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时阴时晴,似乎黄昏也来得早了些。丁宁宇慢吞吞的往回走,这个点赶去局里,差不多就是饭点。

    刚拐过前街,迎面过来一个小孩子,冲得太急,撞扑到他的身上,又反着一个踉跄,哎唷一声跌倒在地。

    丁宁宇急忙上前蹲下来扶住他问,“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要紧?”此时正是下班的点,过往的路人也围过来,在狭小的街道上挤作一团。

    小孩子不睬他,坐在地上自顾自的抬起手来看,刚摔下去时撑着地,手掌有些红肿,好在石板光滑,并没有破皮;又甩了甩胳膊,并无大碍,就骨碌碌转身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一溜烟儿的跑了。

    “哎!”丁宁宇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子早就挤过人群跑没影了。

    “能跑这么快,想来没事!”边上有个老头笑道,“若是有啥,他家老子老母,自会来找你。”

    丁宁宇嗯啊着道了谢,见行人也早已散开,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丁宁宇苦笑一下,伸手入兜,才发现里面多了一张纸条。

    丁宁宇警觉的环顾四周,人来人往,没有谁驻足也没有人回头。是那个小孩子,还是别的什么人,趁乱塞进去的?可约他的,却又是谁呢?

    丁宁宇快速的思考着,除了单位的的那些个,和已经离开的杨芳萍父女,他在这镇子上,也没什么别的熟人。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莫明其妙!丁宁宇说服自已不予理睬;可好奇,就象掌控了这不经意闯入的思绪,不依不饶的抓心挠肺,无法安生。

    “八点,赵家弄,要事相告!”简短扼要,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字迹是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细瘦苍劲,拐折分明,笔锋凌烈,没有苦练,定写不成。

    许时年见了,不由问钱慕白和林珑,“为什么看到它,我就觉得似曾相识?”

    钱慕白抢着答道,“照流庄的那幅字啊,虽然这是钢笔那是毛笔,大小不同区别明显,但字里行间,落笔露锋,竟然神似。”

    “来来,吃梅子!”孙丽华和陈肖平都已吃过,最后一个留给丁宁宇。

    “这梅子不错,慕白,你一会带了丽华和林珑,再去跑一趟。”许时年说。

    “怎么,要去批发来局子里分?”钱慕白扮巧捉狭道。

    “肖平,我和你今晚还是去跟宁宇。他们仨,去盯照流庄。”是不是会有那种过份自信的人,一边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边又要有意无意的挑衅。许时年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可不赌一把,谁也不知道结局。许时年不由又关照钱慕白,“留意进出店里的人员,和对面那对姐妹儿!务必小心,照顾好两位女同志。万一有什么,安全第一!”

    “这照流庄不就是一个小店吗?”丁宁宇自然也是知道这个地儿,杨芳萍有意无意的,总是提起,有次送她回家,还在店外等她去取过东西。

    钱慕白一本正经的说,“宁宇,亏你还是个读书的,难道没听过,大隐隐于市?越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店,越是不招人怀疑。”

    “街上的铺子多了去了,怎么就偏生着意这一家?”这下轮到丁宁宇摸不到思路了。

    “这就跟省厅为什么要盯着你的老师一样的道理,直觉,对,那就是直觉!”许时年笃定的说。

    “盯我的老师?”丁宁宇越发觉得奇怪了。

    “大家先吃饭,趁这机会,你可得先跟大家说说你的这位老师!”许时年打着哈哈招呼大家赶紧去食堂,填饱肚子才能更好的做事。

    杨落山教地理。起先,丁宁宇不过是在课堂上,听杨落山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已是深秋的天,校园里的银杏树金黄金黄的,缀满了枝头,衬着蓝天,明亮而耀眼。一阵风过,又扑簌扑簌的落在步道上,层层叠叠。

    是杨芳薇先看到的丁宁宇。站在树林里的丁宁宇,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正仰着头望向蓝天,是在吸取阳光的滋养还是感受清风的抚慰?周遭瞬间寂静了,杨芳薇只听得自已的心跳,砰砰作响。

    “芳薇,走了吗?”杨落山从教学楼里出来,只看见杨芳薇呆呆的站在路边,也不知在怔怔的看些什么,丝毫没有察觉自已已站在她的身旁。

    “爹!”杨芳薇回过神来,不由红了脸。

    杨落山倒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过是走到岔路口,听得一个男生叫了他一声“杨老师!”

    “你好!”杨落山根本认不全那么多学生,只得礼貌的问好。

    “你是我爹的学生?”倒是杨芳薇,娇羞而兴奋的在一边问。

    “我叫丁宁宇。老师的课,我很喜欢。”丁宁宇自报家门,正中杨小姐的下怀。

    杨芳薇此时已是中学肆业,闲在家中,正愁没事做,不由三天两头的跑来学校等杨落山下课,一起去吃饭。杨落山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女儿的小心思。果然女大不中留,自已不过是个借口。这个丁宁宇倒是长得俊逸周正,处事也大方得体,杨落山觉得能上大学的,家里大致也差不到哪去,改日里细细的打听了再说。时下顶顶紧要的是,千金难得心头好,向来自视甚高的杨芳薇,眼底眉梢的情意,都掩饰不住了。

    “老师提出来要结亲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我不过是个依附于大哥的普通学生,上有老母,家业凋落,怎么都是配不起老师的女儿。”丁宁宇叹息。

    是配不起吗?应该是不曾喜欢吧!听到这里,林珑松了一口气,却又添了另一层烦愁,他终究是个冷漠的男子。

    “应该是我的拒绝,伤了原先的交情。学期结束,老师的课,我也就不上了,似乎再也不会有所交集。又过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我听人讲,芳薇在老家病逝了。虽然未有提及因何得病,但校园里的流言蜚语,多少与我有关。再见老师的时候,已是后一个学期伊始。老师似乎在一个假期里迅速的衰老了,两鬓苍白,眼神枯燥,传说,连他的课,都变得索然无味。我去楼前等他下课,陪他走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可这也仅仅只是我的心里,他的心里呢,死去的人,就再也不在了。他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或许我只是忽略了芳薇的执念,可因此害她失去了活着的权利。要是一切能重来,就不要那么决绝,或许她就有了生的希望。”一辈子的枷索,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丁宁宇抬头望向林珑,却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至少她听过了他的故事了,他的执念,只是他自已的事,与旁人无关。

    “人死不能复生!”许时年听了也不由唏嘘,拍了拍丁宁宇的肩膀,问,“可这杨芳萍,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就见着了她。老师说,那是他的小女儿。奇怪的是,之前从不曾提及。”

    “算了,咱也不深究这了。反正省厅的人也撤了,你的老师他们也走了。我们还是干我们的营生要紧。”

    兵分两路!

    从原先张小六住的望火楼往前走,就是冗长的赵家弄,那一头正街上的路灯本就豆眼大点,不正对着弄堂,漏下的光似有还无,却也是唯一的指引。丁宁宇定了定神,立在赵家空宅的门口。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就能看清矮墙上扑出来的藤蔓,繁茂迷离,随风摇曳,层叠着幻化成细碎的阴影,真假莫辨虚实难分。那些模糊不清的矮墙花窗的棱格,象无数双眼睛,正定定的注视着,直白的窥探着;耸立的高墙在黑暗中却有清晰的轮廓,逼仄而压抑,仿佛随时会扑将下来把一切淹没。有人在唱戏吗,隐隐约约咿咿呀呀;可凝神静气,却只听见微弱的风声,自已起伏的呼吸,和扑通扑通快要蹦出来的心跳,诡异而可怕!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丁宁宇觉得在这样寂静的黑暗里,听力都灵敏了,眼神都清透了。可站得腿都麻了,并不见有人来,哪怕是虫鸟蟋蟀,都不曾扑楞着路过。

    许时年见丁宁宇一个人从弄堂口出来,不由打了个忽哨,从望火楼奔下来,问,“是谁?”

    “你有看到有其他人进去吗?”

    “并没有。”许时年心里还记挂着那一头的陈肖平。

    “我在里面站了那么久,鬼影儿都没有!”

    “哎,好吧,我也习惯了竹篮打水。走,我们穿过弄堂,去找肖平。”

    两人轻手蹑脚的再走进弄堂,前面的灯光,似乎都亮了些,不一会,就走过了。

    果然,陈肖平隐匿在路口石渡的台阶上,却只觉得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更没有拐进弄堂去的。

    难道一开始就暴露了人多势众?还是这事儿本身,就是投饵设局,愿者上钩,本无下文。雷同单纯的恶作剧,白瞎了那么好看的字!

    三个人满脑子问号,那些照流庄的存疑到底还能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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