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回到宫中,看见正前方的两道身影时,心里一动。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和延瑞会在宫门口等着的。

    月亮被云遮住,走到近前才发现,不似平日里兄长似的春风拂面,此时的祝熠瑄展现出了对待旁人的君王之姿,他的脸阴沉着,隐有怒火浮现,只是眼下人多,不便发作。

    两旁的侍卫知道是自己把长公主放出去的,险些酿成大错,此时都恨不得躲出十丈远,不叫皇帝注意到自己才好。

    “回来啦?下次可别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延瑞迎上来,拉过瑾安的手:“怎的这么凉?可别是伤着哪儿了?”她质问的目光投向沈怀铮。

    瑾安忍了一路,此时也想知道沈怀铮是个什么表情,便跟着转头看了过去。

    后者微低下头,是一个请罪的姿态。“臣办事不力,没能尽快寻回长公主。”

    原来一切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皇命,是任务。她究竟在期待什么?沈怀铮对她的另眼相看吗?可是在沈怀铮眼里,她就是长公主啊,难道除了这个身份,还能有什么别的吗?

    合该是这样的。指望着从沈怀铮那里得到什么回馈,本就是祝瑾安的错。

    她在心底自嘲,语气也有些拿捏不好,说出口时添了一分酸涩:“有沈同知在左右,自然不会伤到半分的。”

    若搁在平日里,瑾安也许会生出些心思,和延瑞说说自己被沈怀铮抓住的胳膊痛到抬不起来。

    但现在……

    瑾安只觉耳畔扬起一小阵风,延瑞在一旁惊呼,刻意压低了声音:“皇兄!”

    而一旁站着像一杆银枪般的沈怀铮半跪着:“臣罪该万死。”

    瑾安看着这瞬息间发生的变故——沈怀铮拦住了祝熠瑄的手,祝熠瑄想赏自己一耳光的手。

    “你好得很啊。”祝熠瑄心中郁结,自己不过是想拍拍瑾安的肩膀,这一个两个的。他一甩袍袖,“还不随朕去见母后,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

    延瑞正要跟上去,见瑾安愣在原地,似有话要对沈怀铮说,她一把拉过瑾安:“想什么呢,快走!”

    “你走了,才是对他好。”瑾安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延瑞拉她不动,便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确实是这个道理,还是别惹祝熠瑄更不快了。瑾安跟着延瑞转身走了。

    只剩下还跪在冰冷石板路上的沈怀铮,和更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

    ……

    三人刚进了仁寿宫,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的哭声。

    “我的儿啊!怎就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也不带个人跟着,万一出了事,可叫我怎么办啊!”太后倚在榻上抹泪,见了瑾安更是直接要下榻去迎。

    瑾安见太后这个样子,之前那些暗中滋生的嫌隙都被太后的泪水抹平了。她快步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榻前:“瑾安知道错了,下次……”

    “你还有下次?!”祝熠瑄怒道,“不是你错,是朕错了!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瑾安看着擦拭泪水的太后,一旁站着的嬷嬷在低声劝她保重身子要紧,祝熠瑄立在一边,似是不愿意看见她一般,延瑞一脸为难,微蹙着眉。

    她的声音很轻地说道:“没有……没有下次了。”也不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局面。

    “你皇兄的意思是,”太后止住泪水,若不是脸上还有半干未干的泪痕,没人能猜到她方才是那般伤心的样子。这位眼泪收放自如,不输于任何一个戏班里艺人,台上名角儿的太后轻轻抚着瑾安的头发,“下次若再出宫,一定要知会左右。”

    “你究竟知不知道,若你真有什么不测,丢的是谁的脸面。”祝熠瑄接过话头,语调也降了下来,只不过这种平静更为骇人。

    他接着说道:“你究竟有没有半点作为长公主的自觉?”

    不测……指的是何种不测,丢脸,说的又是何种丢脸。瑾安已经猜到祝熠瑄假设的是什么情境了。她刚有些温热的心被这母子二人浇得半点火星不剩。

    “皇兄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瑾安!”延瑞在一旁做和事佬,“好了,瑾安知道错了。你也知道,皇兄是太过着急,他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

    “关心则乱啊,皇帝。”太后沉声道,似乎含了些许斥责之意,她又转而对瑾安温声道,“瑾安啊,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老身便是一万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姐姐。”

    “起来吧,孩子,地上凉。”

    “也不怕你们笑话,虽然在这皇宫中,做到了太后的位置,”太后叹道,“可老身实在不知怎么对你才是好的,我心中这亏欠,不知如何弥补啊……”

    “或许有个人看顾着你,才是最为妥帖的。”

    瑾安一愣,不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就听她接着说道——

    “给你找个好人家,这样百年之后,老身也不至于无颜去见你的母亲。毕竟哪个做父母的,不担心子女的归宿呢。”

    此话一出,且不说瑾安,就连延瑞,还有方才火冒三丈的祝熠瑄都愣住了。他们压下了心中疑问,先是捡了些太后千岁之类的话说了,可太后。

    她摆了摆手,自顾自说道:“老身会为你留意这京中的好儿郎。等你出嫁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有你夫君陪同在侧,老身才能真的放心啊。”

    太后完全没把这些人的表情放在眼里,歇下了。几个人从仁寿宫出来,心思各异。祝熠瑄不得不去思考太后口中瑾安的婚事,她想怎么做想选谁?是不想多耗费时间,按捺不住了?

    “瑾安,合适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找到的。”延瑞隐约觉得自己妹妹是倾心于那个锦衣卫的,虽说她不赞同,但若是依着太后的意思……还不如让瑾安选个自己喜欢的。

    瑾安不敢相信,是不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换了另一张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是不是,把这一切又绕回去了……

    若再由沈怀铮送亲,自己路上遇袭被害死,最后沈怀铮生死不明……

    难道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明明改变了不少,不会又兜兜转转回到原地了吧?

    “瑾安?”延瑞见瑾安没应,以为她是烦心突如其来的婚事,仍旧开解道,“母后今日只是提起,那人也不是隔天就会凭空出现的。你若有喜欢的,不妨和她去说说?”

    瑾安看向延瑞,摇了摇头。

    “多谢二姐,今日让你跟着受累了,回去歇息吧。”

    “我没事,明日再去找你玩。”

    那边的祝熠瑄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你二姐是要出嫁的人了,可不像你,整日无所事事。”

    延瑞碰了碰瑾安,冲祝熠瑄那边扬了扬头。

    瑾安磨蹭过去:“皇兄,今日害你受累,对不住。”

    看见祝熠瑄抬起手,瑾安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那手只是落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也是重重地拍了两下。

    “你啊。”祝熠瑄放下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发现你不见了之后,皇兄担心的不行。我就说,皇宫戒备森严,还能有谁把你抓走不成?肯定是你自己出去玩了。可等到天黑还没见你回来,你又什么人手都没带着。”延瑞拉起祝熠瑄和祝瑾安的手,“下次可别这样了,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躲在暗地呢。”

    三只大小不一的手叠在一起,瑾安的手下面是延瑞在拖着,上面又覆着祝熠瑄的手。“这一方天地,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啊。只有我们,才能护你周全。”

    延瑞笑着叹道:“竟有些怀念皇兄还在王府的时候了。”

    祝熠瑄似乎也想起了当年那段日子。他回望浸入夜色的仁寿宫,神色不明地说了句:“走吧。”

    几人往外走,就要各自回去,瑾安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道:“沈同知他——”

    没有皇帝的旨意,他怕是还跪在原处吧。

    祝熠瑄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还是延瑞说:“皇兄已经叫他回去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都什么时辰了。”祝熠瑄按了按额角,把手背到身后,跟着的太监心领神会,悄悄遣人去找沈怀铮,传个让他回家去的口信。

    “这几日你给我老实待在宫里,哪也不许去。”

    想了想又道:“明天去看看张贵妃,她也惦记着你。”

    真的是许久没去看张贵妃了。瑾安想到这里,就没由得想起来永福。

    她恶狠狠地看着祝熠瑄:“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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