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锣鼓喧天,一派祥和。

    后院一片哀凉,落叶无声。

    冬至端着汤药,推开陈旧的门,“姑娘,你今日好些了吗?”

    床铺上面的人消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领口处的半截锁骨像是锥子随时都能戳破那苍白的一层皮。

    孟知意脸色白如纸,靠在病床前,掀开眼皮子,只一眼就瞧见冬至额前到左眼的大片淤青肿胀。

    开口的声音细弱,“冬至,你如今也是他的妾室,无需来伺候,回去吧,免得又遭来毒打。”

    冬至本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但是被周永恒给抢了去,还不许冬至过来瞧她,不然就会遭到毒打。

    冬至不在意地伸手拨了拨发丝,遮挡住伤痕,跪在孟知意的床前,“姑娘,没事,他今天同时迎了许家小姐和一个歌姬进门,正高兴着呢,顾不得咱这。你先将药喝了。”

    怪不得前院这般热闹,算起来这应当是周永恒第十一个妾室了吧。

    就连许家姑娘都嫁过来了吗?

    这要是一年前,说心高气傲的江南首富家孟家千金,要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共侍一夫,谁会相信?

    孟知意勾起一抹嘲讽,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忽然说:“冬至,我想吃南街的糖葫芦了.......”

    尤记得小时候她嘴馋,又胆小,就让冬至溜出去买了糖葫芦。糖葫芦她吃到了,冬至也遭了父亲一顿板子。

    如今孟家没落,最后守在她身边的也只有冬至了。

    “好,姑娘,你先喝了药,我晚上就去买来。”冬至满口答应。

    姑娘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她就算是钻狗洞也是要去买来的。

    到了晚间,漆黑的夜里忽然传来了尖叫声。

    孟知意被惊醒,听了一会,确定是外面传来的纷乱嘈杂的声音。

    这个时候应当是周永恒的洞房花烛夜,难不成他又搞了什么新花样?

    她披了外袍,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廊下查看。

    “姑娘!”

    冬至破门而入,半边肩膀都是血迹。

    “姑娘,周家和朝廷官员勾结,被抄家了,好多人都死了,姑娘,我们趁乱跑吧!”

    孟知意扶住脸色苍白的冬至,点点头。

    苟延残喘都比在周家强。

    两个虚弱的人还未走到门边,就见着有两个带刀的官兵一脸凶煞的踹开了门。

    其中一人声音惊喜,“这里还有两个,应当是孟家大小姐,抓了她去领赏!”

    冬至连忙将孟知意护在身后,低声道:“姑娘,你先走,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官兵毫不留情,一刀给劈倒在地。

    地上的冬至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孟知意,手臂卸了力气,怀中揣着的一串冰糖葫芦也滚落在地上,粘了灰扑扑的泥土。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孟知意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眼前只剩下了望不到边的猩红。

    孟知意身子一抖,扑上前去扶冬至,双臂软的试了几次连冬至的手都拉不起来。

    “冬至冬至,冰糖葫芦脏了,你要给我重新买啊.......”

    不远处的门口,慢慢踱步而来一个颀长身姿的男人。

    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她之前抛绣球选的夫婿,那个每日对着木头雕刻的落魄书生,陆南风。

    被周永恒关在后院这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还算是熟悉的人,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陆南风!”

    她尖叫一声,想要获得帮助。

    那人只是淡漠地瞧她一眼,声音如寒风刮过耳廓,“不服从者,杀了便是。”

    他这样说。

    没有一丝感情。

    杀了.......我,我不想死啊!

    谁来救救我!

    孟知意想要跑,拼了命的拽起地上的冬至,摇着头往后面退。

    别过来!!别过来.......

    “啊!”

    猛然间,压在胸口的慌张不安和沉重,随着这口气冲破了桎梏。

    孟知意赫然睁开了不安的眼眸,眼底压抑的痛苦哀伤逐渐化开,眼前正红色的喜帐也慢慢清晰。

    她坐了起来,一眼看见了对面圆桌上面坐着的陆南风。

    他一只手拿着刻刀,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冷气息。

    额角到下颚两道血迹蔓延,额头上面的青肿伤口裂开一道口子,正在往外流血,不远处的地上正躺着一个雕刻到了一半的木头。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梦中的那张冷漠寡淡的脸和眼前的人很快重叠,孟知意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整齐的喜服,还有这屋内喜庆的陈设。

    她做梦了。

    只是个梦而已。

    这个梦冗长又真实。

    梦里因为父亲被竞争对手气的急血攻心,昏迷不醒,祖母让她立刻成亲,为父亲冲喜。

    她便抛绣球成亲,孟知意故意往祖母提前安排好的周永恒站的位置相反的方向扔去,最后绣球落到了陆南风手中。

    陆南风虽然五官清隽,但眉上有一道疤,破了相,心高气傲的孟知意自然更是看不上。

    抛绣球声势浩大,孟家又是江南首富,这么多人看着,当然不能言而无信。

    婚后,孟知意各种针对羞辱,一直作的陆南风同意和离。

    但这也是孟知意乃至整个孟家不幸的开始。

    她二叔趁机掌管了整个孟家,做主又将她嫁给了周永恒,妹妹忽然消失,生死不明。

    周永恒气她是个破鞋,当时抛绣球也没选她,婚后更是变着花样羞辱,折磨.......

    孟知意紧紧地捂住自己猫抓一般的胸口,下意识地在枕头下摸索着防身的东西。

    直到此刻孟知意才明白,为何陆南风在孟家受到了那么多的屈辱,却也只是在一年后才同意和离。

    原来,他是有任务在身的。

    “姑娘,怎么了?”

    冬至推门进来,看见陆南风头上的伤,吓了一跳,连忙走到了孟知意的身旁。

    又压低声音,“姑娘,姑爷头上的伤是你弄的啊?”

    这么一提醒,孟知意才想起来。

    成亲当天太累了,她好像眯了一会,醒来见到陆南风坐在圆桌旁,连她的盖头都没有掀开。

    孟知意当场气的就夺过他手中的木头,狠狠往他的头上扔了过去。

    “冬至,去喊郎中过来。”

    虽然还不知道陆南风的具体身份,但是眼下孟行还没有醒,可不能再树敌了。

    冬至走了出去,孟知意犹豫片刻,拿着帕子走到了陆南风的身边。

    “你要不,擦擦.......”

    陆南风缓缓抬眸看了一眼孟知意,凉薄目光并未停留。

    尴尬。

    好歹现在两个人是过了明路的夫妻,陆南风利用孟家女婿的身份,孟知意也要利用好陆南风。

    她声音软了软,“夫君,对不起,我起床气有些大,没看清楚人,你不会介意吧?”

    堂堂孟家千金骄蛮豪横,错的都是对,给谁道过歉?

    陆南风此时也惊讶的微挑眉头,寡淡的眼神在孟知意勉强还算是真诚的脸上扫过,然后,轻呲一声。

    孟知意何时被这样冷漠的拒绝,一时间大小姐脾气上来。

    她也懒得热脸硬贴上去,拧着眉顺势坐在圆桌上。

    陆南风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微微错愕。

    心说这女子不愧是首富千金,动辄就生气了。

    看她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其实,孟知意只是在想梦中的事情。

    虽然有了梦的预示,但是她还真的没有头绪。不过主要还是先稳住孟家大权。

    郎中很快就过来,看了一眼穿着喜服的人左右而坐,各自板着脸,觉得稀奇。

    孟家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看样子这位孟家千金是真的不喜欢这位郎君啊。

    再看陆南风的伤口,更是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看样子以后这郎君在孟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哎,这富贵人家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陆南风任由郎中处理好伤口,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郎中临走的时候甚至留下了一瓶药,甚是可怜陆南风才第一晚人就已经被折腾的麻木了。

    “姑娘,时候不早了.......”

    冬至觉得今天的孟知意表情实在有些诡异,一会惊恐,一会痛苦......坐那一直发呆。

    陆南风跟着站了起来,冷漠道:“我去书房。”

    和梦中一样,陆南风从未在她房间留宿,一直都不愿意碰她,避之不及的样子。

    梦中她没有细想,如今却明白,陆南风的目的不是她,更不是想继承孟家家业。

    翌日。

    孟知意顶着失眠的青黑眼眶,被冬至服侍着穿衣服。

    “爹爹那边如何了?”

    在梦中成亲的第二天,孟行貌似就醒来了。

    话音落,外面传来杨妈妈的声音,“大小姐,老爷醒了。”

    这话,太过熟悉。

    即便是孟知意心中存疑,此刻也不得不相信那梦中发生的一切.......

    急匆匆换了衣服,孟知意就去看了孟行。

    屋内站了许多人,大夫也把完了脉。

    孟老太太也非常的高兴,正低声和孟行说着话。

    孟知意想起梦中的情景,孟行确实醒来了,但也一直缠绵病榻,不过也只坚持了半年时间,便撒手人寰。

    这时,站在孟老太太身后的柳氏,也就是她的二婶忽然说道:“大哥醒来也多亏了知意。可是苦了知意,嫁了这样一个破相的男人。”

    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孟知意略带疲惫的脸,承诺道:

    “知意放心,等风头过了,祖母会为你做主的。”

    这话无疑就是承诺到时候找个理由要二人和离。

    当时梦中的孟知意听闻这话,羞辱起陆南风更是变本加厉。

    可如今,她可没有这个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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