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姑娘父母都来了洪河镇,六礼若是一样也不办,也实在简单了些。”许嬷嬷说了,又道“大聘还是要的。”便叫了下人,把带来的红檀木礼箱一箱一箱打来,里面各色彩绫彩缎,还有银红柳黄松花折技各色衣服料子,上等皮袄皮裙大氅,头面首饰簪子,珍珠翡翠,嵌金镶玉的熠熠生辉。就连两人的喜服,凤冠都备好了。
李姜氏第一次到看这么多漂亮宝贝,眼睛都看直了,口中直念阿弥陀佛,怎么备了这么多东西。王妃真是想得太周全,太客气了。
“王妃早想到洪河镇偏远,想必要置办些齐整东西行大礼也难,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叫我们备齐了,再叫了府中侍卫一路护送了来。”许嬷嬷一边说着,眼角看着秋宁面对这些珠宝礼品倒是一脸淡然的样子。心道,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以前就看着这孩子有眼缘,以前也看出来小王爷对这姑娘另眼相看,没想到两人真能修成正果,也是缘分命定。
当夜,薛仪过了客房看管家是否将嬷嬷的房间收拾齐整,两人便坐摆着嫩黄水仙青天瓷盆,铺了万字锦绫棉里背靠的炕头上聊天。
“公子,您想必知道王爷是不同意李姑娘过门的。”许嬷嬷喝了口香茶道
“父亲做事一向谨慎。相必是顾虑到李姑娘曾被圣上指名送与齐国的身份。”薛仪道“如今我俩的婚事能成,应当是母亲一力赞成,方成全了孩儿的心事。”
许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小王爷机智聪敏。李姑娘出身商家,这也是王爷不喜欢的一个原故。可是,王妃与这李姑娘有缘,第一次见面便有了好感。”
薛仪心中隐隐想会不会是秋宁性情脾气与母亲英年早逝的闺中好友有几份相似的缘故。
“所谓母子连心。在王府中,王妃已看出你对她有意,便也留心观察了几日。李姑娘虽出商家,倒有大家之派,也知书识礼。我看她帮你打理府内事务也有模有样。王妃说她生性豁达,想必以后与你的正室也能合睦相处。所谓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因此,才一意撮合你们两人。”
薛仪听了连连点头。一面让下人将当地特色小食让许嬷嬷尝试,一面将秋宁的种种好处同许嬷嬷说了。然后,便同管家一起领着许嬷嬷去府上各处看了。
第二日,许嬷嬷同管家一起叫了全府上下,将府内打扮洗刷一新,到处贴上大红双喜字,挂上红色彩绫彩灯。薛仪几日前便将喜贴分发给了同僚。目下只管将新郎官的衣裳鞋袜试好。秋宁也是一样。除了这些,两人还要学习大礼程序礼仪,倒也忙得不行。
元宵节这日,监军府大排酒宴,宾客满门,成了洪河镇几年不遇的大事。薛仪的身份贵重,宾客们一个两个都知道了薛仪从强盗手中救下秋宁,成就一段好事的传说,少不得内心有些好奇秋宁的家世样貌。
春宵乍暖,红灯映喜。薛仪站在人头攒动的花厅内,看着秋宁一身红裙红盖头,弯弯红鞋如莲,缓缓由喜娘带着跨过火盆,一步步向自已走来。两人立在两端牵着红绣球,向高堂拜过。许嬷嬷站在为王爷王妃所设的高椅旁,代受了两人的跪拜礼。
主婚人唱完礼,秋宁便由喜娘和顺雨领去内室。薛仪则一脸喜气坐下同宾客应酬。
监军府内喜气洋洋,箫鼓齐鸣,宾客盈门。成了洪河镇第一大热闹处。
而三十里开让的乌头谷,初春的阳光从一片片云层中洒在沟壑纵横的土坡上,因为土质差,一年四季这里都植被稀疏,唯有一种金色叫兔毫花能在这里生长。到了秋天,金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开在褚红的土地上,像点点星火,掩盖了这两国关隘上曾经的血腥和白骨。
喜庆的婚礼锣鼓和鞭炮声早消失在了风中。
四人男人,骑了马,走在这安静的山坡顶上。他们并不着急,只是慢慢走着,像是在欣赏风景一般,可是近看,走在头前的英俊男子,面色沉得,眼角微红,带着默默的心事。
一行人走到了山脊上,司空曙下了马,看着下面黑黝黝的山谷,他知道秋宁就是从这里被劫走的,然后就没有然后。
他的心一阵紧缩。时间已经过去很长了,可是一想到秋宁的脸,她的笑,她的眼睛,她的笛声。就像是一把尖刀缓缓插在自已的心脏上。
阿吉和马壮,刘庆选了块干净的地方,撮了土,把带来的信香点上,花的香味便飘了出来。他们不知道司空曙要拜祭的是谁,恭恭敬敬地鞠了躬,便退到了一边。
云一片一片慢慢地飘了过来,只有风的声音,还有隐隐的对面远远的齐国关隘塔楼上飘着的旗子拍打旗杆的声音。
“马大哥,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支鸟都没有。爷在看什么呢?想什么呢?”阿吉年轻,耐不住性子。
“郎君伤心。你看不出来吗?傻。”马壮在司空府待得时间最久,他呸了阿吉一句。要不是伤心,郎君会离开神都,别了怀着两个月身孕的夫人来这荒地吗?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怎么劝司空曙。唯有这样静静地陪着,站着,等着。
司空曙把带着的酒袋拿了出来,“这是你喜欢的酒,米酒。”他说着,把酒洒在了地上,眼泪也一起洒在了地上。不光是为了秋宁,也是为了自已。
这世无缘,下辈子你必须得许我一辈子。
“你答应我了,对不对?”司空曙看着风吹过一片云,露出了太阳的头,风中似乎传来了秋宁的低语。“对了,我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笛子,我也吹一曲给你听好吗?我专门为你学的。妹妹一直笑我吹得太难听。她不喜欢我吹。”司空曙说着,拿出了一支墨绿的笛子。吹奏了起来。
凉笛声兼风叶下,归鸦影带夕阳来
夕阳一片金色映照着乌头谷,也映照着灰色的土夯城墙,城墙边卖馄饨的老人坐在小几上,笼着手等着最后的客人。
司空曙一行人从城墙下走过,过了土地庙,东西市,过了屯军营门口,便看着不远处一处高墙青瓦宅子前一地的炮仗红纸。门口空地上停了不少车马。门前仍有乐手吹奏着热闹的喜乐。
司空曙忽想来薛仪在此地做监军,看这门第高大,便打发了马壮去门口问询了,果然是。
“没想到今日是他迎亲的日子。”司空曙想起一年前,薛仪同自已争秋宁的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爷,要不要递了帖子,进去看看故人?”马壮立在马边道。
司空曙摇了摇头,“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改日再说吧”自已哪里有喝喜酒的心情,想必薛仪看到了自已,也会想起已逝的秋宁,徒增伤感。
夜色降临,监军府内亮起灯来,小楼下仍是杯皝交错。楼内却是静悄悄的,红烛下,薛仪拉着秋宁的手,脸上只是乐。秋宁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脸上慢慢也笑了起来。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交杯酒来,两人喝了。顺雨又送了精致小食来让两人一起吃了。
薛仪吃着吃着,便放下筷子,先是拉着秋宁的手放在手心摩娑着,接着便在秋宁脸上嘴上亲了起来。秋宁推了推他,拿了封信扬了扬
“王妃给我写的信,你也看看吧。”
“还叫王妃呢,应该叫母亲大人了。”薛仪笑了,拿了信倒也不是很吃惊,翻过来翻过去仔细看了。信上写的是对秋宁的期待,为妇之道,还有薛仪平日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喜好等等。最后提到希望两人努力,让自已能尽快抱上孙子。
秋宁想到薛仪父亲那个妾的孩子,虽然外放在异地,倒也已经有了女儿了。自然知道王妃的盼望一半为了她自已,一半也是为了秋宁将来。有了孩子,自已的身份才稳固。
半夜里,秋宁在雨打窗棱的声响中醒了过来,她被薛仪抱在怀里,脸搁在他的下巴下,略一抬便被他的胡茬磨得痛。他的手臂,腰,腿,修长健美,睡得沉沉得,像只漂亮的豹子。窗上透过月光来,房内的物件隐约能见,怔忡中,秋宁好像听到了悠长的笛声,如泣如诉,说着爱人离去后自已的伤心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天黝黝的天上云层如水墨一般铺展开来,一轮太白朦胧望着平原下这座边城。
这是新年里的第一场春雨。
雾彷佛从洪河中升起,像奶白的轻纱,慢慢地披撒在了洪河镇各条巷弄中。雾色中,晨光乍现,卖馄饨的田老汉一如往常坐在小几上,袖着手等着今天第一批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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