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周厘连忙起身,坠在他身后,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啊。“

    “带兵回城。”

    周厘一头雾水,“兵?什么兵?”

    哪里来的兵?

    他急匆匆地扯了一件厚实的长斗篷小跑着跟着出去。

    掀开帘子一看,外面火把一把接着一把。

    拿着长枪短刀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将周麟簇拥在中间。

    周厘登时瞪大了眼睛,远远地看着周麟翻身上马,夜色里,他回望过来的神色晦暗不明。

    这么多士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厘站在原地,第一次显得自己和周麟之间的距离是如此地遥远。

    他有心想问问对方什么,但是此刻周麟显然是忙着离开,并没有机会为他解惑。

    更何况,周麟也不一定会和他说什么。

    眼看着对方就要走了,想了想,周厘还是奔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道,“周麟你等一等。”

    周麟回头看他,果真就没有动弹。

    周厘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让路。

    周厘得以真的到了周麟的马前。

    他将身上长斗篷解下来,递到周麟的身前。

    “更深凉夜重,早春多寒冷,你带上斗篷御寒。”

    周麟将斗篷接下来,“嗯”了一声,抖开,裹在身上。

    “走了。”他落下一声招呼,而后带着策马向着城门的方向离去。

    士兵们绕过周厘如同潮水一般跟上周麟的步伐。

    一直到周麟和那些士兵们完全消失在眼前,周厘这才打个哈欠,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早春的寒风一吹,他打了个抖,身上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

    周厘加快脚步进了营帐,却再也睡不下了。

    周麟火速将士兵们带走,乘着混乱的时候,抹除了今晚这件事自己动手脚的痕迹。

    周厘满头雾水,因在思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而睡不着,

    另一方面,看得透彻明白的另外几个皇子,则是因为一直在等着景帝的旨意而睡不着。

    这是一次栽赃,更是一次试探。

    试探在景帝的心中,这位四殿下的重要程度。

    是不是比曾经为他所期待着的,和他更为亲密的周宸要重要许多。、

    还是,周宸这个年幼的嫡子,比不上景帝的第一个,在宫外吃够了苦头的嫡子呢?

    这件事,对所有的皇子来说都极其地重要。

    一方面,对于周岚来说,若是周瑾的分量果然是强过了周宸的。

    那他当然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砝码都压在对方的身上。

    如果不是,那他当然要好好地再思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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