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了哼哼唧唧的季宓宁,赵容疾顺手帮她把架子上的木盒取下,保证自己晚间会来陪她用饭之后,才匆匆离开季府,回到了家中。

    因已是中午,赵容疾便先行去南边寝苑见了长姐。

    赵容善刚起床梳洗不久,还坐在妆镜前上簪,赵容疾问过门外的嬷嬷之后,风尘仆仆地敲了两下门,走了进去。

    一路劳累,他坐在桌边倒了杯茶喝,赵容善面不改色,看也没看一眼自己许久未见的弟弟,起身绕过屏风走向书桌,拿了一沓纸本进来,顺手甩到了赵容疾怀里。

    “这三个月的账本和税本,我都看过了,你拿回去,以后少来烦我。”

    “

    他自是无言翻看了几下,想来既然大小事务都过了赵容善的手,应当不会什么大问题。

    还不等赵容疾开口,她便翘起腿坐回镜前,一副了然的模样问道:“你不说说吗?这门让你乐不思蜀的亲事。”

    赵容疾一愣,放下茶杯道:“我已经将阿宓平安接回,季府长辈的意思是下月提亲,来年成婚。”

    “有所耳闻。”赵容善握着晶莹圆润的佛珠团了团,不禁挑眉:“还是先前在戴府的那个季姑娘?我当时就看你待她不太对劲,那个鬼迷心窍的样子,丢人现眼。”

    “”

    他认真挨骂,态度诚恳道:“总之我已在信中说了,就是认定了要娶她。”

    他又给自己添了杯茶水,顺口问道:“姐,有吃的吗?”

    赵容善难掩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唤来贴身的女使到厨房去,为赵容疾陆续端了好些点心来。

    “你此行忙前忙后,又是送人又是接人的,怎么?连在季府讨顿席面吃都舍不得?”

    “”

    “你那信里写得混乱无比,像胡言乱语似的,能说清才有鬼了。”她道:“那位季姑娘究竟是何来历?你让玄卫去戴府和其余几位叔伯府上封口,又是什么用意?”

    赵容疾轻叹道:“说来话长,但阿宓的确不是个卖艺的丫头,而且她与咱们家中祠画上的女子,就是同一人没错。”

    赵容善瞬间皱起眉来,不可思议地盯着赵容疾瞧了好半晌,见他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立即坐直身体,唤了院里嬷嬷进来,厉声吩咐道:“把屋里的女使和丫鬟都带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要靠近内院。”

    “是。”

    清了外面洒扫走动的人,赵容善才发怒教训他道:“给我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再吃!你如今翅膀硬了,什么都不说就要成婚,我虽不苛求你与哪家联姻,但你难不成是直接当我死了?连对方的家世底细也不肯详述清楚,就这么让全府、全郡上下都蒙在鼓里乱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神秘,很特立独行?”

    “不是。”

    他辩白道:“姐,初见阿宓时,还有将她带回骠骑府那几日,我都只觉她的长相与祠画别无二致,想要探查。可后来发觉她自己也搞不清状况,又在凌云生日宴上遇见了银铃那桩怪事,我才想要顺着那仙师十七给的线索,陪她去日月陉一趟,亲自弄清楚。”

    此趟临行前,赵容疾确实已经对她说了这些怪事,赵容善也全然不相信这世间能有这样的巧合,在无缘无故、并非人为的情况下,自家弟弟就能偶遇到如此相像的一个女子。

    她平了些怒火,示意赵容疾接着说。

    “姐,此事有关阿宓的平安,所以只我们二人知晓便可。”

    他垂眸正色道:“她就是南岭神君养大的招福;当晚赠玉的游医十七,是日月陉圣地的神官时麒;而轻而易举便救戴府于水火的,则是僭仲法尊本人。”

    赵容善猛地站起,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你中了邪魔不成?在这儿乱说什么!”

    赵容疾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立马波澜不惊地将人扶至桌边坐下,娓娓讲述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包括齐家二子的偏执荒唐、法师稷里出手相助、二位神官天降破局、日月陉神境的见闻,还有那画本中所讲的旧时种种,全部说给了她听。

    “这就是尧岭、入秦二位神君亲手所绘的画本。”他从胸前取出复刻的版本,双手奉上,交予姐姐:“招福与南岭神君死于秘境,而她也是在那里救了赵家先祖,后来被神君重塑身体,才来到了人世。”

    “”

    赵容善迟迟不敢用手去接,忽然声音颤抖地抬眼,紧紧盯上了赵容疾的目光。

    “你说的每一个字。”她道:“真的没有在和我开玩笑?”

    “绝对没有,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方才还说齐府的覆灭与你和季宓宁有关。”她缓缓道:“所以,神君们同你所讲,有关我们父母双亲之事,也是真的?”

    他轻轻将画本放在姐姐面前,坚定点头:“父母已经同先祖们相聚,在日月陉的庇佑下,过得很好。”

    良久,她依然沉默不语,侧过脸去,眼眶微红着启唇,却又半晌说不出话,只暗恼地握拳捶向桌面,擦掉了脸颊上瞬息滚落的泪水。

    “临行前我问过神君,侄儿虽幼年夭折,但也回到了祖父母身边。”

    赵容疾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是你的孩子,就是赵家骨肉,爹娘从未责怪过我们二人,只愿我们姐弟二人平安。”

    赵容善猛地起身叱责道:“你住口!”

    “所有一切,皆在画本当中。”他缓缓站起身来:“侄儿无辜,阿宓无辜,招福也无辜,待你一一看过,等明日神君们亲至临神,你亲眼见了便知。”

    他望了望那画本,无意再惹的赵容善伤心,只小声回道:“姐,晚些时候我会去季府,同阿宓一起用饭。”

    说罢,他便离开了赵容善的寝苑,回房更衣洗漱去了。

    自打从无定返程,赵容疾就又回归了疲倦的状态,人向来是由忙如闲易,由闲如忙难的。赵容善说的没错,和季宓宁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恬淡,让人乐不思蜀,若身边忽然又没了她,不论干什么都难免枯燥乏味。

    他贴身的亲信玄使承谊在院外等了半个时辰,等赵容疾沐浴更衣全部妥当之后,他通报上前,进入了二公子的书房。

    述职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这三月来的郡内治安、税赋,以及为保证郡郊秋收所做的诸多差事都得如实上报。

    除此之外,还有婚事的采买和筹备,包括从府外额外雇佣借调的绣娘、艺匠、媒人和整修府邸的工匠们,也全都登名造册,审查完毕,随时可以起用。

    赵容疾脸上有些倦色,但还是仔细翻看了一遍,随口对承谊和其他玄卫表达了嘉奖。

    “二公子,媒人已经找了全郡最好的,一定不给骠骑府丢人。”他回想起那日同戴玄使一起奔向齐府救人的场景,还是不禁心有余悸道:“既是要与神君们打交道,实在得百般小心才是。”

    “嗯。”

    赵容疾轻声道:“迎娶阿宓,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必要妥善珍重,让她满意。”

    “您放心。”承谊小心翼翼道:“对了公子,您的肋骨好了吗?”

    “好了。”

    “回程时听说我伯父要回来,定下具体日子没有?”赵容疾问。

    承谊坐在书桌不远处的木椅上,面露难色道:“您总算问起这茬了,我这趟也是专门来跟您商量的,他们明日就回来!我已经派一队玄使去迎了。”

    赵容疾眉头紧皱:“明日?长公府上下都要回来?”

    “是的,又听说了二公子您的婚事,长公大人是赵家长辈,迟早也要回来。”承谊看了看赵容疾,心下了然,压低声音道:“六公子也在凤栖的麓山书院结了业,一并同行。公子,我们要不要给夫人府上额外派些守卫?实在不行的话,咱们把夫人接回骠骑”

    “不可。”赵容疾打断他:“我们以怎样的借口守住阿宓?又如何在未过门之前将她接到府上?如此不体面的行为,绝不能做。”

    “可凭长公府六公子那个做派,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上好容易得来这么珍贵的夫人,他能忍住不做些手脚吗?”

    赵容疾疲乏万分地扶额闭眼,哑声回道:“无非是些对着干的小把戏,我们务必将阿宓看好便是。”

    “”

    承谊面色为难:“属下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六公子从小就跟您过不去,但凡您有个喜爱的东西,什么马具、球杆、腰带,甚至是佩剑,他都得想方设法让您不能如意。二公子,虽说这都是小事,但他原先看见哪个姑娘心悦您,或是您多跟哪家小姐多说了两句话,心血来潮了也得抢过去恶心恶心您,这些骠骑府内谁人不知啊?”

    “我自然明白。”他回道:“但阿宓不是什么小玩意儿,也不是旁人,他夺不走。”

    “总之二公子您心里该有个数,这样好的夫人实属来之不易,可千万要提防。”

    赵容疾沉思半晌,大抵觉得放心不下,柔声呢喃道:“我后晌去跟阿宓用饭,到时再决定是否要告知她这些。”

    承谊点头:“若还像儿时那般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但这些年来六公子每每都跟您针锋相对,如今您又突然要娶妻,他估计又会想着法子找点晦气了。”

    “我知道了,承谊,你下去吧。”

    “是。”

    他已是困倦无比,吩咐门外玄卫申时末进来唤他,随即便躺下,预备小睡一个时辰。

    可偏偏躺着、闭着眼,却又怎么都涌不上困意来。

    想念阿宓在身边没错,可赵容疾还是不得不承认,承谊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

    他伯父家的第六子赵宬庚是与他作对惯了的,儿时他伯父总拿赵容疾同他比较,偏这位堂弟又是个风流浪荡的放肆性子,没起到督促的作用不说,反倒激的他愈加叛逆纨绔,放荡不羁。

    自从小一起读书塾以来,但凡赵容疾有个什么心爱之物,他轻则有样学样,在堂兄面前现眼,重则干脆打探到消息之后直接将唯一的货源买断,最后再弃如敝屣,就为了找点不痛快。

    赵容疾比他年长些,又要承袭郡侯之位,一言一行必然无比规范;其次,就算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也不会如何跟他计较这些小玩意儿,因此堂兄弟二人还算过得去面子,不至于有什么破天的冲突。

    于是到了十七八岁的年龄,赵宬庚则变本加厉,想了个新的办法出来。

    赵容疾生的俊阔,作风极佳,身边从不缺爱慕的姑娘,他便格外留意赵容疾偏爱哪个、中意哪个,然后使尽手段将人抢来,甚至不惜甜言蜜语破了人家姑娘身子,总之偏不让赵容疾得意就行。

    结果故技重施了几次,发现这方面也并不能如何打击到自己堂兄之后,赵宬庚自觉无趣,也知道赵容疾好像并没心爱谁,拿不住把柄,便作罢了。

    后来随赵遇衡到凤栖休养,在那里的书院接着读书,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几年内都很少再回过临神,终于给赵容疾落得了一个清静。

    但如今的情形,已和原先大有不同,他有了如此明显的软肋,赵宬庚大概率不会安分守己。若再像先前那般,对季宓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

    尽管心爱的阿宓有神君保护,但赵容疾一闭上眼,便是赵宬庚往日的屡屡前科。

    姑母原先给他安排过不少相看的姑娘,其中有一家女子姓樊,是他姑父族中表亲的外甥女。

    只因当日前来府邸时,赵容疾正有公务,晚间才得相见,于是便留下用了晚饭。可谁知这消息走漏出去,旁人以为是他刻意将这小姐留下,多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晚间才不得不告了别。

    赵容疾原不曾放在心上,结果仅仅半个月的功夫,便忽然传出消息,说她成了赵宬庚的妾室。

    当然,赵宝昭一开始就没看上这姑娘的家世和容貌,但碍于郑晗的面子,还是例行介绍了一遭,偏赵容疾更是毫无兴趣,既被旁人收了做妾,也并没什么可在意的。

    可直到他从知情的郑公府女使那里听来前因后果,才终于知晓,这竟是赵宬庚打的主意。

    他这位堂弟眉眼风流,永远是一副意气自若的恣意性子,风月场上当仁不让,一票小娘子们看他生的标志轩昂,又出手极其阔绰,甜言蜜语信手拈来,最会哄得姑娘高兴。因此春宵一刻这个词到了他这里,简直不知成了千刻,还是万刻。

    那女使说,他无非又是用了这样的手法,假意邂逅,又哄又夸,凭着一副如此的好皮囊,竟骗的那樊小姐春情萌动,还未议亲成婚,便先行委身于他,失了清白。

    可赵宬庚自是达到目的便抛诸脑后,全然不负责任。

    若非郑晗出面去找了他父亲赵遇衡,这小子做惯了这档子事,当然不肯收拾摊子,结果一来二去,最后竟还是没有明媒正娶,只将那小姐收做了个妾。

    这样的事情出过多次,赵容疾越想越烦躁,睡也睡不着,踟蹰良久,还是利落起身穿好衣裳,快马加鞭地奔去了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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