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冯收菽与蔡上后,赵容疾独自在院内徘徊了一会儿。

    半炷香后,两个玄卫飞奔来报,说季宓宁既没回戴府也没去陋巷,他们在城里转了几圈,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赵容疾立即命令他们盘查临神城门出入者,若是看到季宓宁,则千万不可放她出郡。

    待两个玄卫走后,他亦是出府上了街,在骠骑府附近的街道上寻人,可就这么找了四五天,她仿佛人间蒸发似的,完全没了踪影。

    赵容疾夜晚辗转反侧,只要闭眼,脑内便抑制不住地回想那日清晨与她的争执,想起自己说了那般无礼的话,确有不对之处。

    她离开,府上的日子又归于平寂,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赵容善平日除了作画之外并没什么爱好,每晚都要喝过酒之后才会就寝,早晨更是睡到自然醒,从不会同赵容疾一般作息规律,睡到正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与二公子一样,虽说都不是无理狂妄的主,但生活实在无趣。尽管骠骑府丫鬟家丁的待遇都是极好,不过这般长此以往下来,也难免有些单调。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大家都翘首以盼府里能迎来一位二夫人,降生几位小公子。

    可那日好容易见到个季姑娘,最后还是被二公子搞砸了。

    至于岳家的那位小姐,原本应是最有可能嫁进骠骑府的。

    赵容疾的脾气和性格足以逼疯任何一位姑娘,若是他不喜欢,那便只能止乎礼,绝不会让对方有任何不同的待遇。但这位岳小姐不大一样,她是骠骑府内众人唯一见过的,能够毫不在意赵容疾态度,并且永远好言陪伴的大家闺秀。

    她长相虽然平庸,但修养礼数极全美,哪怕说十句,赵容疾只答一句,她也只会温柔笑笑,依旧陪在他身边。演武场的玄卫们经常看到岳小姐的身影,也就只有她能与赵容疾走得近些。

    追爱这件事,尽管不是一个巴掌能拍得响,但这位岳小姐,的确可谓是勇敢。

    只可惜,她终究同季宓宁不一样。

    骠骑府就是活脱脱的一间清净寺,那些小丫鬟们多则在这里呆了十年之久,都不曾见过赵容疾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不仅将她带回来,还带着她一起拜了先祖、回了寝苑。

    季宓宁长得如此漂亮,又跟骠骑祠画里的女子有着同一张脸,乍一看来,与赵容疾真是铁打的天作之合。

    可奈何她出身不好,大概是没希望做二夫人的。

    这几日的赵容疾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贯的低气压,日日除了去演武场便是上街寻人,夜半才回到府上休息。不论表现得如何不在意,如何刻意不提,众人总归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就在季宓宁走失第六日的傍晚,府门外的玄卫看到赵容疾策马飞奔回骠骑府,冲进寝苑不知拿了件什么东西,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虽说在旁人眼中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今日确实听手下玄卫说,在街边小店里看到了如假包换的季宓宁本人。

    原先找人的时候火急火燎,可这下突然有了线索,赵容疾却又别扭的打起了退堂鼓。

    要让他当面认错,他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一向英勇无畏的二公子先回了趟府,将季宓宁那日落在骠骑府内的一只发夹揣进了胸前。

    临走时,还不忘从桌上顺走了只苹果。

    他策马赶到那间茶馆,确认季宓宁在内之后便整整衣冠走了进去,不等掌柜上来迎接,他便抬手示意不必,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大堂。

    随后,一眼便看到季宓宁同一个男人坐在堂内东边的一张方桌旁,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茶点美食。

    “”

    赵容疾同她对视许久,怎么也挪不动道。

    明明已经看到他,季宓宁却如同从不认识一般别过了脸,丝毫不打算给他台阶下。想来这人应当还在生气,赵容疾轻轻握拳打了腹稿,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他方走近,坐在季宓宁面前的那个男人便放下茶杯,横扇拦在他胸前,不急不徐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赵容疾轻轻点头,并没有回话。

    这人大约三十来岁上下,一身精简的牙白色衣袍配着绛紫腰带,看起来有些懒散,但贵气十足。赵容疾不知他与季宓宁是何关系,但看见她同别人坐在一起便有些不是滋味,从兜里掏出那只发夹,递到了季宓宁面前。

    “那晚落下的,还你。”

    她没有接。

    “这是你们骠骑府丫鬟给我别在头发上的,我不要,物归原主吧。”

    那男人捧起一只茶壶,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模样,冲赵容疾挑挑下巴问道:“你就是赵容疾?”

    “正是在下。”

    对方笑笑:“既然发夹已经归还,二公子何不就此离开?”

    赵容疾移开目光,直直盯着季宓宁,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你”

    原本他就难以开口,现下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他便更是说不出来了。

    季宓宁抬头看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中却隐隐充斥了些期待。她等了半晌,见赵容疾竟还没开口,便彻底侧过头去,不再理他了。赵容疾背上出了层薄汗,他沉思片刻,在那个男人第二次下逐客令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茶壶。

    然后,给季宓宁面前的空杯子斟满了水。

    “”

    “抱歉。”赵容疾垂眸道:“我本不该那般说你。”

    季宓宁望着桌上的茶杯,没有回话。

    “这个。”赵容疾将那颗苹果从胸前摸出,伸手递向季宓宁道:“给你。”

    她犹豫,但看到赵容疾额头上的汗水时,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不吃,你吃吧。”季宓宁道:“要不要坐下喝口茶?”

    赵容疾见她不接,怕前功尽弃,便拉开长凳坐下,无言地将苹果推送到了季宓宁手边。

    “阿宓,你与这位公子究竟有何渊源?”

    “”

    “也没什么,就是他占了我的便宜却不愿娶我,还将我从府上赶走这么简单。”季宓宁托腮叹道:“叔伯,我看哪里的人都不如我们无定的人好!”

    那男人笑道:“阿宓,待你跟我回去,叔伯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季宓宁道:“好!”

    赵容疾脸色发青,顿时发问道:“我何时要将你赶出府了?”

    被季宓宁喊叔伯的那位打开扇子轻摇几下,饶有兴趣道:“赵公子,凭阿宓的出身,你会娶她进门吗?”

    “自然会。”赵容疾轻声道:“若她不跑,我那日便会向她提起此事。”

    “”

    季宓宁立即交叉手臂挡在胸前:“别了!我开开玩笑而已,那晚咱们只是亲了亲,又不算什么的。我回家之后,你大可以安心过你的日子,别再纠结这件事了。”

    “你!”赵容疾顿时窘迫地红了耳根,冲季宓宁教训道:“谁让你说出来的?”

    “这是我叔伯,又不是什么外人。”她耸肩道:“这就是送我银铃的那位,你不是对我的铃铛很感兴趣吗?喏!你可以问问!”

    “银铃?”

    他转头看向那男人,抱拳道:“敢问阁下大名。”

    “韩义。”他扬起半边嘴角重复道:“在下韩义,无定郡人。”

    赵容疾点头,直接开门见山:“幸会,请问阁下是从何处得来此银铃的?”

    韩义茫然道:“在下与铺内伙计亲手所制,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季宓宁插话:“这就是我家附近主街上开胭脂铺子的老板,小铃铛就是叔伯亲手给我做的。”

    见她无忧无虑地夹起糕点往嘴里塞,韩义重新拿了只杯子倒满茶水递了过去。季宓宁果不其然被噎了个正着,赶紧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呲牙咧嘴地顺了顺胸口。

    赵容疾扫了眼自己斟的那杯水,默默暗了眼神。

    “那日在下见了位通奇门遁甲的游医。”他道:“那人说这银铃有驱邪护身之能。”

    韩义又是挑眉疑惑道:“游医?什么意思?只是普通一饰,哪有这么邪乎?”

    赵容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怯场道:“我亲眼所见,此铃确实有用。”

    “若是这只铃铛有用,公子是否尝试过别的铃铛?说不定随意抓来一只摇个响,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他话音未落,季宓宁却想起那副骠骑祠画,立即好奇道:“叔伯,他们家祠堂里有一幅画,画中人与我长相有九分九的相似,且头上也是戴着这只银铃的,我仔细看过,样式就是完全一样!”

    赵容疾纠正她道:“画像女子是将银铃系在颈间,并非将其作为发饰。”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季宓宁歪头冲他眨了眨眼,赵容疾心中忐忑顿时减少许多,鼓起勇气将那只苹果推的离她更近了些。

    可季宓宁还是没有吃。

    二人一同将目光投向韩义,只见他面色有些凝重,十指在桌边敲了几下,才终于提问道:“你家府里的画像,是何人所作?”

    赵容疾道:“乃是出自我赵家先祖的手笔。”

    “你爷爷?”

    “不。”他算道:“应当是比我祖爷爷辈还要久远些的长辈,大约是一百年前的光景。”

    韩义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看向季宓宁,又转而注视着赵容疾:“阿宓,那画上的人是什么样?”

    “是个穿红色衣裳的女孩,鼻翼跟我一样有颗小痣,颈间系戴银铃,手里拿了只花,在歪着头笑。”

    “她手中所拈的花,是不是蓝色的。”

    韩义这句话非常笃定,甚至压根没有疑问的语气。季宓宁一时想不起画中细节,只好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赵容疾:“是什么颜色的花?”

    赵容疾回神道:“确实是蓝色。”

    韩义道:“飞燕草?”

    他点了点头。

    韩义又道:“你如何能证实?”

    “前辈。”赵容疾颔首抱拳,十分尊敬道:“不瞒您说,两月前,赵某做过一个梦。”

    韩义挑眉,示意他续言。

    赵容疾垂眸轻叹,神色中莫名显露出些落寞来,兀自呢喃道:“梦中人,正是画中人。”

    季宓宁奇道:“两个月前,是你还没见到我的时候吗?”

    赵容疾点头:“彼时你尚未出现,我梦见画中女子站在一棵树下,手中拈着飞燕草,眼神泛着青绿色光芒,不停在摇动手中银铃。”

    韩义添茶的动作一滞,左手轻轻握成了拳。

    “所以呢?这姑娘与你家先祖究竟有何渊源?”

    今日若是换了旁人坐在这里,赵容疾定然不会多言,可他发现季宓宁身边出现的人似乎都有些什么秘密,骠骑祠画的巧合必然不是人为,那么或许是天意难测也不得而知。韩义明显同当夜那位前来送坠的游医少年十七有些相似之处,赵容疾有很强烈的预感,画中人必然是季宓宁没错,且先祖流传下来的故事,背后也一定藏着些极其隐秘的过往。

    而这位韩先生,必定知道些什么细节。

    不论稍后得到如何的答复,赵容疾都不会觉得惊奇。自从季宓宁出现在临神,出现在他眼前之后,各种奇妙异闻,便填满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于是他凝神道:“这位姑娘是我家先祖的救命恩人,彼时先祖夫妻二人上山取景寻花精制颜料,失足坠入崖下,被困在一具险石上难以进退,二人年事已高无法自救,只好在深山之中竭力呼喊。”

    季宓宁叹道:“哇!我从没听你们郡人说到这个!流言只说这姑娘跟你家先祖有些故事,却没说的这么细呢!”

    韩义冲季宓宁温柔一笑,唤小二又来添了壶茶,这次,竟给赵容疾也斟了一杯。

    “直到天色渐暗,先祖夫妻二人已体力不支,此时忽见一位姑娘趴在断崖边朝下方望,二人便恳求她寻帮手来救。”赵容疾叹道:“具体过程我也不知,但那深山之中哪里来的帮手,最终还是那姑娘凭一己之力,将他们二人救了上来。”

    “原是如此。”韩义轻蔑道:“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救命之恩。”

    “家族中有本记载,先祖二人与那姑娘下山途中,再次陷入险境。所谓真正的救命之恩,貌似发生在这段期间。”赵容疾回复。

    季宓宁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姑娘下山时又救了他们夫妻一次,对吗?”

    赵容疾望向她鼻翼上那颗小痣,轻轻抬手握住了季宓宁面前的那只苹果。

    “对。”他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她于极险之境,再次救下了先祖二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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