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悬于空中,淡白色的光穿透黑暗放出幽冷光辉,和着御花园中的华灯如银,照得整座浣林台分外的亮,益发使人感到一种森冷的寒意,园内葱葱茏茏的草木发出清新香气,满园里盛开的各色繁花亦香馥芬芳,纵使这花草再香,也遮不住的阵阵糜烂臭味。【小说文学网】

    太子的手还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沈秋凉漂亮的脸孔看不出什么颜色,只是一双眼睛瞪的极大,“我的头发,头发……”她吓得赶紧捡起跌落在地的发套往头上戴去,只是手颤抖的已经无法去戴,她大喝一声:“彩乔,彩乔,快!”

    彩乔只惊呆的不知所措,赶紧蹲下身子想要替沈秋凉戴好发套,却紧张害怕的抖作一团,突然从沈秋凉那恶烂的伤口里爬出一条活生生的虫子,那虫子比她从前见过都要大都要肥,一阵恶臭传来,她薰的几乎要吐。

    风哗哗吹起,发丝凌乱,沈秋凉的眼里全是泪,不能!怎么可以,她能忍受万虫噬咬之痛,能忍受这毁容之痛,独独忍受不了自己当众被人看到了这般丑态,这里面还有她喜欢的人。

    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齐呆愣在那里,就连打得正酣的莫离云和莫离楚也自动停了手,由于他二人喝了许多酒,忽闻得那恶臭,胃里翻腾的难受,齐齐爬了起来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啊!虫子,她头上怎么会有虫子?”明欣花容失色,伸手指着沈秋凉的头大叫着,转眼间,她身子一转就吐了起来。

    “头发,我的头发……”沈秋凉慌乱的伸手去摸,彩乔眼里俱是泪,一边哭一边帮沈秋凉戴假发,头发是戴好了,但刚才那溃烂到生蛆虫的头皮却完完整整落在了太子的眼里,太子只觉得浑身冷的可怕,这就是他喜欢的像绿娇的美人,这就是他准备用皇家之仪娶回东宫的女人。

    沈秋凉两眼仓惶的左右转乱,一双手紧紧的捂住头发,人蜷缩在冰硬的青砖地上,心里羞愤的直要喷出血来,她宁愿此刻死了,也不愿忍受这种羞辱,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恨不能挖个地洞直接钻了进去。

    明欣吐的脸色一片苍白,待转过身来却害怕的拉着如意的手问道:“如意姐姐,她是不是妖怪?怎么这般的可怕。”

    如意见皇上在此,少不得蹲下身子要去安抚沈秋凉,沈秋凉愤怒的盯着她,厉骂一声道:“贱人,滚——”她用了力气极大,差点不曾将如意推倒在地,幸好莫尘希站在身后扶住了她。

    皇上立在那台上,只惊的连步子都忘记跨了,由于离的远,他虽然没看到沈秋凉头上的虫子,但明欣叫的极高,他早已听见了,整个花园本就应两位皇子打架而乱成了一片,如今虽然架不打了,但花园里更乱了,皇上大为不悦怒喝一声道:“将那沈秋凉拖下去!”

    沈秋凉本就已经惊恐至极,如今听皇上语气震怒,她心头的那根早已面临崩溃的神经早已支撑不住了,她奋力的将身子爬向太子,抬眸满脸是泪的看向太子道:“太子,救救臣女,救救臣女。”

    太子好像被什么怪物抓到一般,连忙往后一退,面色惨白,伸手指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她的脸她的泪却让他想到绿娇在死前也是这般的想要握住他,他心一软,几乎就要弯下身子去扶住她。

    忽然一阵鹰啸声凌空而响,那金雕展开双翅直接向沈秋凉扑来,太子见金雕气势凶猛吓得退避三尺,莫尘希要护着明欣和如意,赶忙将她二人的手一拉,一个凌空飞步三人齐齐落地。

    莫离云和莫离楚吐完之后经风一吹人也清醒了不少,刚回头要去看,却看见那金雕俯冲而来,一双利爪直接往沈秋凉的头发上抓去,彩乔早被金雕翅膀扇的跌倒在地,沈秋凉拼着捂住头发,怎耐得金雕力大无比,那驯养金雕之人吓得赶紧跑了过来,一声口哨,金雕迎风而上,尖利的爪子下黑色的长发飘扬如丝。

    “皇上,奴才犯了死罪,奴才刚一时不慎,谁知让金雕跑出来伤了人,求皇上饶了奴才死罪。”那人慌不跌的跑到皇上面前扑通跪了下来。

    皇上一言不发,只望着那展翅飞翔在夜空中的金雕,他联想到大鹏金翅明王,这金雕谁都不袭击偏偏袭击她沈秋凉,那沈秋凉必是至奸至恶之人,正想着,人群中忽然响起阵阵尖叫:“啊!鬼,鬼啊!”

    有些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更有些妃子慌乱的跑着连脚下的鞋子都掉了,也不敢回头去捡,两个小公主哭的撕心裂肺,早有人赶紧跑了过去将小公主带走。

    凡是看到沈秋凉的人,霎时间变得面色全无,踉跄的往后退出几大步,从来没有人看到这般诡异而恐惧的一幕,沈秋凉原本还算完好的脸,发际线处一张沾了血的人皮缓缓卷起,卷着卷着,就露出额头那一块分不清是黄是黑还是红的肌肤来,那眼睛里布满血丝,转眼之间整个面皮和着血迹和脓液脱落下来发,因面皮极为轻薄,一阵风吹起,面皮好像一张脏污的丝绢四处飘飞,众人唯恐被那张面皮沾到变成怪物,纷纷尖叫着四处逃跑。

    “啊——”沈秋凉吓得伸手捂住脸孔,像个疯子般的尖叫着,嘴里含糊的喊着,“我的脸,我的脸……”

    皇上当年征战四方,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唯独没有见到比沈秋凉更可怕的人,他惊惧之后镇定神思,冷喝一声命令禁军侍卫将沈秋来抓住。

    随后赶到的禁军侍卫也被这恐怖的一幕震慑到,欲上前擒住沈秋凉,脚下软的却怎么也抬不动,他们不怕刺客,不怕杀人,却怕眼前这个怪物般的女人,那身上传来的恶臭味几乎令他们头昏脑胀,失去思考的能力。

    “妖怪,你是画皮妖怪!”太子瞪着眼颤抖的指着沈秋凉道。他眼里哪还有美人,脚软的差点跌倒在地,见了禁军过来,赶紧躲到了禁军侍卫之后,他害怕这沈秋凉是个吸食男人精血的怪物,往常他趁没人的时候也曾看过那些鬼怪志异,说有画皮怪物,这沈秋凉活脱脱就是那画皮怪物。

    突然沈秋凉发出狂乱的尖叫,羞辱、疼痛、愤恨、怨怒齐齐涌上心头,一双眼睁的比铜铃还大,那眼眶处早已糜烂不堪,她大叫着:“我不是妖怪,不是妖怪,不是,不是啊!”

    禁军侍卫迅速反应过来,上前就要抓住狂乱的沈秋凉,沈秋凉拼命挣扎,双手拼力的挥舞着,那薄薄的人皮手套随之破烂而落,惊的众人又是一身冷汗,一个侍卫大着胆子冲上前去,忽然看见沈秋凉血丝的眼里竟有蛆虫爬出,他再控制不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沈秋凉忽一眼瞥见沈如意正被莫尘希护着,大怒一声道:“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骂完,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伸出黑烂的指甲直接冲向沈如意,大叫道,“我要杀了你。”

    明欣见到她如此可怕,大叫一声:“别过来!”

    莫尘希眼见沈秋凉来袭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飞脚踢去,将那疯狂的沈秋凉踢飞在地,沈秋凉摔的眼冒金星,口土白沫。

    此时如芝闻讯赶到,看到沈秋凉那可怕样子,心口处不由的咚咚跳着,她上前一把握住如意的手道:“三妹妹,那人可是四妹妹么?”

    如意点了点头道:“二姐姐,四妹妹疯魔了。”

    随之而至的舒妃小产之后身体本就虚弱,难禁得这般惊吓,只远远的望了沈秋凉一眼就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

    很快禁军侍卫将气息奄奄的沈秋凉擒获,皇上虽然对沈秋凉厌恶之极,但沈秋凉毕竟是候府之女,也不能轻易就杀了她,何况今晚之事十分诡异,他必须查明真相之后才能作定夺,所以命侍卫将那沈秋凉先行关到谧静苑看管起来,待她醒后审问清楚再说。

    “皇上,刚发生什么事了,臣妾看得只觉得害怕。”舒妃白着一张脸,那身子软的似要支撑不住,见皇上来了,赶紧让宫女扶着她走上前。

    皇上见皇上一头一脸的冷汗,又见她瘦弱的身子颤抖不停,心内有了几分怜意,只温声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再这里吹冷风了,朕陪你先回去。”

    舒妃原本是按排了如芝与皇上会面,她知道皇上去了寿康宫回浣林台之时必会经过红枫林,谁知左等右等不来,后来派人去打探才知道皇上走了另外一条道去了谧静园,舒妃心下骇异,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后来皇上将宁贵嫔发落至静思殿,并将她降为采女,她心内大觉痛快,又与如芝说了会子话,谁知听到宫女说皇子打架,又听说那沈家四姑娘是怪物,忙带着如芝赶了回来。

    皇上临走之时忽又深深的看了如意一眼问道:“你说说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意深知沈秋凉这一闹她自己虽然身败名裂,但必会波及宁远侯府,波及父亲,虽然她并不在意侯府兴衰,但还有要保护的人,若传了出去说宁远候有个怪物女儿,于父亲脸上不好看,她忙上前跪下道:“皇上,臣女不知臣女三妹为何会变得这样,三妹妹往日在常府里伶俐聪慧,温柔贞静,今晚之事实在太过突然,臣女委实想不通,也无法想通。”

    皇上停了步子,转身忽一眼瞥见那一支紫金钗头凤,他脸色微动问向如芝道:“你又是谁?”

    舒妃道:“皇上不认得她,她也是宁远候家的小姐,叫沈如芝。”

    如芝上前跪拜道:“臣女参见皇上。”

    抬眸时那双眸子平淡无光,皇上微微一愣,也未说话,半晌道:“你们先退下,至于沈秋凉待朕审问清楚之后再作定夺。”

    如意和如芝依言退下,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回了府,而沈如萱亦被人送了回来,及至到了府时,天已经黯然一片了。

    ……

    冬娘虽有疑虑,但天色太晚,她也不敢再问什么,连忙服侍着如意睡了。

    床榻之外,有淡淡的宁神香气微微袭来,轻薄的烟冉冉升起,层层鲛纱内如意安稳合目而眠,仿佛那外面纷乱的世界从不曾存在过。

    玄洛静静的立在纱帐之前,望着那绣榻帷幕,那雕花床内便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多日未见,他只想她想的紧,手缓缓掀开那层纱,他嘲笑自己果然成了登徒子,一再探她香闺,可不来,他无法说服自己,他还是想见她,如今日日要饮人血才能换来这短暂的生命,他厌倦了。

    一切的执妄都该结束了,他只想来看她一眼便满足了。

    他轻轻的坐到她的床边,她侧身躺着,却看不见她的脸,他想伸手去抚她的脸,忽然她猛地转了过来,一双清眸紧盯着他,他失神,她薄怒道:“果真是你!”

    他收回神色笑道:“果真是我。”

    “上次是不是也是你?”她红着脸,身上穿着的雪白亵衣微微有些松散,露出那一痕洁白如玉的肌肤,她低头理了理衣服复又抬起了头。

    玄洛点了点头道唤了一声:“酒儿……”却见她脸上粉似桃花,他心内一动,手不由自主的就伸了出去。

    如意往后一退道:“你想干吗?”

    “孤男寡女,酒儿你说我想干嘛?”

    “你再这般无礼,我要叫人了?”

    “你不会叫人。”

    “为何?”

    “因为你是我的酒儿,我想见我的酒儿天经地义,你知道我的心,若你想叫人还等到这会子。”他将身子半靠在雕花床边上,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盯着她。

    如意微有无奈道:“你看完了可以走了,你也知道咱们孤男寡女,若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他将头凑到他耳后,痴痴一笑道:“酒儿,你在害怕?”

    如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又道:“怕你才怪。”

    “你若不怕怎么连看也不敢看我?”他眼里隐着笑意,顿了顿又道,“不如明儿我就前来提亲,你嫁给我可好?”

    如意抬起头来,虽然心里在气他的夜探香闺,更气他的出语调戏,可是她心里却有隐隐的欢喜和快乐,他的眸光私语肆无忌惮的正落在她的脸上,那一张好看脸却更加消瘦了,她心中微生疼惜之感,却又恨他的无礼,她瞪了他一眼,娇斥道:“谁要嫁你?”

    他唇角浮起笑容,松开双手轻声笑道:“可是我若不娶你,你嫁给了别人,我却会不开心的。”

    如意咬了咬唇,轻嗔道:“你今儿怎么回事,这般的趁着夜里来戏弄人,你不累我却觉得累,你赶紧先回去,我想睡了。”

    玄洛的笑意更深了:“你先睡吧,原本我也只是想看看你的,谁知倒惊动的你醒了。”

    “你不走我如何睡?”

    “上次我来时待了好半会,你不也睡的香?”玄洛轻笑出声,如意的脸烧作一片,纵然她前世已嫁作他人妇,但与莫离云之间从来不曾这般调笑过,她往床内缩了缩,然后笑了一声道:“你愿意待着就待着,我可要睡下了。”

    玄洛将手一伸笑道:“酒儿,请睡。”

    如意撇了撇嘴,又翻了个白眼,气忿忿的倒在床上,玄洛也不动,只安静的看着她,良久,他唇角微微一动,痴痴道:“酒儿,我想……”

    如意闭着眼也不理他,却总感觉他灼灼的目光在盯着她,她实在被瞧的难受,懒懒道:“你闭了眼睛,咱们说会话。”

    玄洛从来不曾这样快乐过,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伸手去捏捏她娇艳的脸蛋,却又收了回来只道:“酒儿娘子,就听你的,咱们闭着眼睛说真话。”

    “你别混说,谁是你娘子了?”如意又气又恼,却偏生拿他没法子,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拿他没法子,他每每的用言语调戏她,却又分不清他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现在她终于知道他确实对自己动了情,不然也不会让蛊毒发作的那样快,需要饮人血来维持生命,想着,她心里痛了几分,只道,“你想说什么就快些说。”

    “我想亲亲你。”

    如意蓦地将眼睛睁开,正要发怒,却看见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每下细微的扇动,都轻柔羽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阴影,这样的一张脸纯净到让她不忍去责骂,恍惚的她看见那睫毛上有光在闪动,细一看却是泪。

    她虽然知道玄洛的性子有些悖逆不羁,离经叛道,但今晚的他却有些失常,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放肆而大胆的,今晚他夜探她闺房,她原也不觉得奇怪,可他的脸明明带着一种绝望的美好,难道他是来与她绝别的,她心中一动,眼角已含了湿润:“待我及笄之时你再来找我。”

    如意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他活着,她必倾尽全身之力救他,她这般说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时间等她。

    他笑道:“为何要等?”

    “因为我还小。”

    他噗嗤一笑:“我的酒儿娘子哪里小了?”

    如意感觉脸一直烧到脖子上,只恨恨道:“哪里都小。”

    他忽地睁开眼睛,正对着她一双清眸,手从丝丝绵绵的玄色袍子伸了出来,欲往如意唇上探去,如意正要躲,转而额头上已被他弹了一下:“你竟然睁开眼睛,哄得我闭着眼睛跟你说话。”他视线缓缓下移,本想看她低着的俏红脸蛋,如意蓦地抬头,却发现他的视线正落在某处,她红着脸,冷声道:“你的眼睛往哪里看?真够太没规矩了。”

    他意味不明,只含笑着将食指抵了下巴底下,点了点头喃喃道:“不小了。”

    如意朝他眼睛看去,脸彻底红了,他的视线明明停留在她的那里,她伸手就往玄洛的眼睛戳去,还骂道:“再看戳瞎你的眼。”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拉,抱的紧紧的,如意根本挣脱不开,索性不动,他只笑道:“我的酒儿可是个凶悍的娘子呢,你若戳瞎夫君的眼睛你以后可要当夫君我一辈子的眼睛了。”

    “想的美。”如意轻啐道。

    “生气了?”玄洛问道,“其实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了,我最喜欢看你生气的模样儿。”

    如意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生气了,为你气着划不来,你本就是这般轻狂样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那酒儿娘子是在说我是个计较的小人了?”他轻叹一声道,“也是,酒儿娘子看的真真的,夫君我本就是个计较又自私的小人,就算明儿死了,也总想着能让你记得我这个夫君。”

    如意伸手往他嘴上一挡,“呸”了一声道:“大晚上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不准你死。”话刚说话,却见自己与他暧昧难明。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伸手去捂了他的唇了,他冰凉的唇柔软的贴在她的掌心之上,她甚至能感到那细密的唇纹,贴在肌肤上漾起一阵阵奇异的令人难以自拔的酥麻之感,一瞬间她觉得有些窒息,慌乱的想要放下手,他的手却一下又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从他的唇上松了下来,他眼里带着好看的光轻唤一声:“酒儿……”

    他的唇轻轻的落在她光洁的额头,那般的柔,她闭着眼情不自禁的从喉间唤了他一声:“玄洛……”

    这一吻,好似天长地久。

    良久,他睁开双眸又看着她道:“酒儿,你真好。”

    她唇上溢出一个笑:“你可愿意等我及笄?你可愿意给我时间?你可愿意让我为你试试?”

    他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捏:“你的问题太多了。”

    她摇了摇头道:“你一个一个回答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道:“自然愿意。”

    “你发誓。”

    “好吧!我发誓,若有违此誓……”

    她接口道:“若有违此誓,叫我沈如意不得好死。”

    “酒儿,你?”

    “这样你才会遵守诺言是不是?”

    他点头:“我答应酒儿的事必会遵守。”

    心内一种幸福和心痛的感觉油然升起,原来他的酒儿还是这般在乎他的,她拿自己的性命来给他都赌注,原来她早已看透了他今晚是来绝别的,她说这么多不过就是害怕自己放弃,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放弃。

    两两相对无言,帐内温度缓缓升高,撩人情思,那一柄烛台上的蜡炬燃成泪,只剩下最后的烛芯缓缓的软了下去,挣扎着成灰一截墨色的灰烬,那极微弱的光散尽,唯有窗外一轮明月透过窗棂洒了进去,他伸手轻轻抚弄好的鬓发,郑重无比道:“待你及笄,我若不死,你可愿意嫁为我妻?”

    她贴向他的胸膛道:“你若敢娶我就敢嫁。”说着,她轻笑一声道,“我是个恶毒的女子,你若负我,我必将你凌迟。”

    他笑道:“你恶毒,我小人,咱们天生绝配。”

    二人相视一笑,玄洛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她道:“玄洛,为了我活着。”

    屋外风起,吹起帘幕,一点泪缓缓滑落滴入他手心,他从来没有这般珍重过,将泪握紧化干在掌心妥帖收好,他露出温柔一笑:“放心!”

    ……

    这一夜这样好的月色,醒来时如意还觉得床榻边留有他的余香,屋外却已经风影乱摇,天暗的好似还没有天明。

    如意起身,空气中含着狂风暴雨前的宁静,从清凉苑忽然发现惊恐的尖叫声,有人发现了那暗槅子里满腿是洞,骨髓外溢的沈秋彤。

    很快便有人来回报如意,如意心中了然,是时候要让沈秋彤出现了,沈秋彤因长久关在暗天蔽日的地方,从清凉苑被救出来的时候,竟然连那阴暗的天空都觉得刺目,她已经不会说话,只会发现嘶哑的怪叫声,一双腿已然毁了,连站也站不起来,是让人抬着回到佳彤苑的。

    关于四小姐食人怪的流言再次如烈油中溅入了水一般在侯府内炸开了锅,这次不仅仅是流言,还是事实,候府里的人胆颤心惊,就连看见清凉苑的小丫头都吓得退避三尺。

    府里风云突变,老太太的病似乎在沈如萱回到侯府之后更重了,因为不仅是沈秋彤,连沈如萱都失了语,众人都道大小姐和五小姐必是被四小姐吸食了精魂。

    大家都断定了沈秋凉是个妖怪,有那大胆的人跑去容香苑去看看那起死回生的二夫人,二夫人脸上永远都好似挂着那诡异的笑容,缺了门牙的嘴里黑乎乎的像个无底黑洞。

    正当大家惊魂之时,侯府后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车声,门轰的一声乍然开来,却见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人,那守门的小厮见到彩乔竟然带着沈秋凉回府了,一阵恶臭味传来,小厮吓得尖叫一声赶紧将门关上,连忙拍着屁股回去通报说四小姐回来了,那个吸人精魂的四小姐要回来继续吸食府里人的精魂了。

    彩乔又是气愤又是莫名其妙,沈秋凉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头上带着黑色的帽子,脸又黑纱一并遮住了,单露出一双骇人的眼睛。

    昨儿皇宫里的人连夜就审了她,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说自己中了毒毁了容貌又掉了头发,逼不得已才到鬼市花重金购买了人皮面具,说自己并不是妖怪,更无害人之心。

    皇宫里的人一早就回禀了皇上,皇上因着她的身份就先放她回来了,况且皇宫里看守她的人实在忍受不了她身上传出来的怪味道,得了圣意之后赶紧的弄来了马车要多快就多快的将沈秋凉送走了,至此,那皇宫里的谧静苑更无人涉足了。

    谁曾想一回来连门都不得进,她还准备回去再吸食沈秋彤的骨髓阻止蛆毒发作,到了晚上再去找巫医买人皮面具,她的脸早已烂尽了,就连鼻子的鼻头都快烂没了,可她还活着,而且蛆毒昨夜发作一回之后,现在好了些,她不敢再随意动怒,只安静道:“彩乔,你再去敲门。”

    彩乔让另一个小丫头扶着沈秋凉,那小丫头怯懦懦的也不敢十分上前,刚在马车里她连沈秋凉的边都不敢沾,如今听彩乔吩咐她去搀扶沈秋凉,她吓得往前一跑道:“彩乔姐姐,你好生站着,我去敲门。”

    沈秋凉恶狠狠的盯着小丫头望了一眼,小丫头吓得浑身是汗:“开门,开门,四小姐回来了。”

    门轰的一声重新打开,如意和如芝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后面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婆子媳妇丫鬟小厮应有尽有,沈秋凉冷冷道:“二姐姐,三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人道:“好臭。”

    彩乔怒道:“都瞎了眼么?是四小姐回来了,昨儿夜里她不小心落到茅厕里,你们快些让开,我要带四小姐回去先换了脏衣服。”

    “她是哪门子的四小姐,分明就是个食人怪物!”身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接着人群就开始附合,“那不是四小姐,而是披着四小姐画皮的怪物,四小姐早就被她吃了,不能让她进府害人。”

    彩乔看了看如意和如芝道:“二小姐,三小姐如今你们当家,是不是想霸占了整个侯府让四小姐没有容身之地。”

    如意缓缓道:“今儿天气这般闷热,四妹妹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头上包的一层层的也不嫌热。”

    如芝道:“你真是四妹妹么?为何进自家的门还这般躲躲藏藏的?”

    彩乔道:“刚奴婢已经说过了,四小姐不小心掉到茅厕,身上污秽,而且四小姐受了凉,再经不得这般大阵仗,还不赶快让开。”

    “你们都围在那门口做什么?”一声低沉的怒吼响起,“也不怕丢人现眼。”

    众人回头却是大老爷沈致轩,如芝道:“父亲,现在人人都传四妹妹被怪物吃了,这个人是披着四妹妹画皮的怪物,众人害怕才堵在门口不让她进门的。”

    “关门!”沈致轩怒沉沉道,“有什么事在侯府里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怪物。”

    因着昨儿一夜沈致轩都泡在温柔乡里,这才刚赶回来不久,连茶还未来得及喝就听见后门口闹哄哄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赶过来了。

    “大老爷,不是奴才红口白眼的咒四小姐,刚刚失踪的五小姐已经被人从清凉苑救了出去,如今连话也不会说,人都死了大半了,还有五小姐那腿上全是洞,腿的骨髓都被怪物吸尽了。”一个年纪微大些的老管家上前禀报道。

    “放屁!”沈致轩骂道,“好好的怎会有怪物吸骨髓,你们这些个奴才就会乱嚼舌头,赶紧将四丫头送回去。”

    “大伯父息怒,昨儿个侄女和姐妹们一起入宫,四妹妹当时脸上的画皮就掉了下来,皇上为此还将四妹妹拘押了起来,这会子才将她放出来,人人都说四妹妹是怪物,不肯让她入府,既然大伯父体恤四妹妹,侄女也不想冤枉了四妹妹,不如这会子把二夫人请过来,四妹妹是二夫人亲生的,她必会认得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怪物还是人。”

    沈秋凉立在那里只觉得想逃,满脸溃烂的肌肤不停的抽搐着,一双眼里剩下只剩下灰白的颜色,目上狂乱,唇角颤抖,那口里有白色的液体流了下来,浑身抖个不停,她心内极度的恐惧,她们竟然将沈秋彤找了出来。

    是谁,到底是谁出卖了她,明明她昨儿走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还有娘,娘是个死尸绝对不能让娘出来,只要娘一出来必定就露了陷,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昨儿在皇宫的种种羞辱她都承受过来了,她回来不过就是想找沈如意拼命的,就算她要自尽,她也不能一个人去死,她知道娘临死前还留了一匣子珠宝,既然那个巫医会制蛊,她就把所有钱都拿来买他手里的蛊,然后下给沈如意,她宁愿不要这张脸,也要治死沈如意,可她还有机会么?刚进门就被人堵在了门口,她到哪里去弄钱。

    她想不到,想不到沈如意竟然连她的屋子都不让她进,更想不到一夜之间,她所有的面具都被拆穿了,明明昨儿事情进展的那样顺利,太子都已经被她迷住了,她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偏偏就是那么一点,她达不到。

    沈致轩听闻如意之言十分有理,回头吩咐人道:“那赶紧的去容香苑将二弟妹请来,听说她身子好了不少,应该还有些力气走到这里。”

    小丫头得了消息,正要回头去找人,沈秋凉绝望的叫了一声:“不——”

    沈致轩疑惑道:“四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彩乔忙道:“小姐必是挂念二夫人身体刚刚才有起色,这会子怎能劳烦二夫人,大老爷,四小姐就是四不姐,怎么可能是怪物,明明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心怀叵测,想要当众坏了四小姐的名声,四小姐的脸是因为中了毒才毁了,连皇上都说她无罪,这才放了她回来,何况那鬼市里最有名的大夫说了,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就可大好了,怎么这会子大老爷反纵了二小姐和三小姐这般凌辱四小姐,难道就因为二小姐是大老爷亲生,四小姐只是你的侄女儿?若让二老爷回来知道你老这般欺负自个的侄女儿,怕是面上也说不过去吧?”

    彩乔说了一大通,沈致轩听着却有道理,点了点头道:“二丫头,三丫头不可再闹了,再闹就不像样了,先让人扶四丫头回去再去吧!”

    “不——”又是一声惊叫声传来,环佩远远的跑来道,“不能放四小姐回来,她是吸人骨髓的怪物,刚五小姐醒了过来,虽然还不能说话,但她写了几三个字。”说完,环佩就让一张薄薄的纸交给了沈致轩。

    原来沈秋彤在佳彤苑听环佩说沈秋凉回来了,她心里吓得直抖,虽然她恨沈如意,但她更害怕沈秋凉,她不能再让沈秋凉回来,沈秋凉一回来保管还会想法子捉了她去吸骨髓,她不要,不要再留在那个暗槅子里,不要再看见她那张可怕的脸,更不要听到那吸食骨髓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她强撑的写了三个字:“凉吸髓”

    沈致轩看着三个字,手微微抖着,这世间怎可能有人吸人骨髓,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啊!忽然一阵狂风吹过,转眼间就要大雨倾盆,沈秋凉却再也没有勇气踏入清凉苑,她知道她所有的隐秘都被揭开了,她真的成了怪物,还有娘的事,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她在风中不停抖着,不知是谁忽然一把撩开她头罩,恐惧的惊叫声像昨日在皇宫般充斥着她的耳朵:“怪物,怪物啊!”

    她身子不停的往后退着,慌乱的将头上的罩子重新戴了起来,嘴里喃喃道:“不,我不是怪物,不是的……”转身,她开了门跑到了外面,彩乔叫了一声,“小姐——”

    主仆二人向着大街上跑出,沈秋凉的身体和腿越来越痛,她将头罩死死的捂头上,生怕再有人掀开了看到她这张可憎可怕可恨可厌的脸,痛!她的身体里有千万条虫子在噬咬着她,那个巫医骗了她,说什么能解毒,全是屁话!

    不!巫医没有骗她,若巫医是个骗子,那是成了什么,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和可怜虫,巫医一定还有法子救她的,她要弄钱,弄很多钱交给巫医。

    “小姐……”彩乔追上了她,她躲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靠着墙角再支撑不住的蹲了下来,泪汹涌而出,眼睛里竟然又爬出一条令人恶心的虫子。

    候府里没有人敢去追沈秋凉,人们因着沈秋凉是怪物,更加怀疑二夫人是否真的活了过来,很快沈致轩便请来了大夫,大夫搭了二夫人的脉搏,只说她是个没有脉象的死人。

    众人更加惊惧,府内闹的人仰马翻,直到沈致轩请来了道士作法才知道二夫人早就死了,是被下了蛊降,侯府里的人恍然大悟,必是那四小姐弄的蛊降,因为那一夜四小姐从容香苑出来之后就说二夫人起死回身了。

    那道士还说凡是不得好死又被人下了蛊降之人永生永死不得轮回,也不能请僧人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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