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怀铮回的倒是快,没几天就送进来一本地方志,讲的是羏国的风土人情和地理习俗。
瑾安拿到手之后说不难过是假的,那种既希望沈怀铮听了自己的劝告,又希望他坚持上书的情感在来回拉扯。她看着这本不薄不厚的册子,沈怀铮还真是周到,这是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那边闹出笑话吧。
这等好意也叫她心中生出一丝熨帖。
现在了解了解也好,就当打发时间了。瑾安坐在榻上,窗外吹进来的风先帮她把书草草地翻了几页,没想到还是本带图的书。瑾安兴致上来了,吩咐雪晴去准备茶水,再熏上梅花香,她打算细细地看。
看着看着瑾安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她心里不想去和亲的念头也跟着被放大。
这是什么地方啊,这羏国百姓过的日子,看起来比自己没进宫没做长公主那些年还苦。瑾安忙喝了口茶压压惊,她看着书中的插图,上面所绘情形,怕是还没等自己完成使命,名留史册,活生生的人到了那里,不出月余,就要命丧黄泉了。
瑾安心中惊骇,把书搁在案上不再去碰。
看羏国那使者的样子,羏国倒也不像是书中所写这般恶劣,可书还会骗人吗?
……
“你叫我送给长公主的那本书,究竟是何用意。”沈怀铮一下一下地擦着佩刀,那刀叫他擦得快能照出人来了。
【你真是榆木脑袋,没看出来那丫头不想你和皇帝起争执吗?】武神系统道,【吾略施小计,改了些内容,也叫她知道那羏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轻易去不得。】
“区区小国,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殿下她自然懂得。”
【是啊。她懂。那她为什么要叫你打消出征的念头呢?】
武神系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吾真想看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你倒是说说,和亲一事尚未有个定论,你为什么急匆匆地去找皇帝?】
“公主和亲,于国家是受辱,何况如今不是我们外临大敌的情况,这么做实在没有必要。那羏国做的好梦。”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说起来,长公主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她姐姐都嫁人了,轮到她是早晚的事,不嫁到羏国,也是会嫁到别人家。不是很多人都惦记着?】
“长公主的婚事,轮不到我一个做臣子的操心。”沈怀铮收刀入鞘,“唰”地一下。
武神系统从他身旁跳开,拍拍袖子:【是了是了,有句话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你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你接下来得任务就是,阻止长公主和亲!顺利完成的话……】
沈怀铮打断祂:“你说什么?”
【很久没给你安排任务,你怕是忘了我是来做什么的。看你本来就有意,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很轻松吧。】武神系统摆摆手,【早晚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现在这么不情愿,真是年轻人啊……】
沈怀铮冷冷一笑:“好啊。我记得上次有件事你说得含糊其词,我不再提起,你也当我忘了是吧,想这么糊弄过去了事?”
【吾那是……怎么说也是为你好!】武神系统有些心虚,见沈怀铮额角青筋凸起,估计是在咬牙切齿骂着呢。祂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就红了眼角,佯装哭泣地:【你们都欺负吾,你不识好歹,天啊,吾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沈怀铮抓起茶盏,冲着武神系统的虚影砸过去。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他是见了就烦。
他又开始头疼了。被他压在心底的记忆也涌了上来。
小时候父亲忙于公务,时常领兵打仗,一去就是好久,母亲在家中管着大事小情,也不大理他,陪着自己的就只有个常来走动的小姨。
可母亲却说小姨不安好心,是要带坏他。整日里只顾着玩,不去读诗书兵法,是小姨的过失。
后来他听人说,小姨不是母亲一母同胞的姐妹,是嫁过来时不得已带到将军府的。她本是一个婢子,被买回家伺候母亲的,之后又有传言,说小姨本是在外头养着的,因为小姨的娘过世了,这才把她接回府。
这事也是母亲快嫁人时才知道的。外祖父病重,托孤一般把她交到母亲手上。叫姐妹俩互相帮衬着。可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母亲素来宽待下人,有个年纪相仿的婢子跟在身边,自然高兴,只当自己多了个姐妹。可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后,和小姨情同姐妹的这情已经没了六七分,更别说如今了。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在她眼中,小姨心术不正,早年间分了她的父爱,现在又要来抢她的儿子,抢她的夫君。小姨是个祸害,是给她做过婢女的人,是要分得家产的人。唯独不是她的姐妹。不再是,再不会是。
可即便如此,不久后小姨还是成了父亲的侍妾。
母亲本就和小姨面和心不和,现在更是闹得难看。母亲不屑和父亲吵,但这件事她绝对和父亲说过不止一次。
沈怀铮许久没见父亲了,他仰慕退敌千里,保家卫国的父亲。他想听父亲给他讲讲沙场上的事。他到了书房,却听见父亲告诉母亲,要迎娶小姨的事情。
“你不是总记挂这件事么,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免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你对得起铮儿吗?”他听见母亲冷淡的声音。和父亲比起来平静许多的声音。
“既然提到铮儿。”父亲笑了一声,但沈怀铮知道那不是人在开心时会发出的笑声。
父亲接着说:“你放在那孩子身上的心思有多少?我每次回府,见到的几乎都是她在陪着怀铮,你这个当母亲的倒不知在做什么。”
“她陪着铮儿胡闹,教铮儿不学无术,你也觉得她好吗?”母亲质问道。
“那你呢?”
母亲不再争辩。过了一会儿有隐隐的抽泣声传出来。
“好了。操持家务辛苦,你不得空管教怀铮,自有她来管。”
父亲似是累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次我能在家待上一段日子,正好就把这事办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父亲不也是如此希望的吗?”
沈怀铮听见母亲控制不住的哭声。
父亲见到在门外的他愣了一下,然后拉着他的手,问:“以后小姨就住在家中了,天天陪着你,怀铮开心吗?”
沈怀铮是开心的,可是娘在哭……
父亲见沈怀铮看向屋内,便道:“你外祖去世,她难过着呢。”
小姨变成了姨娘,沈怀铮知道母亲是为这事哭的,并不是为外祖父。沈怀铮想走进去,但他想,若他真的去安慰母亲,只会换来饱含呵斥的一声“走开!”吧。
他想起来母亲常说的,娘是为你好,离那个女人远点,她除了带你玩能教给你什么?你是将军的儿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要娘告诉你吗?别负了你爹的威名……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小姨成了姨母,待他没有什么不同。但沈怀铮却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年岁渐长,跟着先生学四书五经,跟着父亲的部下学舞刀弄枪,尽管沈怀铮心里清楚自己儿时的快乐是姨娘带给他的,但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有理想抱负,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如母亲期望地样子成长着。
沈怀铮第一次和父亲上战场,回来之后满腔热血,少年心性,想找个人说说这次的经历。但他不会去找母亲说,母亲听过只会淡淡撇来一眼,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没什么值得到处说的。
他想起了姨娘。姨娘有了身孕,也许他的弟弟或者妹妹会喜欢听。他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有一个小女孩坐在他旁边,一边吃着他带回来的东西,一边听他讲自己上阵杀敌的情景。
沈怀铮笑着跑进姨娘的院子。那是少年该有的样子。明朗,热烈。
然后他看见了满园素缟。
姨娘走了。连着那未出世的孩子。沈怀铮只道世事无常。他没见着姨娘最后一面。
父亲没多大反应,一切按部就班。送走了姨娘,院子就空下来了。之前伺候姨娘的人,被母亲解了奴籍。
姨娘待下人不错,主仆一场,带些东西离开全当留念了。沈怀铮便叫他们去院子里收拾姨娘的遗物,这又叫母亲心生不悦。
他看着这些人只拿一两样做个念想,一个个谢过恩就走了。姨娘恐怕一生未出过宅院,这首饰被带走了,倒像是带着姨娘去游山玩水了。沈怀铮想着,往后他们若打算做些小生意,也可当成本钱。姨娘心善,知道了也会宽慰的。
一个婢子“哎呀”了一声,小声道:“怎么这些信还在这里?”
沈怀铮走过去,那婢子把一沓信纸递给他。
姨娘的字还是母亲教的。他叹了口气,一页一页地看着。大多是寄给父亲的,也有几张是写给自己的。日常琐碎罢了。
“怎么没有寄出去?”
婢子不说话,只低着头。
“姨娘都去了,少爷别问了。”
沈怀铮差点被气笑了:“好,你不愿说就和我去见夫人!”
“别!少爷,就是夫人……夫人不许的。”
“怎么会……”
这婢子眼神闪躲:“姨娘收不到回信,后来是夫人拿着信告诉她别再寄了,加上之前听到几次战报,姨娘便……一时想不开……”
沈怀铮再没踏进那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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