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欣心急如焚,刚入府门就迫不及待的飞往如芝所住的芝馥院,一阵阵带着雨气的风扑在她脸上,耳边似乎有呼呼声音响起,她不自觉的有些心冷,今儿幸亏她跟哥哥们去鬼市找到了神医,只是如芝姐姐已死,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救,心底压抑着一种深切的悲痛,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与如意,如芝相笑相伴,怎么转眼间就惊闻到如芝姐姐已死的噩耗。(小说文学网)

    莫尘寰跟着明欣身后也跑的飞快,眸子里早纵横交错了许多血丝,尽管如芝拒绝了她,但他还是跟从前一般的喜欢她,那天明欣将如芝的话转达给他听,他知道自己此生配不上如芝,他只想她能寻到她口中的良人,却不想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怎不叫他伤悲。

    唯有莫尘希回头若有所思的打量了神医两眼,他早已听闻神医之名,却从未见过神医的脸,单从神医的身段来看倒似的妙龄女子,但听神医的声音却明明是个男子,这也就罢了,他总觉得这神医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好似他们认识一般。

    如意透过灰纱见莫尘希正打量着她,心内一阵唏嘘,本来她都已经按排好了一切,让二姐姐身边的心腹之人去鬼市请神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明欣和莫尘寰今儿得知如芝死讯,天还未黑的时候两人就跑到鬼市坐在自己平常坐诊的地方等着,她去鬼市时一见他两还以为是瑞亲王府出了什么不得了事,刚想问,那明欣急的一把就将她拉住,口里只呼救人,莫尘寰悲伤过度,见到她竟连话也说不周全了,倒是随之而来的莫尘希说明了一切,自己少不得只能装聋作哑的跟着她们回了侯府。

    她不想让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太多,倒不是她不相信明欣和莫尘希,实在是明欣嘴快又单纯,一旦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整个王府乃至公主府都要知道了,这于她不利,至少在安全上不利,若让大夫人知道她就是鬼市神医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事了,所以也只得让明欣和莫尘寰受了那份悲痛。

    如意还未跨入灵堂,就听到明欣放声大哭,莫尘寰扶着灵柩也哭的伤悲,她刚想进去,明欣突然跑了过来,哭叫道:“神医,还求求你救救我如芝姐姐,快救救她!”

    如意感念明欣一片赤诚之心,但顾及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只沉着嗓子道:“姑娘,莫急赶紧将棺盖打开,看看还有救没救?”那声音粗嘎的好似嗓子受过伤一般。

    莫尘寰一听,都来不及等莫尘希来帮忙,一个人将棺盖推开,见如芝面色如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好看,那心里一酸对着如意道:“神医,你快来看看,必是有救的。”

    如意正要走到灵柩边,忽从门外闯进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见莫尘希在此也不敢太过放纵,只恭敬道:“大夫人吩咐过死者为大,不宜开棺,这是对二小姐的大不敬。”

    如意只冷笑一声,想不到这大夫人动作真快,一知道明欣他们带着陌生人来了灵堂,赶不迭就派了人跟了过来,起先那大夫人可是连理都不理的。

    她自想着,明欣从腰间抽出一条银白色长鞭子,脸上气的通红,挥起鞭子往那两名侍卫身上打去,怒喝道:“谁说如芝姐姐死了,这会子好不容易求来了神医,你们还想阻拦,若再敢废一句,我手里的鞭子就打烂你们的嘴。”

    莫尘希脸色一冷道:“人命关天,你们赶紧退下。”

    那两句侍卫也不敢再作辩驳,只灰溜溜的退出屋外,脚一飞就飞往盛园禀报大夫人去了。

    莫尘寰将棺材里的如芝扶起又抱了出来,如意替如芝搭了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半晌不语,莫尘寰急问道:“神医,可还有救?”

    明欣眼里含着泪接着问道:“神医,你瞧瞧我如芝姐姐,一定还没死是不是?”

    如意点了点头,灰纱随着夜风似波如浪,益发显得神秘莫测,她淡淡道:“诸位莫要着急,这位姑娘因中了火蚁之毒,毒气攻入心脉导致气血淤堵,一时闭了气,所以跟死了一般,幸而赶的及时,却还有救。”

    明欣和莫尘寰一听长吁了一口气,如意挥了挥手道:“你们且在门外守着,只需一柱香的时间必会救过来。”

    明欣尤还不舍,沁夏连忙将这几人引到屋外,自己独守在里面伺候着,如意拿了解药给如芝吞了,如芝刚吞下解药,就听到屋外明火执仗的有人冲了过来,掀起阵阵喧闹之声,只听得一声冷喝之声:“住手!死者为尊,不可冒犯二丫头的阴灵儿。”

    如意心中压抑着极度的恼怒之情,一股火气腾地窜起,这大夫人忒恶毒了,这会子竟然亲自带人赶了来阻止她救人,真真可笑!她以为她带了人来就救不了如芝了么?如意低头看去,如芝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如意冲着她嘘了一声,又听见外面有人声音。

    大夫人道:“世子爷,郡主,你们都是有尊贵身份的人,怎好好的半夜三更的不在王府待着,跑到我侯府来闹事,刚侍卫去回报说你们竟然不肯让死者安息,掀了她的棺盖,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那里去,你们也没理。”

    明欣气愤愤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你这会子带这么多人来挡着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将我和我两个哥哥绑了不成?”说着挥了挥手里的银鞭怒道,“你若再敢阻止神医救我如芝姐姐,我手里的鞭子可没长眼睛。”

    莫尘寰红着脸接口道:“现在神医正在里面救人,你们若想强行闯,就得从我身体踏过去。”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人都死了一天了,还救什么人?没的这里胡说八道,我倒要亲自派人去问问瑞亲王爷,干这搅人阴灵的事缺不缺德?这可是伤阴鸷的事,我劝你们还是三思而后行。”

    莫尘希嘴角含着一抹冷冽的淡笑,明亮如星的眸子里却寒冷如深渊,他沉声道:“素闻夫人乃巾帼女豪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豪杰的紧,动不动就带上这些个狗腿子执枪弄棒的,我们是来救人的,并非扰人阴灵,若今儿这人救不活,你尽管命人将我们一起绑到皇上面前,按什么罪论处,我们全当认了,若你现在想强行闯入,也要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大夫人微有迟疑,又听到莫尘希仿佛成竹在胸似的,只觉得胸口处抽痛的很,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那背后的痛隐隐传来,她一咬牙额上全是汗,难不成这神医真能死生人,若神医救活了沈如芝,那她的心血岂不都白废了,不仅白废,还搭上了自个的女儿,此时就算冒犯瑞亲王府的人又如何,必不能让神医救了沈如芝,她脸色一沉,手一挥道:“上!”

    众侍卫脚下凝滞片刻,但大夫人向来说一不二,也只有抖着胆子持着刀枪冲了上去,双方剑拔弩张,忽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好吵!”

    明欣兴奋的大叫道:“是如芝姐姐的声音,哈哈哈……如芝姐姐活过来了。”说着,也不管将要冲上来的侍卫就拉着莫尘寰的手道,“二哥,你听,是如芝姐姐的声音。”

    大夫人听到那声音,那心里仿佛被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压的再跳不起来,怎么可能?怎么能让沈如芝活了过来?如今她再冲进去已没有任何意思,只会落得一个克毒嫡母欲致死庶女的名声,她全身就像秋日落叶,被风吹的胡乱飘摇。

    一时间她脑中嗡嗡作响,忽想到,就算神医救活了沈如芝,那必也是个跛子,沈如芝中的毒比萱儿重,说不定两条腿的筋脉都被割断了,一定是的,一定!

    明欣可不管大夫人一个人站在风中发怔,她兴奋的将门推开,却看见如芝安稳合目坐依在沁夏身上,大夫人如毒蛇般的眼朝里面探去,这沈如芝并没有站起来,是了!必定两脚俱废没本事站起来了。

    莫尘寰和莫尘希一并跑了进去,明欣蹲下身子赶紧扶住了如芝,含泪带喜道:“如芝姐姐。”

    如芝缓缓的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来:“明欣,你来啦!”

    莫尘寰激动的无所不已,热忱的眸子盯着如芝道:“如芝姑娘,你没事就好。”

    如意将手伸入灰纱之下,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平静道:“这位姑娘刚刚醒来,身子还太虚,你们赶紧将她扶到床上让她好生息着。”

    明欣感激的盯着如意赞道:“神医真神。”

    大夫人一双眼毒辣的紧盯着如芝,心里默念着道:“一定是跛子,一定站不起来。”

    当明欣和沁夏合力将如芝扶起的时候,大夫人身上一阵**辣的剧痛,她重重的咳了一声,一股腥热的液体从嘴里喷了出来,她伸手一抹,猩红一片,这怎么可能?这沈如芝竟然能好好的站起来,还能走路,竟然不是跛子,她愣愣的盯着。

    如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她只望着那布满丧幡的灵堂内已烧灭了的纸钱,风呼啦一吹,从屋外贯穿到屋内,那黑色的死灰随风摇摇吹到屋外,落下黑色的薄灰,正好落在大夫人的脸上,大夫人竟忘了去擦,心血一滴滴的滴着,“呕”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

    莫尘希望着大夫人的脸色,不由摇头讥讽道:“夫人,想不到你高兴的连血都呕出来了。”

    大夫人瞪了莫尘希一眼,忽然伸手指着如意,嘴里咳着也说不话来,半晌才舌头打结道:“神医,救救我女儿,救救……”

    赖嬷嬷赶紧上前替大夫人抹抹了胸口,大夫人才喘过一口气来,如意瞧她脸色惨白,满嘴鲜血的样子只淡淡问道:“不知令千金得了什么病?”

    “跟她一样……一样的病。”大夫人伸手指着屋内道。

    如意也不看她,只问道:“令千金已病到什么程度了?是否和刚才那位姑娘一样闭气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期盼的光盯着如意道:“没有,昨儿夜里找来了巫医,我女儿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巫医割断了她脚踝部的筋脉,她成了……”跛子二字再说不出口。

    如意作无限叹惜状又摇了摇头道:“夫人太过性急,若令千金没叫人治过我必可以救了她,哪怕就是她严重到跟刚才那位姑娘一般也有法子可救,只可惜筋脉已断,况且从筋脉处引出火蚁,那筋脉早已被毒浸烂,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如意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啊!”

    “什么,你说什么?”大夫人脚下一软,身子往后挪去,赖嬷嬷扶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如此沉重,大夫人着血红的眼看着如意道,“不是真的,不是的——”

    痛,恨,悔,怒,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就让那个该死的巫医来替沈如芝治了,那样沈如芝跟她的女儿一样都成了跛子,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压根就不应该让那该死的巫医去治,那样她的女儿今日也得救了。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痛极攻心,只黑着一张脸望着天空指天狂笑一声:“哈哈哈……老天爷,你不公哪,总有一天我慕容湘兰要弑天而行!哈哈哈……”大夫人疯魔般的狂笑不止,身上的缎织掐花对襟外裳又被鲜血染红一片,“噗……”大夫人后背上的血还未流完,那口里的血又溅落四方,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屋外又是一团乱麻,只有那庭院中的月季花吐着芬芳花蕊静静开放,茵茵绿意盎然,独不见她人悲怆。

    赖嬷嬷赶紧命人将大夫人慌慌张张抬回盛园,沈如萱一见吓得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只是她脚腕上还缠着纱布也动弹不得,只急着让绿芽去看情况,绿芽见大夫人吐的浑身是血,死了大半的样子磕磕绊绊的跑到沈如萱屋内道:“不好了!大夫人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

    沈如萱眼前一黑,强撑着就要爬起身来,绿芽赶紧扶住了她劝道:“大小姐,夫人说了你的脚有伤暂时不能移动,那里已有人去传太医了,夫人虽看着凶险也不至于就真的……”死了,两个字哽咽在喉咙里不敢吐出来。

    沈如萱一把揪住了拼命的摇着绿芽道:“好好儿的母亲怎么就吐血了?”

    绿芽直被摇的晕头转向,脑子里一片旋乎,只抖着唇道:“听赖嬷嬷说,明欣郡主和世子爷请来了鬼市神医将死了的二小姐救活了。”

    “什么?”沈如萱大恸,心口处好似被无数把尖锐的针刺了许多的小洞,抽搐似的发疼,那巨大的愤怒和失望化作无数把利箭一根一根的插满她整个身体,她呆愣愣只看见脚踝上那雪白如云的纱布上慢慢渗血来,她大叫一声,“不可能!”脚踝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呼吸不过来,窒息之间便仰倒在床上。

    盛园内人来人往,忙成一团乱麻,小丫头和赖嬷嬷只守着大夫人干嚎,那小丫头看着大夫人薄如纸般的脸却有些害怕,如果大夫人真的死了,兴许她不会在日日活在大夫人剜肉的噩梦之中。

    “快——”赖嬷嬷像吃了回魂丹一般直指屋外道,“快去二小姐屋子里将那神医请来!”

    小厮急忙忙的拍着屁股飞奔过去,不想神医已经走了,他哭丧着脸又重新跑了回来,吞了一肚子夜风,直着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嘴里吐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咽着口水道:“神……神医已经走了。”

    赖嬷嬷一听急得无法,颤声道:“神医不在就赶紧派人去请太医。”

    这边盛园忙乱不堪,康仁阁却一时喜来一时忧,喜的如芝竟然被神医治好了,而且还没落下残疾,那赶明儿个也可以入宫了,忧的是沈如萱偏偏没这么好命得神医相救,成了跛子,老太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忽听盛园的人来报说大夫人和大小姐不好了,老太太哪禁得住这一惊一乍,一时提不来气也晕厥在床。

    整个侯府直闹的个人仰马翻,人口不安,又都知道府里三小姐医术最好,连平常御医都不如,就有人跑到晚晴阁去找如意,结果如意因为如芝之死悲伤过度,又兼为着如芝的丧事操劳过度,人已经晕倒在了床上,如今连如芝活过来的消息还未得知。

    铜壶漏尽,铁马摇曳,沈如萱最先醒了过来,太医只说她怒极攻心,血不归经,只要好好调理也就好了,沈如萱歪倒在床上,脊背冷飕飕的虚汗将贴身的亵衣浸了个透湿,绿芽端了一盆子里来帮她拭汗,又为她换下了湿衣服,外面的棒了声敲响,已是四更天了。

    她再也睡不着,只呆愣愣的坐着,轻轻动了一下脚,抽筋似的痛,她望着绿芽问道:“母亲可醒了?”

    绿芽正欲去打探消息,那赖嬷嬷兴奋着一张脸跑进来道:“大小姐,可好了,夫人刚醒过来了。”说完,又手合十仰天祷告道,“大慈大悲观士菩萨,解厄难,救众生,阿弥陀佛。”

    沈如萱松了一口气,又着实恨着沈如芝还活着,自己和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都未能治死沈如芝,她想想心里就觉得万分憋屈。

    绿芽帮她收拾完,又命人端了来药,自己接过药扶住沈如萱,用一柄汤匙勺了一口药放到唇边吹了吹,就要喂沈如萱吃药,沈如萱正发着呆,忽感到唇上一烫,她惊叫一声挥手就打翻了绿芽手里的药汤,滚烫的药汁撒的绿芽一头一脸,绿芽痛的大叫一声,抬手赶紧去抹脸上的药汁,不过一会,那烫的最重的部位起了一串浸着药汁颜色的泡。

    “滚!”沈如萱对着绿芽厉喝一声,又抬头又着赖嬷嬷道,“母亲没事就好了,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绿芽忍痛退了出去,心内难免有些不服,却又害怕不敢讲出,唯有将这些苦水吞入肚里。

    这夏日日长夜短,没过多少时间,那外面就了些光亮,渐渐的光亮照散黑暗,却是晨光眩亮,极是晴好的一天。

    冬娘一早的起来,打了帘子进来伺侯如意,莲青趁早去了园子里的莲塘摘了一朵粉色的带露水的荷花来,又拿了一个青花瓷的瓮来弄了水将荷花放入水中,冬娘笑道:“这花也似人,娇媚不可方物,更好的是此花出淤泥而不染。”

    如意笑道:“如今姑姑也会说这些话儿了。”

    莲青道:“跟着小姐时间长了,口里总有个两三句诗词典故。”

    如意扶了扶手腕上的珍珠串儿,粒粒饱满色色莹润,她淡笑一声道:“这会子不说这些了,赶紧命人抬个春凳来,我要去见见二姐姐。”

    莲青出了屋门,冬娘又笑道:“昨儿晚上明欣郡主还闹着要来见你,若不是我说身子不好,好不容易才睡下,怕她都要闯了进来,幸好世子爷拉住了她,又催着她赶紧回府。”

    如意叹道:“明欣确实是个热心肠,待我,待二姐姐都没的说,为着二姐姐的,她竟然不顾自己的郡主身份趁夜跑到那鬼市里去找我,我心里着实感动。”

    “小姐待郡主也是好的,若她出了事,小姐必不会置之不理,想来都是真心换真心,也没什么说的,倒是世子爷和莫二公子一心护着。”说到此,冬娘长叹一声道,“世子爷不用说自然是个好的,奴婢瞧着莫二公子对咱家二小姐真真是好的没话说,只可惜……”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如意托着下巴只望着冬娘跟着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无法的事。”

    冬娘服侍如意梳洗,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如意便坐着春凳去了芝馥院,如意见如芝已经起了床,正歪在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也不知朝哪儿看的发呆。

    如意笑着走到她面前忽地将她手中的书一抽,如芝一闪神笑道:“促狭的小蹄子,吓了我一跳。”

    如意笑道:“二姐姐这会子在想什么?瞧你红着脸发愣的样子,我倒真猜不出。”

    “好妹妹,快做到姐姐身边来。”如芝伸手将如意一拉道,“昨儿晚上我只想不到他和明欣都会来,还为着我与大夫人争执,要说我心里没一点感动那是假话。”

    如意歪过头凑到如芝面前嘻嘻一笑道:“难道姐姐动心了?”

    “妹妹又胡说了,我只是感动,却未动心。”说完又叹了一声,“到底是我辜负了他。”

    “哦?”如意笑道,“原来不是动心,却是感动,妹妹原本还想牵个线搭个桥呢?这下子好了,妹妹这红娘也做不成了。”

    “偏你又扯这些话?”如芝脸一红笑道,“这会子不跟你说这些,且说咱们日后怎么办吧?”

    如意并未答话,只拿眼看着如芝,唇边溢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只缓缓道:“过去有关汉卿小令《朝天子》云:‘鬓鸦,脸霞,屈杀了将陪嫁。规模全似大人家,不在红娘下。巧笑迎人,文谈回话,真如解语花。若咱得她,倒了葡萄架。’”

    如芝迷茫道:“妹妹这会子说起关汉卿的小令是作何意?”

    如意笑道:“过去咱们行事总想着既要能自保,又要治了那些歹毒之人,还不能倒了老太太那座葡萄架,所以处处受掣肘,如今姐姐已想明白了,今后咱们行事也无需再顾虑葡萄架倒不倒,自然更容易成功。”

    如芝陷入沉思,英挺的黛眉微蹙了蹙,良久执了如意的手道:“过去是姐姐糊涂,一心求着妹妹不要对付老太太,妹妹处处为我着想,还为我操了那么多心,如今我再不想明白过来,岂不更不是人了,妹妹你尽可放心,姐姐跟你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

    如意悄然起身替如芝缗好散落的发丝,又帮她将发上的玉钗插好,叹息道:“姐姐勿需自责,妹妹并不完全因为姐姐相求,妹妹并对老太太下狠手,也因为我想从她口中知道一些事?”

    如芝感觉如意温柔的手在她发间轻抚,有种暖洋洋舒服服的感觉,她疑惑道:“妹妹想知道何事?”

    如意的清盈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无奈的光,光影流转,益发叫人看不懂了,她只摇头道:“说真的,妹妹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妹妹曾听老太太与杜氏谈起过娘亲,好像是件极隐秘的事,杜氏在死前还以我娘的血书哄我过去,她虽然是想骗我过去再治死我,但究竟有没有血书我却不知道,我总想着老太太必是知道什么?所以一直在暗中研制一种令人口吐真言的药方飞天之舞,现在还缺一味药,那药却是媚欢草。”

    如芝惊讶道:“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药,若果真有,那以后也无需担心人说假话了,咱们只给她吃了飞天之舞便罢了。”

    如意笑道:“姐姐可知那媚欢草是何物?”

    “何物?”

    如意将头凑向如芝的耳朵细细解说起来,如芝的脸越听越红,如意笑道:“姐姐这下可明白这药为何难求了吧?”

    “既然你说三叔从瑶池舫弄来什么阴阳合欢散,那里面可不就有媚欢草么?咱们不如到那里去买去。”

    “姐姐你当那瑶池舫是谁都能去的啊?那地方可是销金窟,龙蛇混杂之处比鬼市尤胜,没有姑娘家会去那里,因为那里不仅龙蛇混杂,还……”

    “还什么?”

    “还是最隐秘的青楼,不过比寻常的青楼又不同,那里不仅有烟花女子,更有各种毒药媚药珍宝利器,只要你肯出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买不到的,有人说那瑶池舫舫主是个绝艳的女子,又有人传说是个妩媚的男子,没有人见过他真实的面目,这且先不论,就算我真得了阴阳合欢香,也需从香里提取出媚欢草原汁,这过程中却很危险,极有可能自己就会中了那毒,到时候我……”如意说到此便不再言语。

    如芝惊诧无比,连忙拉了如意的手道:“好妹妹,千万别碰那劳什子,就算制不成药也不能碰,五妹妹可不就毁在那上头的。”说着,清眸盈盈直盯着如意,迷迷蒙蒙似涓涓碧水,“好妹妹,姐姐只有你了,不仅姐姐只有你,连楠儿也只有你,所以你必定不要碰那阴阳合欢香。”

    如意握了握如芝的手腕笑道:“姐姐不用担心,这些事妹妹都明白的。”

    如芝微微沉吟,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

    “有什么?”

    “老太太最信鬼神之说,那晚她跑到我灵柩面前哭泣就是怕我的阴灵儿来找她,不如……”如芝如此这般的跟如意说了一通,如意点了点头笑道,“姐姐,这法子却还可行。”

    二人又笑谈一番,却听见近窗的碧绿的桂花枝敲打在朱漆镂空窗棂上,发出阵阵细响,随着细响而来的却是沁夏急急跑了回来道:“二小姐,三小姐,慕容老夫人来了。”

    如芝道:“不用说,必是来者不善。”

    如意颔首半晌道:“那慧晴可放了出来?”

    沁夏答道:“倒并未听见有慧晴的动静,只是今儿奴婢不小心撞见大夫人从碧云庵带回来的小丫头一脸的颓丧像,走着路还神叨叨的说,怎么个大夫人就没死成?”

    如意眼神竟竟飘远,望向窗外树影摇动,她知道那小丫头,到现在连个名字也没,过去她常年待在碧云庵很少出来走动,人都唤她作丫头,难道她害怕大夫人竟想咒她死?想着,便叫了冬娘进来又交待她务必好好盯着那小丫头,还有慧晴,大夫人到现在都没处置她,只能说明大夫人确实信了慧晴的话,如今这府里虽调了不少慕容府的人,但大夫人多年未出来理事,必然想搜罗几个贴心心腹之人,兴许那慧晴还有大用处,想着吩咐沁夏道:“你再派人去盛园盯着,若有事如实来报。”

    沁夏和冬娘领命自去了,如芝问道:“三妹妹,你就不怕慕容老夫人是冲着咱们来的?”

    “管她牛鬼蛇神,来一个灭一个。”说着,忽又笑道,“兴许这慕容老夫人来会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如芝更加疑惑,双手支着下巴凝视着如意道:“此话怎说?”

    “二姐姐你想想大夫人为什么急巴巴的朝你下手,更不会看老太太的情面放过你,妹妹仔细想了想,不过就是为了你要入宫的事,大夫人和沈如萱怕你在皇宫得了宠反踩到她们头上去,何况姐姐你一向与我交好,她们岂有不防咱们里应外合的,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你。”

    “妹妹你说的倒有理,只是大夫人和沈如萱怎会知道我要入宫的事?”

    “姐姐忘了那郑禄家的是老太太身边得力之人,那里有一丝风吹草动,她都会禀报于我。”

    如芝点了点头,如意又道,“如今大夫人见你好了,怎会甘心让你入宫,这会子她母女两个还不知要商量着什么法儿阻止你入宫,姐姐你反正不想入宫,若她们真想了什么法儿,咱们将计就计就行了。”

    如芝欢喜道:“若果真如此,可解我灾厄了。”

    如意和如芝这边正说着,盛园那边因着慕容老夫人的到来恢复了几分生机,慕容老夫人满头白发如银,梳的一丝不苟,紫膛脸色,八字眉微微向下吊着,一双朱紫色的唇显得她不怒而威,脸色很重。

    她正襟危坐在大夫人床榻之侧的金丝楠木镂空雕花太师椅上,右手边金丝楠木如意桌上放着朱漆描花长盘,里面放着一色五种的银制雕五花模子,模子里盛着五种颜色不一的莲蓬荷叶儿汤,老夫人也不喝汤,只面色凝重的盯着大夫人道:“你瞧瞧,你才从庵堂里出来几天就变成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贞德将军的影子,叫你父亲见了又要长吁短叹的说你不中用了。”

    大夫人撑着坐起,身后只拿着蚕丝软枕垫着,便背后还是硌的生疼,牙咬的咯嘣嘣响:“母亲,非女儿不中用了,是女儿太过轻敌,过去女儿行军打仗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不曾想如今却忘了。”

    慕容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手指着大夫人道:“不说你了,就说说萱儿,好端端的一个孩子,硬是被弄成了这样,也罢!今儿你父亲一早去了宫里要跟皇上提萱儿的婚事,你暂且将萱儿的病瞒着,等到时嫁到了梅翰林家,他们也不敢拿萱儿怎么着,别的不敢夸口,不管萱儿成了什么样,他梅家也不敢怠慢萱儿半分,到时萱儿一去就当了家,咱们也不用再愁了。”

    “母亲,话虽如此,只是二丫头一好马上就要入宫了,这次她被皇上看中并非因为宫里的选秀,只一次皇宫赏月宴皇上就看中了她,她一旦入宫极有可能得了宠,到时别说萱儿了,就算她看不上咱慕容家,在皇上耳边吹吹枕头风也够麻烦的了。”

    “那咱们就要她入不了宫!”慕容老夫人脸色益发深了,松驰的手腕上挂着个空荡荡的金镶玉镯子,镯子晃了晃,她眉心一皱,那八字吊梢眉一耸更显得五官拧的可怕,“毁了她的容,亦或毁了她的身都可以,我就不信凭咱们慕容府还动不了她一个黄毛丫头。再者,剑儿在苗疆物色了一个绝色女子,本打算过些时日献给皇上,既如此,我就飞鸽传书给剑儿,让他将此女赶紧献给皇上,皇上有了绝色美人,对沈如芝的心也会淡些,就算皇上忘不掉沈如芝,圣旨也未必会下得这样快,这恰好给了我们动手的时机。”

    “女儿只想如此,只恨不得拿了那把红缨枪将那两个贱蹄子的脸划烂了,女儿就不相还斗不过她两个了,二丫头倒还好说,心机儿算不得深,最最可恶的是那个三丫头最是刁钻古怪,又习得一手的好医术,老太太曾经派了十几个杀人在烟霞山下劫杀她都不得成功,母亲你想想这三丫头到底是人还是妖?”

    “屁话!”慕容老夫人伸手就狠狠的往大夫人眉心中间一戳,又道,“这世上哪来的妖……”正骂着,眉心一动计上心来,冷森森道,“你这话有点意思,既然这三丫头如此难对付,不如就让她做个妖,就如当初你府上的四丫头成为画皮怪物一样,咱们可以施点法子让那三丫头也成为人人唾弃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妖星。”

    大夫人一听来了几分劲,那脸上的颜色也松动了些,肿肿的眼泡突出来似个金鱼眼睛,她点了点头道:“还求母亲指点迷津。”

    慕容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如今宁西灾疫就快平息,但也保不定会平地起风波,只要弄死了沈致远,再鼓动人趁机发动暴乱,到时必会弄得人心慌慌,皇上本就为宁西灾疫之事烦心,前儿个还找了钦天监夜观星相,你说到时若再起暴乱,沈致远一死,只要钦天监监正在皇上面前稍微一提点就说乱世天煞妖星降世,那三丫头还不背上个克父克母克国运的名声,到时就算她再厉害,那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她还能厉害的过皇上。”

    大夫人眉色动了动,又指着桌上的莲蓬儿汤道:“母亲说这些话口干,先喝点汤解解渴,外面也热,这汤也能解暑气。”说完,又道,“就为着这么一个小贱人要费这么大周张?”

    慕容老太太刚要喝汤,一听此言,便把汤往漆盘子里一放,精致的汤色撒落下来,五种颜色混合到一处,倒弄的不红不黑的了,她指着大夫人又道:“你这孩子这么些年在碧云庵里待傻了不成?如今竟一点世事不知,沈致远本就与你大哥有嫌隙,这就不说了,那是久远的事了,如今沈致远是太子党,你父亲也是太子党,只是一山难容二虎,谁不想独占那份功劳,何况若宁西发动暴乱,皇上必会调动你侄儿回宁西镇守,皇上忌讳着平南王功高震主,而我慕容家韬光养晦从来不做那占头拔尖若皇上嫌疑的事,所以也不曾为你两个侄儿争取,剑儿倒还好驻守在南边,雨儿驻守在西北,那是个极荒凉的地方,雨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让他回来了,若镇宁西灾疫有功,到时你父亲再暗中谋划打点,雨儿归京之事指日可待。”慕容老夫人一口气说了此处,却觉得口里有些干,低眸一看那莲蓬汤都成了烂叶儿汤也喝不下了,只接着道,“你当我慕容府会为了那个小贱人费这么多事,她也配,不过是顺脚踩蚂蚁的事。”

    大夫人听后异常兴奋,那三角眼里放出异彩灼灼,竟腾地一坐伸手就往床沿上一拍,大笑一声道:“母亲未雨绸缪,当真是高瞻远瞩,只是此事需得精心筹谋方能成事。”

    慕容老夫人眼里冒出一道骇人精光,只沉声道:“你大哥虽然废了腿,可心却没废,他与你父亲和你侄儿共商大计,扫除障碍,只等太子登基,这朝堂就是我慕容世家的了,谁像你整日介的将自己关在那见不得人的庵堂里闭目塞听,做个活死人,过去你父亲多么疼爱你,连你大哥都得不到他那样的重视,你从前也还算上进,成为当朝第一女将军,你父亲为你骄傲的什么似的,结果呢?结果你却愚蠢至此,将自己大好的年华都葬送在庵堂里。”

    “女儿再不会了,女儿既然出来就必不会再回去。”

    “还算是个明白人。”慕容老夫人眼色起了几分怜意,又叹道,“说了这半休的话,也该去看看萱儿了。”

    “母亲,萱儿还不知道自己跛了脚。”大夫人抬眸无奈道。

    “我知道,现在她需先把身子养好,这件事以后再跟她说吧!”慕容老夫人起身大跨步的就迈往了另一个屋子,又与沈如萱说了些体已话,然后又去了康仁阁看望老太太。

    这两人脾气性格本就不对付,彼此看不惯,不过就是说了些情面上的话,慕容老夫人又回了盛园交待了大夫人几句就带着一群侍卫丫头浩浩荡荡回府去了。

    大夫人精神大振,连那背上的痛也减少了几分,当今太子是个懦弱无能才智有亏的人,若他登基,慕容家即可干政,到时呼风唤雨,有什么不能的,想着,就连心中那些个悲份也少了几许。

    或又想到老太太手中捏着她致命的把柄,倘或在皇上未死之前泄露出去,她慕容家必会遭灭顶之灾,她必须要将那封信弄来,若老太太再不识相,就直接杀了她,再搜了她康仁阁,她就不怕搜不到那封信,这些事待她身子好些就可行动。

    谁知还未等到她身子好,到了近晚时分就从慕容府传来了一个不甚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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