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官有疑惑,我做解答,答案不满意,又何必动怒?”

    “怕,当然怕,但怕又能跑得过枪吗?”秦望舒没有躲,她反手握住枪杆道:“倒是夏军官,怎么不拔击锤?是吓唬我,还是不敢?”

    气氛一时间张弓拔剑到了极点,夏波突然手一松。枪杆没了支撑砸在火盆上,顺着掉进了里面。“你说它会不会爆炸?”

    秦望舒脸色一变,刚想走就夏波死死拽住了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卸了她整条胳膊。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快意,带着某种天真的残忍道:“你说我敢不敢?”

    秦望舒挣扎了几下,眼见解脱无望,直接伸手从火盆里捡起枪。冰冷的金属被火舌舔过后是灼人的热度,烫得她下意识就想甩开,但她却牢牢握住。

    她是见过枪的,甚至摸过不止一次。她熟练地拨开击锤,指着夏波额头道:“你说我敢不敢?”

    “你不敢。”夏波突然笑道。“巴蜀之地,大帅和教堂共分天下,这个平衡谁也不会打破,谁也不敢打破。”

    他举着手,双手过头,是再标准不过的投降姿势,但眼里的笑意却让人无端恼火。他趁秦望舒不注意夺过枪,往怀里一揣,全然一副时下无害的进步青年模样。

    夏波神色一正道:“你们说的话,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从屋外传来一阵奏乐声。他和秦望舒相视一愣,紧接着是吱吖一声,隔壁屋里的秦老爷子开了门。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铜牛大仙,铜牛大仙奏乐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沉睡的秦家村像是被突然唤醒,挨家挨户窗前都亮起了灯,不过转眼,空旷的村子就多起了人。

    秦老爷子提着一盏泛白的红灯笼,敲响了他们的门。精瘦黝黑的脸上满是褶子,本就不大的脸笑起来直接成了一条线,他露着一口黄牙道:“铜牛大仙奏乐了,两位要不要去看看?”

    秦望舒没说话,她退到夏波身后,作出了一个态度。夏波看了眼窗外热闹的景象,又见秦老爷子全身穿戴整齐,点头试探道:“老爷子您说的铜牛大仙,是村中槐树下的那座铜牛吗?”

    “嘘——”夏波刚说完,秦老爷子立马转过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左顾右盼,小声道:“不可对大仙不敬,被山神听到了可是要受苦头的。”

    “那是铜牛大仙。”他说完后,声音又恢复了正常。“秦家村以前也被称作铜牛村,因为铜牛大仙吃了山神的香火,它心生感激,作为报答就替山神传话。”

    “秦家村这么多年以来风调雨顺,没一个饿肚子的就是靠山神庇佑,但自我爷爷去世后,铜牛大仙已经快有百年没响过了。”秦老爷子叹了口气,愁苦的脸上很快又漫上了喜意道:“不过现在铜牛大仙又奏乐了,说明山神并没有抛弃我们。”

    他转头看了眼两人,感慨道:“可能还得感谢你们,你们一来,铜牛大仙就奏乐了。不是巧合,是贵客!”

    夏波看了眼秦望舒,眼神示意。秦望舒心领神会,她上前一步,与夏波并排而走,笑道:“村中供奉山神,可是有什么讲究?”

    秦老爷子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夏波见情况不对,立马板起脸呵斥道:“男人说话的时候要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

    他训斥完后,对秦老爷子歉意道:“她这是老毛病,平日里在报社发多了文章真就以为自己是作家了,总爱问东问西的。”

    “作家?”秦老爷子有些意外,他又看了眼秦望舒,感慨道:“女娃娃出息,都是作家了。”

    他们现在已经在村子正中心,因铜牛奏乐而来的村民都和秦老爷子一样,手里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无一例外。她指着其他村民,不紧不慢解释道:“我瞧他们都和您一样提着灯笼,故而觉得大抵是风俗。”

    “我们都是外来人,很多地方都不清楚,难免会冒犯。”秦望舒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她知道夏波的话是在给她打马虎眼,但很难不以小人之心去揣摩他话背后的用意。

    比如公报私仇。她眨了眨眼,算是记下了这笔账。

    秦老爷子砸吧了几下嘴,没吭声,最后道:“没什么风俗,也没什么讲究,村子里不像你们城里人讲这些,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他看了眼手上的灯笼,泛白的布被烛光一照,红又红得不那么彻底,不像喜事更像是悼丧,再看其他人也是如此。遮天蔽日的槐树下,所有的灯笼汇聚于此,犹如点点星火,分外庄重和神圣。

    秦望舒看见他们走到铜牛面前,纷纷磕头跪拜,黑暗的环境中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她想起了教堂里那些教徒,人在有信仰的时候是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们虔诚而又忠实,所有的行为无法用对与错去单纯的评判,但他们本人一定是幸福而又满足的。

    所有人村民都在跪拜,只有她和夏波两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暗中,脚边是亮度有限的灯笼。她看不清夏波的神情,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微妙。

    是不屑混合着一定程度的羡慕。

    被教堂收养的她在基督教徒看来是神最大的恩赐,她沐浴在神的光环下,理应成为一个合格的基督教徒。她向神父学习,日夜祷告,背诵圣经,十年后她不负重托成为了神父希望中的人。

    但神真的存在吗?神应该存在吗?神的存在,难道不是人编撰的结果吗?

    神说,世界要有光,于是世界有了光。

    但西方科学对世界的探索,证明太阳与神无关,教徒眼中神的恩赐不过是一颗距离他们远到无法想象的火球而已。因为足够亮,足够大,所以他们生活的世界才充满光明。

    她被收养,可以说是命运使然,可也与神无关,那只是神父的善心。所以,她每次祷告完后,面对洁白的神像都会自问,神真的存在吗?

    神父说,神无处不在,任何人都是神的化身,他是,她也是。

    不对,神不存在。

    神子耶稣被钉于十字架,神没有降下恩赐。他的父并未给他带来新生,只为他引向了死亡,而他的信徒,却在某种意义上让他获得了永生。

    多讽刺啊!

    她站着,数不清的灯笼放在地上,是装饰神衣袍的星辰,也是他们璀璨而夺目的信仰。她以一个绝对俯视的高度看着跪趴的村民,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神。

    一束光射在秦望舒脸上,她下意识眯起眼睛,用手挡住脸。是夏波,他打开了手电筒。也是这一束光,让秦望舒如梦初醒。

    神和人的距离有多远?现在。

    “亵渎!”秦老爷子发出一声怒吼,在清晰的光源下,他不大的眼睛睁得溜圆,浑浊又布满红血丝。仅仅只是一秒,周围又陷入了黑暗。

    “你这是对山神的大不敬!”

    秦望舒因为夏波的手电筒,眼前阵阵发昏。她听见秦老爷子的呵斥,莫名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但很快又意识到他们是一个队伍。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扯了扯,她以为是夏波,但下一秒一双滚烫柔软的手握了上来。明明是不大的力道,却让她不自觉跟着后退了几步,两个人的界限瞬间划分。

    “望舒。”张雪的声音很有特点,又细又软,就像是可口的糯米团子。“对不起啊,我把那件事告诉夏波了。”

    “是吗?”秦望舒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嘴里滑出来的。她的手臂被张雪抱在怀里,对方的头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呼吸间的灼热喷洒在她脖子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真巧,我也说了。”

    她眼睛再次适应黑暗后,没有在意身边的张雪,而是凭借影子确定了夏波的位置。她看不见夏波的神情,只能凭着想象去添补。

    秦老爷子的怒火没有熄灭,像是泼了油,越烧越旺。她与张雪站在一块,像是局外人一般,瞧着圈内的戏品头论足,突然间,她感受到了一股视线,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夏波。

    她无声地笑了出来,在黑暗中没有人看见。她动了动嘴,对张雪道:“要不要再做一个约定?”

    “好啊。”没有任何犹豫,张雪的声音无缝衔接。“我们约定什么?”

    “石头剪刀布,谁中奖就去替夏波顶罪!”

    当神唤醒一个灵魂,带他去相信神子时,他就平生第一次享受到心灵的平安,《圣经》称之为信而得平安。在箴言中,神说:你要专心仰赖神子,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在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祂,祂必将指引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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