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奥布林躺倒在床上。
应该是牧师跟着团长回来了，在楼下收拾房间，弄出了不少声响。
该死，刚好正对着他的房间。奥布林翻了个身，一想到团队中要多一个女人，心中还是烦躁。
倒不是他对女人有什么偏见。
事实上刚好相反。
奥布林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下，闭上眼睛。对旁人来说，黑暗是微小、密集、无序、压抑，但对他来说，黑暗是博大、包容、归属、安心。
本能流淌在血液里，这是无法随着时间，随着习惯就能轻易抹去的。
女人低泣着，这很少见。他们明明已经来到地上了不是吗，她明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不是吗，那为什么要流露出这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呢。
“奥布林，我的孩子。”女人抬起头，想要拥抱他。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像是黑夜中流淌的溪流。月光挥洒在她的身上，给她披上一件以月辉织成的纱。血红色的眼里盛满了泪，但并未滴落，让他想起了地下洞穴中终年不败的西潘莲。
她温柔地描摹着他这张与她肖似的面孔，然后指尖停留在了他的眼角。一把推开他。
“杂种！”她发疯了般尖叫。
奥布林睁开了他的绿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他梦见了许久之前令人不快的往事。
他的母亲，一位高傲的强大的黑暗精灵，把她漫长的一生中也许唯一一次的泪奉献给了这个月夜，然后果断地抛下她视作污点的孩子与失败的爱情，头都不回地回到了地下洞穴。
他并不恨抛弃他的母亲。倒不如说理智上他对她都所作所为感到厌恶，但只要他一想到这位女性首领，本能就让他只剩下恐惧。
他所痛恨的，来自男性黑暗精灵的本能——对女性的恐惧与服从。
奥布林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牧师小姐应该已经就寝了，底下的房间已经没有了响动。
“唉——”叹了口气。凉水灌下去，刺激着他的肠道，把他从恐惧中释放了出来。
为了缓解紧张，他装作不在乎地对自己开玩笑：一切都怪地下洞穴娱乐模式太单一，要是他母亲多看点地面上的这些言情小说，也许就不会脑子抽筋被他父亲用花言巧语哄骗去私奔。
说到小说，奥布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下他堆在墙角边的一堆二手杂志。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趁着睡觉的时间卷死你们。奥布林恶毒地想。
他拿起最顶端的一本。杂志名叫《旁观者》，内容多样，图文并茂，封面是他不认识的光明精灵，看介绍是一位有名的吟游诗人。
随意翻了翻杂志内的大致内容，果真丰富多彩，花边新闻、名人访谈、婚讯讣告、连载小说一应俱全。
篇幅最大的就是连载小说《少年以赛亚的成神之旅》。虽然名字听着正经，但以他不算太丰富的词汇量来看，这确确实实是一本龙傲天小说。
故事的一开头，是十六岁的主角以赛亚离家出走展开了他开挂般的旅途。
这经历让奥布林不禁想到艾文，你们小少爷都是那么喜欢离家出走的吗。
后面的内容他跳着看，主要是很多词组他实在看不懂，靠着前后的语意辨别也模糊不清。
不过他终于认清了这本书的基调，大致是主角到一个地方，获得那边的美女的青睐，冒险时又得到神明的眷顾，被授予了传奇装备失传咒法稀有灵宠，然后事了深藏功与名，挥了挥衣袖前往下一个地方继续砍怪升级。
看来我下次还要去市场上淘一本字典。奥布林心想。他可不想拿着一本爽文小说去请教阿诺，这一定会被矮人狠狠嘲笑的。
他刚打算合上书，目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词。
“加布”。
自己日常生活的城市名字奥布林还是认识的。原来这本小说竟然还不是架空吗。他提起了点兴致，看向那一段。
远远的，以赛亚已经看见加布城的城墙了。它像一个卧倒的巨人，贯穿了整个平原。
冒险者之城加布位于整块大陆的东部，西边是占据了大半块大陆的神圣帝国，东边毗邻荒木之野。
加布城的现任城主是一位女巫。这要是在神圣帝国是不可想象的，光明教廷会叫嚣着“光明照耀一切”把所有与黑暗沾边的人与物都烧个精光。
但是谁叫这里是冒险者之城，“英雄不问出处”，这吸引了一大批在大陆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冒险者前来定居。
二十年前，加布城前任城主突然离世。加布城的继任城主向来是由前任指定的，但没想到的是前任城主指定的继承者是一位女巫。
“这里面没什么桃色新闻谁信啊。”向导提着他的烟袋抽了口。以赛亚配合着点点头，但内心对这位传奇的女巫充满了好奇。
“永爱的克莉丝”。他们这么称呼她。
奥布林再次合上了书。
虽然他文字看得一知半解，但剧情的主干大致了解了。
啊，天佑加布城，他得缓缓。代入感太强了，他觉得他再看下去就是对现任城主老威尔的亵渎。他觉得老威尔作为一只半精灵，保守估计还能再撑个两百年。
第二天一早，奥布林就去集市上逛了一圈，但没找到合适价位的字典。果然，上次淘货的好运只是暂时的，幸运女神不会一直光顾一只黑暗精灵。
回到旅店时，小队其余成员都已经起了。奥布林先是看见阿诺一个人坐在中间的圆桌那里哼哧哼哧和他的烤豆子做着斗争，然后才看见团长与新来的那个牧师一起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牧师优雅地处理着一块煎蛋，团长就生猛多了，直接啃着一块黄油吐司。
贫富差距泾渭分明。
奥布林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阿诺的对面，也要了份烤豆子。
“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阿诺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的豆子。不愧是这家旅店最便宜的早餐，要不是他赌输了一大笔钱，而这个月他的外快还没到账，他根本不想尝试。
作为和麻雀抢食的男人，奥布林把豆子嚼得嘎嘣脆：“昨晚我踏出了我在学习道路上关键的一步。亲爱的阿诺，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阿诺一脸警惕：“你想干嘛。好肉麻。”
奥布林熟练地拿起桌面上免费提供的酱料，加到豆子里，搅搅搅：“最近在研读的著作有些字不太认识，能不能帮着翻译下。”
阿诺对他的毅力叹为观止：“用空帮你看看吧，不过你也知道，我副业挺忙的。”
“需要我提供一些帮助吗。”一道清丽的声音在奥布林背后响起。奥布林控制不住地一激灵。
许是已经用完了早餐，西维娅一手端着空的餐盘，另一手拿着法杖。晨光在少女的背后洒开，她在早晨雾蒙蒙的天气中显得宁静又安详。
“我房间里有一本字典，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意借阅。”她仍然微垂着眼，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奥布林不怎么敢看她。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仔细想想她又没对他做过什么，他为什么要怕她，况且这确实对他有利无害…
“那就谢谢了。”他低头，小声说。
牧师点了点头，先把餐具放回了取餐处，然后招手示意奥布林跟上。
奥布林跟在她身后，低头暗中观察着。牧师的脚步很稳很坚定，一点都不受她视力残缺的影响。
她一直握在手中的法杖比一般的要更长一点，或许是为了在复杂地形里能当盲杖使用。杖身上雕刻了很多复杂花纹，奥布林不太能辨别得清这是不是某种咒文，也许只是单纯的用于防滑。
牧师小姐的房间果然就在他房间的正下方，布局都一模一样。
不同于他的房间因为东西太少而强行看起来整洁，牧师的随身行李虽多却井井有条。床上的被褥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靠窗的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书，里面夹了一支干花作为书签。书是盲文写就的，奥布林完全看不懂。
和他的桌子上一样，煤油灯被推到了一旁的角落。但未使用灯的原因大相径庭，一个因为天赋一个因为天残，奥布林后知后觉地心里生出点同情。
靠墙的另一角，牧师放置了一个小书柜，高度刚好是她随意伸手能够够到的。她仔细摩挲着书脊，似在辨认，最后抽出一本厚重的书。
“这本。”她抚摸了一下封面，交给了奥布林，“希望能帮助你。”
他接过。他觉得他应该说句谢谢什么的，但是话语梗在喉咙里，呐呐地有些说不太出口。
率先打破沉默的却是西维娅。
“其实……”她偏过头，面朝着他的方向，竟让奥布林产生了种她在看着他的错觉。
“你知道吗，你在我眼中……”她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下，“是个空洞。”
“元素空洞。”她补充道。“我有些好奇。”
奥布林一下子了然了。这很正常，又不算那么正常。作为一只黑暗精灵，他被几乎所有的元素排斥。
你看，谎言就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戳破的。
是时候要向她交代这一切了吗。他莫名地有点紧张，但又释然。
他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西维娅却没再管他，急速走向窗边，推开窗户。
奥布林这才刚发现她的窗户外是一条小巷，但是再过去些就是旅店门口的大街。很意外的，这个时间点大街上仍然熙熙攘攘，冒险者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一位兽人少年扬着告示跑过小巷，带来了一阵风。
“城主离世了！”他大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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