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片刻恍惚的黑暗,我的魂魄又跌至忘川河里,命魂随即与地魂重合。我又成了一孤魂野鬼。

    “啊……”身旁是飘摇荡去衣裙破旧面目不清的女鬼,一个似乎民国妆容的孕妇,在其身后河面上一狗头蛇身的畜生龇牙咧嘴着舌头紧追不舍面目狰狞而扭曲,不远处飘来两个古朝服饰的女鬼,三人身体翩跹交集便跌落河里,一阵令人作呕的水腥味传来,几声凄凉惨叫后水面即复原。

    河面斑驳可见的游虫随着波浪此起彼伏仿佛安乐椅上作威作福的怡红院老鸨,偶有一游蛇经过将其吞吐拔弄,离去。

    “中心遥遥,年迈已矣。……爱丧其马,在林之中。咦,怪哉,貌似有生人气息。”一个看似垂暮的古代模样鬼魂经过我身旁,停下,站在河里作了个揖:“今见公子温润如玉,虽与我同类却难掩器宇轩昂。”

    我回了个揖。

    “路漫漫兮,何以消磨长夜兮。你我既有缘相逢,不知可否稍作停留?以慰风尘。”

    “先生请宽坐。”我指了指河面,示意鬼魂坐下,自己亦坐下。

    待鬼魂坐定,身影清晰些许。历经岁月的眼眸看不出太多悲喜哀乐,棱角分明而冷峻的脸庞有着些许愁苦与淡淡的释然。

    “鄙人,复姓慕容、名慈书。不知公子贵称。”

    “前辈多礼了!晚辈姓若,名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慈书道。

    “让前辈见笑!”我淡泊。

    “人世间能使人甘之如饴又视死如归的,无非情与爱二者,无关仇与恨。”慈书道。

    “寻而不得生恨,恨而不能是有情,情深缘浅还是缘来缘去,皆生悲。反之,为喜。感情多半如此。”

    “多少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说也罢。”慈书淡然一笑,“对了,我见公子身上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生人气息,这是为何哉。”

    “晚辈乃冤死鬼,想是生之执念或怨念过重所致。”我笑。

    “一个堂堂君子,死于非命,确是遗憾。尽管见过太多孤魂野鬼。”

    “沉浮千年,等待,换一个轮回,我愿意。”我淡泊。“前辈在此可有数百年了罢?”

    “我乃元末明初之人,算来在此也快千年了。”慈书道,眼底一抹落寞稍纵即逝,随即被释然替代。

    “如此说来,前辈轮回指日可待了罢。”

    “唉、念及当初……追忆及此何曾不令人唏嘘惘然啊。”

    “身心因岁月磨砺而□□,情感因沧海桑田愈厚重。这难道不是难能可贵乐事?”我道。

    “君,想听我的故事否?”慈书轻笑,抬头望一眼灰暗的地狱。

    “愿闻其详,以共慰藉。”我道。

    “要从哪一代哪一年说起呢……久不曾回忆,亦是思绪万千。”慈书捋了捋稍长的黑胡子,整个人容光焕发。

    阵阵夹杂腥气的阴风袭来,看似安静的河面波涛汹涌,潮起潮落而起伏不定。我们都被卷落水里。双手捉着桥下石头随着水潮飘荡许久,终于站稳身体。

    “此乃常事,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待河面回复安静,慈书抹了下脸上水珠,道。将几条啃咬手指的游虫抖落,看一眼露出白骨的手指,“这天杀的猪虫。老朽的手指方痊愈些,又添新伤。”

    “前辈不要紧罢?”我道。

    “不碍事!相比铜蛇铁狗,此类小伤可谓不值一提。”慈书笑。“对了,方才,你我聊到哪里?”

    “前辈的往事。”我道。

    “前尘往事……”慈书呢喃。“很多不记得了,有关她的,却是不曾忘却。说下我生前和她、及她前生的故事罢。”慈书神情变得容光焕发。陷入尘封往事的回忆:

    血玉芳魂

    暮色下,应天府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人们往来穿梭于酒肆,茶楼,绸缎庄,客栈,书画玉器坊间,雕梁画栋前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其间夹杂商家的吆喝声,金轮香车里和马路上走着各色身着凤冠霞帔马面裙的女子……

    黄久风站在自己的【灵玉坊】外台阶上,向身旁管家:“此地可谓人杰地灵,人间仙境啊,你看这红肥绿瘦美人儿,一个个的,哈哈哈……”

    “老爷好眼光!”管家陪笑。

    “对了、适才让你办的事如何?”

    “回老爷,此事乃在下亲自去办,请您放心罢!”

    “嗯。”黄久风应着回到屋内,大马金刀坐落茶桌后太师椅上,身旁侍女更换茶盏。

    “老爷,慕容慈书带到。”管家进来。

    “慕容兄近来可好?”黄久风坐着,喝了口茶抬头,幽幽道。招呼侍女上茶。

    “托黄员外之福,尚且温饱。”慈书作揖,道。

    “那便好!”黄久风由身后柜子深处拿出一只锦盒。“我这里有缘寻得一块千年古玉佩,想让慕容兄待养之。”

    慈书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这应是一块汉唐时期的和田羊脂白玉龙凤呈祥玉佩?”

    “嗯?”黄久风喝着茶。

    “不对,看此栩栩如生形神和凌厉又不失柔美流畅的雕工,还有此圆润莹莹玻璃光泽,这便是西汉的东西无疑罢。只是,这血沁……”慈书望着玉佩上过半覆盖娇艳欲滴的殷红沁色,不禁眉头紧锁,手亦不由得微抖动,将玉佩放回桌上。

    黄久风眼里闪过一抹光芒,却是神情平静:“素知慕容兄乃京师养玉第一人,此事还望慕容兄莫要推却。”

    “黄员外,此事且容在下考虑一下。”慈书用杯盖将水面茶叶拔开喝了口茶,脸上哀愁稍纵即逝。

    “据老夫所知,慕容老弟今已年近而立,却尚未婚配,且家中有一失明妹妹,令堂自理不能……慕容老弟又要苦心攻读考取功名罢?”

    慈书颔首。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黄久风喝了口茶放下,微笑道。

    慈风剑眉轻佻,笑而不语。

    “慕容兄放心罢,此乃微薄定金,事成之后,老夫再给一万两银子!”黄久风放眼周围,“当然了,本府侍女们算不得国色天香却也应是荷花羞玉颜,小女亦未曾出阁,届时慕容兄若有意……”

    “只是,此玉特别,养成良玉少则需三年不可。”慈书道。

    “所谓,美玉良缘。时间不成问题。”黄久风爽朗一笑,道。

    “此玉佩,我将带去。黄员外三年后派人去取便是!”慈书凝视手中玉佩,有种似曾相识感。

    “那么,黄某恭送,慕容兄马到功成了。”黄久风站起,不经意间便下了送客令。

    慈书带着玉佩,出了门。

    身后,管家低头微笑:“老爷,为何给他这许多银子,这玉佩难不成很值钱?”

    “价值连城!”黄久风喝了口茶,收敛笑容,“这银子只怕他是有命拿,没命用了。”

    “难道传闻红衣女鬼……”

    “哼!”黄久风脸色一冷。

    “在下该死,不该多问!”管家低头,眼中隐藏些许贪婪。

    “你忙去罢。”黄久风摆手。喝了口茶,眼里透出一抹惊慌,神色些许凝重,“神秘血玉重现人间,福兮祸兮?适我愿乎!”

    慈书回到家忙完家务,沐浴后,将玉佩放进竹灰和艾草灰中反复擦拭,又经木材药水消菌清洗,清水中拿出玉佩变得更莹润,这才穿了新红绳挂身上。渐渐睡去。

    “感君好意!洗去污浊,如此小女子舒服多啦!嘻嘻……哈哈哈……”

    “姑娘是何人?”慈书冷汗吟吟醒来。望一眼窗外月影西斜,疏影浮动。喃喃自语,“原是一场梦。”

    岁月如梭,流年似水。

    慈书接养玉佩已是一年有余,朝夕相伴,玉佩经他滋养变得更温润,那红沁亦变得更艳丽整个玉佩只剩一抹开窗白色,而慈书整个人亦变得清瘦沧桑了许多,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般。对玉佩变得愈加痴迷,有时候读着书会情不自禁拿出来抚摸观赏良久……

    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慈书正在书房看书,只感觉怀里玉佩轻动,身旁青灯摇曳,片刻,一位红妆女子出现身前。只见该女子碧玉年华,婀娜多姿复倾城绝代色,婉约气质中自有一种静雅与清尘脱俗。

    “姑娘是……”慈书虽有些害怕,却又有一种似是故人来之感。

    女子行了个万福礼,端立:“感念公子这些时日以来悉心照顾,小女子才得以清醒意识复苏身体。今虽仍有蓬头垢面,但能短暂相聚,还望君莫怪有失礼仪和分寸。”

    慈书站起作揖:“感卿拳拳意。姑娘言重了,你我朝夕相处,又怎会在意那些个繁缛。姑娘请坐。”

    “小女子禅心”女子道。

    “在下慕容慈书。”慈书道。

    禅心站起走到书房中间放眼周围,见墙壁上挂着几幅牡丹和莲花。“这些皆出自公子之手罢?”

    “在下不才,禅心姑娘见笑了!”慈书站起。

    “自古才子多风流。”禅心衣袖半遮脸回眸一笑:“寄禅心于云水……君可有印象?”

    “寄禅心于云水……”慈书思量。

    禅心走到一旁琴台后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一曲《云水禅心》传来,跟随曲声,慈书的思绪纷至沓来:

    “北宋时期,有一古曲,名曰《云水禅心》。

    石景山间,有一位少女,名禅心。悟性颇高,慧质天生。不久,来了一个远游的道士,道号“云水真人”。说是借宿在禅心家,但一住就是一年余,却毫无还意。日里则与禅心切磋琴艺,夜则观赏星辰。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起闲话。被逼无奈,云水真人与禅心辞行。禅心远送十六里,也终须一别。禅心折柳相赠,云水奏曲辞别。曲中除了灵台空明,无牵无挂的佛家思想之外,更有的是两情相悦,不忍相别的丝丝情意。此曲名曰:云水禅心。传说后日禅心郁郁而终,英年早逝。病危之际,在七弦琴上,拨出了此曲的第一个音符……”

    “姑娘的前世便是禅心?而我,便是云水真人。”慈书抚摸着手里的玉佩,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感怀君心,不负韶华。”禅心走近,接过慈书手里的玉佩,“自与君分别,奴家历经思念之苦,郁郁而终,终不得出世。”

    “而后,禅心又是怎么进去玉佩里的?”慈书洗过脸,眼眶通红,道。

    “与君离别后不久,奴家便辞世,之后家人将君赠之玉佩与我合葬。由于心有执念,我的魂魄便不由得进了玉佩中,再难得轮回。”

    “我要怎么做?”慈书道。

    “别无它法。”禅心微笑。眼里闪过一抹决然与失落,随即淡泊。

    “禅心方才说再难得轮回,故、并非无□□回对不对?”慈书将禅心拥入怀里,泪眼婆娑。

    “奴家又如何忍心……”禅心亦抱紧心中的云水,终是朦胧了眼睛……

    “感卿情重,云水愿付出一切,只为,不负卿。”慈书与禅心分开,为伊人擦拭泪水,决绝道。

    “君须踏入忘川河,千年轮回间不悔、不怨、始终记得……千年后轮回投生,你我方得复相见。你可愿意。”

    “别无所求。”慈书将禅心抱紧。

    “禅心要与君离别了。”许久,禅心语气柔声道。

    “卿莫要离开……”慈书呢喃。

    怀里的禅心消逝,回到了玉佩里。

    三天后,慈书将妹妹嫁与邻家的秀才,又托付其照料老母亲,交代完后事,便安然辞世……

    忘川河面此刻无风,我安静听完身旁慕容慈书的故事,伸出手抹了一把脸,“这幽深的夜,该是下雨了罢。”

    慕容慈书抬头,望向奈何桥方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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