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部郎!”

    见这人进来,刚还吵作一团的众人纷纷缄口不言,朝着这人行礼。

    这人正是吏部四司之首——文选清吏司的长官冯兰冯郎中。

    六部以吏部为首,吏部以文选为首,这是整个大明官员都清楚的事情。

    文选司虽然是个正五品衙门,但这个衙门所掌管的内容可并不简单。

    简单说来,文选司管着天下所有四品及以下普通官员的升迁,可谓是大权在握了。

    在大明,四品及以下的官员群体十分庞大。

    所有府州县官员、布按两司正副主官以下、两京六部侍郎以下、各寺主官以下等等,这些官员都属于四品及以下范畴。这些官员中的大多数人,升迁都取决于文选司。

    换一个直观的说法,整个大明九成官员的命运都握在文选司手里。

    背靠文选司,文选司郎中这个五品官员并不输一些三品大员。

    就拿冯兰的前任刘永来说,他在四个月前,也就是四月份的时候,刚刚升为提督誉黄的通政司右通政。

    而再往前数两个月,也就是正德三年二月,刘永刚因为工作上的失职忤了刘瑾被夺俸。

    正常说来,像刘永这样忤了刘瑾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好下场。

    但刘永就偏偏无事,虽说是他这是离开了实权岗位的明升暗降,但这也未尝不是在给他积累资本。

    而刘永走后,文选司郎中这个岗位就空了出来。冯兰能在刘瑾等人的虎视眈眈和激烈的竞争这双重阻力下拿到这个位置,本身就说明了他不是个寻常人物。

    “诸位,诸位,静一静!”

    虽然屋里的众人看到冯兰进来之后已经停止了说话,但冯兰的话毕竟卡在了嗓子眼,也只能顺着说了出来。

    何况冯兰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借机维持一下秩序,好好整一整文选司现在的风气。

    自从刘永因为过失进入通政司后,文选司里就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风气。

    按理来说,刘永处理南京刑部员外郎刘演的那件事本来没什么问题,就是因为文移之中出现了疏漏,才导致刘瑾抓住了他的把柄,直接降旨夺俸,更是在后来把刘永送进了通政司,做了一个无实权的提督誊黄的右通政。

    虽说这种奇怪的风气在刘瑾掌权之后就有了,但在这件事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文选司的主事们生怕哪天因为自己的失职忤了刘瑾而被刘瑾在明里暗里下绊子。

    他们是主事,不是郎中员外郎,自然就不会有明升暗降的好待遇。

    虽说现在的吏部尚书许进是反刘瑾的,但许进毕竟年事已高,保全不了整个文选司。

    所以现在文选司里面才会有人想借着这件事去取悦刘瑾。

    冯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明白周侯灿这个人的政治意义,自然不能看着这些人乱搞。

    “我想问问诸位,前一段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忘记吧。”

    “自然没有。”

    众人显然没有默契,回答的声音都是零零散散的。

    “那好,我们现在在来议一议漳浦县这件事。”

    冯兰聪明地没有说“知县”这个词。

    他知道现在漳浦县的缺官可不只有知县这一个。

    “依我看,漳浦县的县丞是去居丧,不久之后便会回来,不如还让他回去做县丞,诸位觉得如何?”

    “不可,冯部郎,万万不可!”

    冯兰见这人反应这么大,不禁有些好笑。

    “为何不可啊?”冯兰明知故问。

    “冯部郎,你可不要忘了刘通政那件事啊。”

    冯兰自然没有忘记,要不然他就不会在前边专门提起这件事了。

    可现在这人明显有些急躁,已经忘了片刻之前还是冯兰提醒的他们要记住这件事。

    冯兰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来,就好像在回忆这件事一样。

    南京刑部员外郎刘演得了病,然后官职自然就被停了。他病好了之后去吏部,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吏部也是这样拟定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宫中直接降了旨意,说吏部“不遵新旨”,让吏部重新查开刘演的病痊年月,然后夺了刘永的俸禄。

    这一套流程下来,直接给吏部文选司上下干懵了,于是文选司里面那种奇怪的风气就到了顶峰。

    现在冯兰的这个提议和这件事很像,都是官员因事离职复官的事。

    刚提醒冯兰注意的人就是在担心这一点。

    正所谓“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冯兰知道,刘瑾这样变着法的操作,目的就是干扰正常的选官秩序,然后抓各种把柄,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吏部里来。

    现在刘瑾的手还真没有插到吏部里来。

    但是看着眼前一些战战兢兢的官员,冯兰不禁叹息。就依现在的这个情况,刘瑾打入吏部,只是时间问题了,迟早的事儿。

    “也是,”冯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还不能让这个县丞照之前一些事一样回原职办事。”

    “可这样的话,漳浦县就有两员缺额了。”冯兰往椅子上一坐,悠闲地端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的盏子里倒了起来。

    这句话可谓说是非常直接的暗示了。

    两员缺额,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直接派过去两个新人。

    这缺的又不是什么大官,本来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那一部分人,县里还有周侯灿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当主簿,冯兰什么意思就非常明显了。

    实际上,冯兰一直打的就是这样一个算盘。就算不能让周侯灿一步当上知县,也必须让他当上县丞。

    虽说主簿和县丞都是佐贰官,但毕竟品级有别,还是不一样的。

    “那……”

    “冯部郎,许部堂叫你,有急事。”

    正当这人快要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屋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把冯兰叫了出去。

    冯兰一听是许进叫他,也不敢耽搁,马上便跟着这书办走了过去。

    令冯兰有些意外的是,今天的许进突然有些憔悴。

    虽说许进在去年就已经达到古稀的年纪了,但冯兰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许进憔悴成这个样子。

    这根本就不像是衰老所造成的,更像是个人的心气所致。

    “看看吧。”许进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书,语气中尽是疲倦。

    冯兰往前走了几步,到桌前拿起这份文书,没看几眼便难以置信地把这份文书扔到了桌上。

    “刘瑾……刘瑾他怎么敢这样?”

    冯兰现在浑身颤抖,他不能相信刘瑾等人已经猖狂到了这个地步。

    一旁的书办见状也退了出去,他在经过桌子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文书上瞄了一眼。

    “许进掌吏部,本应为国举才,然不得用人之法,以至朋党结连,蒙蔽朝廷……”

    书办只看到这几个字,眼神便逐渐模糊了。

    他不敢再看下去,而是在须臾之间就出了许进的公房,还贴心地带上了公房的门。

    “冯郎中,接下来肯定还会有这种折子,老夫老了,可能快支持不住了,”许进看向冯兰,满是绝望的眼神中残留着那么一些希望的气息,“选官之权,切记切记,不能沦落到他们那群蠹虫手里!”

    “您放心吧,许部堂,我冯兰肯定不会任凭他们宰割的。”冯兰坚定地正视许进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道。

    “好,好,那老夫就放心了。”

    冯兰出了许进的公房,茫然地站在了一旁。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冯兰越想越气,可气到最后却只剩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是知道许进被下旨切责的原因的,这也跟刘永有一定的关系。

    在南京刑部员外郎刘演致仕后,南京刑部郎中又缺人了,可这个时候刑部连一个实授的员外郎都拿不出来,自然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许进就援引故事,提了两个署事主事的名字上请圣裁。

    问题就出在这里,刘瑾偏偏要说这件事不符合制度,想让许进自己辩解。

    可许进又哪里会认这欲加之罪呢?

    于是宫里便下了这么一份措辞极为严厉的“严旨”切责许进。

    冯兰理解许进为什么憔悴,如果连遵循故事都成为了“非制”,那还有什么是遵守制度的呢?

    刘瑾这样做,不仅让他们这些人寒心,更是在败坏整个国家的根基。

    “冯部郎?您怎么在这儿站着?漳浦县的事您有决断了吗?”

    冯兰循声看去,正是文选司的一名主事。

    “先不商议漳浦县的那件事了,有比这更关紧的事要办。”

    冯兰想了想后,决定先搁置这个距京城十分遥远的县城中的问题。

    他有预感,这次许进的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现在就更要稳住文选司,不能有任何举动,免得在紧要关头拉了许进的后腿。

    而在距京城十分遥远的漳浦县中,周侯灿和陈广泰二人还在和吴暄进行着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客套。

    吴家毕竟是仕宦之家,肯定不能像那些不懂礼的家庭一样行事。既然到了县衙,那该做的礼数是一个都少不了的。

    而此时周侯灿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不说现在的周侯灿不是以前的周侯灿,就说以前的那个周侯灿也不擅长这些客套。

    周侯灿本来就出身于普通家庭,又生长在市井之中,在礼数方面自然比不过生长在官宦家庭的吴暄。

    “吴兄,我们不妨有话直说,你这次造访县衙,究竟所为何事啊?”周侯灿一脸真诚地看着面前的吴暄,“你只有说出来我和陈典史才能帮到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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