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周的帝君,站在他的位置上,三公主给皇室蒙羞,他的确是应该发怒的。

    但,那怒也只在一时之间。

    到底他们不仅仅是君臣的关系,还是父女的关系。

    他是真心疼爱周霓,也希望她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事实上,景帝很讨厌感情、婚事被束缚的感觉。

    他曾为了迫于三老的势力,不得不立了几个贵妃。

    他承认,这曾是因为他权势不够。

    直到现在,分散在三老手中的权利也仍旧没有拿回来。

    正是因为这种种的原因,他想要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周霓相对自由的选择。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是生气,气周霓一言不发就私奔。

    将事情推到如此一个不能收拾的地步。

    气她不管不顾自己这个为父的心,如此地任性妄为。

    气她不知自珍自爱。

    更气她自甘轻贱自己爱上一个内侍。

    在景帝看来,那容明配不上三公主,全天下的青年才俊要配三公主也需再三斟酌才行。

    更何况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内侍呢?

    倒也不是景帝看不起一个内侍,只是那名内侍凭什么配自己的三公主呢?

    可在气头上将人逐出皇室之后,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景帝才终于尝到了后悔。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想念。

    但让他公布天下,向三公主低头,景帝却也做不到。

    于是,三公主逐渐成为皇室的讳莫如深。

    事实上,景帝也在等三公主后悔。

    若是她能知错,能重新回到上京来,景帝也不是不能顺水推舟,恢复她的身份。

    虽然对外景帝的态度很不好让人琢磨,但此刻身在自己的寝殿中,身边是一直陪着自己的大伴。

    景帝倒不介意透露出些许态度给今安知晓。

    于是景帝语气轻松地道,“不好看,朕怎会放在寝殿?”

    闻言,今安小心地瞥了一眼景帝此时脸上的神情。

    他神情越是愉悦,越是让今安不好开口。

    他若是开口,此刻这大好的气氛,定然会被破坏。

    景帝必然勃然大怒。

    可这件事却又不能不说。

    满上京的权贵世家都已经知晓了。

    景帝如何还能被蒙在鼓里?

    “陛下,可还记得这幅屏风的来历吗?”今安已经研好了墨。

    他停手,站在一边,忽然开口道。

    景帝诧异地看着他,今日怎么几次三番地提到这幅屏风呢?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被提及。

    景帝搁笔,抖抖衣衫兀自坐下,他神色在瞬间严肃起来,

    “说吧,你有何事要禀?”

    今安垂头,走到景帝的身前跪下,

    “陛下,奴才想求一个恩典。”

    恩典?为谁而求?

    难不成是为了周霓?

    景帝不动声色端起手边的茶盏,“什么恩典?”

    “奴才想为陛下求一个恩典。”

    闻言,景帝是彻底地惊讶了。

    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为朕求恩典?”

    他需要今安为他求恩典吗?

    景帝倒是也宠今安,点点头,“说罢,你要为朕求一个什么样的恩典?”

    说着,他抬起茶杯凑到唇边,微凉的水汽扑上唇齿。

    他略略皱眉,将茶杯放下,只搁在手中。

    今安的声音响起,“奴才求陛下无论奴才要说什么,陛下都不可发怒,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这个。

    景帝此刻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沿着近来上京的局势思索了下,语气还算轻松地询问,

    “怎么?是容太师拥兵造反了,还是永乐候拥兵造反了?”

    今安摇头。

    都不是?景帝不免诧异。

    今安道,“陛下,奴婢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件事和三公主有关。”

    景帝面上轻松的神色一下消失不见。

    他就知道,今日今安几次提到这幅屏风,果然是发生了和周霓相关的事情。

    “她……”景帝沉默了下,问,“什么事?”

    今安回道,“陛下,这件事十分曲折,当初三公主私奔之事其实是被容明陷害,这几年三公主被容明囚于郊外的庄子,要不是今日审查的姜越与这件事有关,这真相也不会得见天日。”

    今安一股脑儿地将话都说出来。

    话音落下,许久许久,都不曾有景帝的半点回应。

    今安不放心地抬头一看,恰见景帝摔落手中的杯子站起身。

    “容家竟如此欺人!”

    景帝震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门口的方向,手臂颤抖,

    “周瑾人呢?”

    今安垂头回道,“四殿下将三公主带回戮王府安置,而后便在处理这件事。”

    是在处理这件事也是在想该如何将这件事上报吧。

    景帝甩袖,声音冰冷,震若山岳,“拟旨,容家以下犯上,欺辱皇室,罪大恶极,当夷族!”

    在这件事当中,景帝恨容明却也更恨纵容容明如此任意妄为的容家。

    说来说去,对容家是新仇加上旧恨。

    景帝的话,今安不敢反驳。

    夷族,容太师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容家毁于一旦?

    这圣旨一下,容家要反了。

    诏狱司中,苏乔和周蕴正在看暗卫最新带来的消息。

    “容家要反了。”

    从容二一死,借着布置殡葬场景的混乱,容太师让人进了上京。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在暗处的周蕴。

    容太师大概也是想不到,周蕴居然会没有死。

    “这倒不让人觉得奇怪。”

    苏乔看了一眼那密信上的内容,接着道,

    “容太师既然动了,永乐候没有道理只是看着。”

    周蕴点头,“他那边的动作估计会慢一点。”

    苏乔叹息一声起身,“容明不能留了,我先回一趟王府,将钥匙拿回去给周霓开锁,随后我就进宫。”

    容家要有这样大的动作,她怎么能不进宫呢?

    “你且放心地去,外面交给我。”

    苏乔“嗯”了一声,伸手牵住周蕴的手。

    “我在宫里等你。”

    如果这个夜晚一切都顺利的话,过了今夜她就能重新做回自己。

    周蕴捏了捏她的手,“等我。”

    转身离去,苏乔对门外候着的左狱司令林宇道,“容明不用留了,给右狱司令带个消息”

    容明做下这样的事情,就注定了他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苏乔继续吩咐道,“然后你带上几个狱司卫,在戮王府外等我。”

    左狱司令低头应是,苏乔则是径直向前走。

    出了诏狱司直奔戮王府。

    苏乔在芳菲园见到周霓。

    繁花之中,她轻微地阖着双眸,日光现下已西斜,洒在她身上的光,是那样的温柔。

    苏乔走近没几步,周霓就睁开了眼睛。

    见是苏乔,她展颜笑了笑。

    “四弟回来了。”

    苏乔走上前去,蹲在软塌的边上。

    她仰面对上对方的眼睛。

    “我回来了,把钥匙带回来了。”

    说着,苏乔将怀中的钥匙拿出来。

    见状,周霓面有异样。

    她将裙摆往上拉了拉。

    几个呼吸的沉默之后向苏乔询问道,“那人……”

    苏乔正低头给她解开镣铐,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死了。”

    闻言,周霓下意识地露出松快的笑意。

    解开了镣铐,周霓重新将自己的裙摆放下去。

    “多谢四弟。”

    苏乔看向她,笑意温和,“我一会儿会进宫,今夜不一定能回来,你在戮王府可以吗?晚些的时候我会让人来照顾你,你别怕。”

    听闻苏乔会进宫,且今夜不一定能回来,周霓有些紧张。

    她私心里是想要对方陪着自己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沉吟了下,周霓点头,“嗯,好,四弟放心地去,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乔沉默着点点头。

    起身对她道,“外面都有人候着,我让管家拨两个娘子过来照顾你。”

    话音落下,苏乔为她拢好身上的毯子,而后才离开。

    周霓的事,即便是苏乔不特意提及,管家周全也能做得周到。

    不过苏乔还是特意去找了一趟周全。

    周霓如今心思敏感脆弱,如何小心应对都不为过。

    做好了这些,从戮王府出来,林宇已经带着几个人在等着了。

    苏乔的怀中装着影卫令和调遣羽林卫的令牌。

    还有一本陈述这件事始末的折子。

    她翻身上马,直奔皇城而去。

    苏乔来得不算慢,景帝的旨意也才刚拟定好罢了。

    不过不太凑巧,苏乔前脚刚进宫,正好,那旨意就出宫了。

    两方正好是错过了。

    苏乔进景帝宫殿的时候又见到了侍在外面太医的小医童。

    她皱了皱眉,向门口候着的内侍拱手。

    “四子周瑾前来拜见,还请公公通禀。”

    这内侍进去没多久就出来做出请的手势。

    苏乔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今安。

    看对方的模样,倒像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似的。

    “陛下已经知道此事。”到了今安的近前,他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苏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面色有些凝重,“陛下的身子……”

    今安叹息一声,“老问题了。”

    还能是什么老问题,这一下又一下的事,引动情绪,情绪刺激引发的身体不适。

    苏乔暗暗叹息一声,眼见着今安掀开帘子,苏乔连忙正色,止了要和对方交谈的心思。

    然而今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屏风绘面乃是三公所作。”

    他是在提点苏乔景帝对周霓的态度。

    苏乔闻言,不免多看了一眼眼前的屏风。

    将这扇屏风放在自己的日日都能看得见的地方,足以可见景帝对三公主的爱护。

    苏乔沉默着绕过屏风到了景帝的跟前。

    太医正给景帝诊脉。

    苏乔见了礼后,景帝也只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并未多言。

    没等待多久,几个太医就收起出诊箱出去了。

    景帝看了一眼等在远处的苏乔,朝对方招手道,

    “过来。”

    苏乔依言上前,一日不见,景帝的鬓边已经增添了些许银白的发丝。

    褪去帝王威严,此刻的景帝剩下只有为人父母的沧桑。

    “她身子可好?”

    这个她只能是周霓。

    “身子没有多大问题,元气有些亏虚,让申神医着手调理着,只是,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公主的心理还需要更多适应。”

    景帝叹息一声,“申神医医术卓绝,有他在,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你说的心理适应,王妃你同为女子,此事交给你来做再适合不过。”

    景帝伸出手。

    苏乔见状,忙将自己的手递上去。

    景帝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朕这个公主受了许多的苦,王妃,朕将她交给你,王妃你莫要辜负朕的苦心。”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苦心。

    从得知事情的真相到现在,景帝尽力让这自己平静。

    他是想尽快见到周霓。

    可与此同时,他也害怕尽快地见到周霓。

    景帝颤抖着手和唇,眼睛里写满了殷切的期盼。

    此刻他不是端坐孤高处的帝王。

    而是一个心系女儿却很笨拙的父亲。

    苏乔任由对方将自己紧紧地抓着,重重点头,“陛下放心。”

    陛下放心。

    是苏乔做出这样的承诺,景帝就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松开手,重新坐回床榻上去。

    “夷容明全族的圣旨刚送出去。”

    景帝会下这样的旨意,苏乔倒不是很惊讶。

    景帝多恨容家啊。

    再加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景帝怒可推山岳。

    这样波涛汹涌的怒气只能用容氏一族的覆灭才能平息。

    “容太师不会束手就擒。”

    景帝的做法,想来他是早就已经料到了。

    不然不会不交涉直接就选择调兵遣将。

    苏乔沉静地道,“容太师一动,永乐候必定不甘示弱,今日上京不会太平,皇城,宫闱也不会太平。”

    景帝抬眸,和苏乔对上目光。

    苏乔猛然起身,“小殿下已至上京郊外,过了今夜也是时候让两人各归各位了。”

    周宸在北地做了这么多的事,也是时候让他走到人前来了。

    景帝摆手,“去吧,让皇后小心点。”

    事实上,容太师和永乐候不管是谁想要成事,想要一劳永逸,最终都是要解决周宸的。

    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苏乔拱手退去。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急匆匆去了皇后所在的中宫。

    皇后称病闭门中宫,是以,这中宫倒清静不少。

    听内侍通禀是苏乔来见,皇后不由心下一凛,知晓对方这个时候过来定是有要事。

    连忙将人请进来,直进了皇后寝殿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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