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人,内里总是潜藏着习惯性的不甘心,比如突如其来的不尽人意,比如锦绣浮华的全然轰塌,比如逼不得已的暂时伪装。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如影随行,克服不了,摆脱不掉。

    阿大的家,是在城外大树下,一个石渡旁。只见旧屋低矮,斑驳的后墙上窗户的漆也早就看不出原色,乱七八糟摇摇欲坠勉强挡着风;可屋瓦却是修缮过的,簇新的很不搭调。绕到前面,门檐破败,凹凸不平的门板紧闭着,一把锈蚀的大锁,仿佛锁住了门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许时年有些气恼,却也没有办法,心里又疑惑,不由又推了推门。

    “叽喀”门虽然是锁着的,但锁的搭扣宽松,用力推了,居然能隙出一条缝来。缝隙并不大,足以凑上眼睛看清门前的院子里。

    “一口棺材。里面居然放着一口棺材!”许时年惊到。

    “不会吧?”陈肖平听了,不由吓了一大跳,凑过脸去往门缝里张望,果然是一口暗色的新棺材,贴着墙根儿横放着。

    丁宁宇还没反应过来,钱慕白已经吱溜的爬上了院墙外的大树,踩着碗口粗的分枝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遮着耀人的阳光,斜贴着树干俯过过身去观察整个院子。

    “怎么样?”许时年急忙候在树下,生怕钱慕白有个闪失。钱慕白却收了腿夹紧树干,往下蹭着缩了下来,快落地时才一个大档的跳下来,掸了掸沾了灰和树皮的衣服裤子,又拍了拍手,才说道,“的确是一口棺材呢。本来吧,家里放个棺材,也不足为奇。以前我爷爷就在一间屋子里放了个大棺材,我是胆小,那几个胆大的,还时常躲在里面藏猫儿玩呢?”

    “啥?”许时年问。

    “只不过,东西放在屋子外面风吹雨淋,不象是备着的意思,这成色也显得过于新了。更何况木料也不差,这破屋配不起。”

    “你们有没有觉得空气里,有些不可描述的味儿?”丁宁宇皱着眉头问。

    “棺材下似乎有些污浊!”钱慕白说完,惊道,“不好,遇到淌水货了!”

    五月天时而闷热时而下雨,哪怕有洒了石灰,也难以保存得当。

    柴医生带着大口罩,依然被呛着头晕脑胀的,嘟囔着说,“老曹啊老曹,要是过两天我病了,可都是为了你!”

    “你老辛苦了!”钱慕白站在边上用手给柴医生扇着风,“得亏今天那两位小姑奶奶没跟着来,不然一时之间是捂眼睛呢还是捂嘴鼻?”

    “虽说也不熟吧,可总是共过事。哎,这到底谁下这么狠的手!”柴医生摇着头说,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老曹太阳穴上那两个黑乎乎的血洞子,象极了恶魔的眼睛,深邃狰狞,空洞可怖的瞪着他。

    “怕是失踪之时就遭了这了!”钱慕白掐指算着日子,心里也有些悲戚。

    许时年远远的站着,低声向陈肖平说道,“这钱慕白,我一直以为他除了话多还是话多,不曾想这种场面,却比我们经得住。刚还在说胆小,这下倒是鞍前马后的忙得不亦乐乎了。”

    “好歹他娘,也是中医世家出身,亏在这活传男不传女。但总是耳濡目染的,自然比我们强得多。这小子聪明着呢,性格也好,要是有机会,该再去多读点书,一定出息。”陈肖平难得夸赞道。

    “这老曹虽说也没干个好事,可落得如此下场,也着实让人难受,替他不值。也不知是哪个狠辣的角色暗中作梗?阿大坐实,无若,还有北山寺,也是脱不开干系。”许时年脑子里这乱七八糟。

    “这都是老曹自已选的路造的孽。所以老人总说,人不能作恶,会有报应的!咦,你看,那棺材横档上有个节疤?”陈肖平一边听着许时年唠叨,一边寻思着说道。

    “怎么了?”许时年不明就里。

    陈肖平捂着嘴鼻凑近去眯着眼仔细的打量一番,又急忙离远点,喘了几口大气,才说,“你可记得,向老太那时,因为急用掉了别人订的棺材。当时老板可是拿着板材给我看,说只能用这个来替补,不知客人到时会不会闹将起来。其实木料的好坏我是不大看得懂的,但有个节疤却记得真切。”

    “真的?”许时年仿佛站在暗夜里看到了前面的一线光亮,“这就好办了,一会找棺材铺的老板问了,至少能知道是谁订了棺材。”

    “也不知宁宇他们可到北山寺了没?”陈肖平说。

    “我们与阿大不熟悉,无嗔可能坐过一两次他的船。人是无若找来的,我们完全不知道这阿大是什么人?哎呀,人命关天,累及本寺,这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又要付之东流了!这可如何是好?”云汀听了,吓得差点晕过去,倚在塌上,根本下不得床来。

    “师父!”无嗔此时虽然有些哆嗦,却意外的打断了云汀的啰嗦。

    丁宁宇见无嗔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和老于对看一眼,老张却没那么好脾气,抢身上前,粗声道,“还是回我们那慢慢说。”

    “师父!”无嗔见老张来拉他,身子一挣,又叫了一声云汀。

    丁宁宇见了,不由对老张说,“张大哥,你且去外面关照司机,让他去把陈科和许科接来!”

    云汀见此场景,不由长叹一声,轻声道,“也罢,人有私心也是常事,更何况是替菩萨打算,若是错了,想来也念我一番痴心,自会留取生路。”

    北山寺也是有些历史,寺中原珍藏了一尊镇殿之宝,纯金小坐佛。可经历了战乱,早已不知所踪,北山寺的香火,也因此陨落了。云汀说起这些,不由两眼湿润,“我师父的志向,是一心要把殿内的大坐佛鎦金,以重振北山寺的荣光。不曾想他老人家客死他乡,直至临终,也未能消去执念。我在他弥留之时起了誓,有生之年,必倾尽全力,替他完成夙愿。”

    “讲重点!”老于都有点不耐烦了。

    “虽然不知道这大坐佛到底有多高多大,但鎦金一定需要很多的金箔。”丁宁宇想了想,才说。

    云汀也不否认,看了一眼丁宁宇,继续说道,“前几年,我们在省城的一个寺院安顿下来。赵太太虔诚,因此我等也时常去赵府走动。”所谓走动,不过是说得好听,几乎算是登门要钱。

    “这赵家可是本地的赵家?”丁宁宇惊道。

    “正是,因为同乡,才会热络。师父故后,我们几个在寺里身份尴尬,赵老爷就提议,不如回来重建北山寺,他可以联合本地的乡绅,一起荐些供养,也算为家乡做了功德。我也正有此意,只不过一直未能成行。”云汀点头答道,之前苦在囊中羞涩。

    “那你认识赵起青吗?”丁宁宇听他弯弯绕绕的,不由开门见山的问。

    “不算认得,不过那日在赵太太那,他来请安,打过一次照面。”

    “那无若?”丁宁宇屏着气,等云汀的回答。

    “我原以为,赵老爷不过是单纯的想重建北山寺,后来才知他还另有深意。”云汀说,“无若虽说出家多年,但毕竟也是赵老爷的亲生儿子。此番重建,更是为了安顿他。”

    无若是无若,赵起青是赵起青!丁宁宇听到这,失望至极。

    “现在赵老爷也不在了,无若又不知去向,鎦金大佛的事也没影儿,我这身子骨却是一天不如一天。愧对菩萨愧对师父!”云汀叹息。

    “无若在寺里,可有异样的行为?”丁宁宇受不了他不紧不慢的讲故事,问道。

    “无若在寺里,起先与我们一同吃住一同进出。后来他爷子没了,他病了一场。再后来,他说鎦金大佛的事他来想办法,但我们不得限制他的自由。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何缘故,但见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好多问。”云汀叹息,虽然现在他是住持,但之后,这便是无若的北山寺,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丁宁宇皱着眉问。

    “他老爷子没了是去年十二月的事,然后他就悲伤到病倒了,过新年时,身子骨才硬朗起来。”

    “可曾见他与什么人接触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逢年过节,寺里来往的人比平时多些,好多不曾见过的,我们也没有留意。”

    “我还是那句话,鎦金需要很多的金箔,你们又怎么估量无若的本事?”避重新轻说了半天,没一句在点上,丁宁宇冷哼道。

    “他昼伏夜出的,怕是在找东西?赵家原来家业庞大,难保祖上藏了些什么在哪哪的埋着?”云汀眼珠子一转,说得委婉。

    原来如此!

    “先前我的两个同事来问你无若的事,你倒是什么口风都不露嘛?”丁宁宇寒着脸问他。

    “哎唷,我哪知道两位小哥是这样的身份!更何况,他们不明明白白的问,我哪知道要怎么清清楚楚的答。”门开时,一阵风过,云汀觉着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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