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又坐在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这是什么情况?该不会……该不会自己又死了一次?又重来了一次?若是真的,为何自己可以死了又活还来了两遍?可要是真的,自己又是怎么死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还是说……之前的种种皆是在梦中?这一次才真是回到了沈怀铮接自己回宫那天?
正胡乱想着,车帘被人掀开,光透进来,瑾安下意识想抬手遮挡一下,没举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绑了起来。随即就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像是有谁在扇人耳光的那种声响。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来:“醒醒吧!啊!这一个个的,还当自己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呢?等到了地方,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再这么端着懒着,等着你们的可就是鞭子板子了!”
瑾安这下是彻底醒了,但还装着睡。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痒,手也麻酥酥的,只能偷偷动几下手指来恢复一下知觉。
又听到周围添了许多啜泣的声音,可还没等她细分辨,马上就被人踢了一脚。
瑾安不得以只得睁开了眼睛,便看见眼前半蹲着个瘦削的妇人。她穿着粗布麻衣,但脸上干干净净的,头上还戴着四五支样式不同的金钗,再看看周围,那些姑娘穿着得体,却头发散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估摸着都是从这些姑娘头上摘下来的。
“哟,还敢瞪我。”妇人意图伸手去捏瑾安的脸,又被她一下子挣开,怒得一个巴掌就要打下去,“反了你了!”
“王婆子,下手轻点,打伤了脸可就不好看了。”外头传来个少年懒洋洋的声音。被叫做王婆的妇人讪讪一笑,收回了手。
她改去抓着瑾安的头发,道:“知不知道,这里面就你出身最低,人家这一个个的,都是千金小姐,金贵着,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在我这装硬骨头。带上你是亏得你生了这副好皮相,将来你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要谢我的时候呢,别不识好歹。”
“不过,你要是不听话,砸了老娘的招牌,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王婆又转过身,一个个指着周围的姑娘:“你们也是,等到了地方,都写信叫家里拿钱来赎人。赎不了的,就也等着和她一样吧。”
听了这话,那些姑娘哭得声音更大了。好些个哭着喊着要笔墨,要现在就写的。
“哭什么!不过是给你们换了个地方,过的还是富贵日子。”王婆说完,扭着身子又出去了。
瑾安打量着周围,粗略数数,少说这辆马车里也有十个姑娘了。这还不像一般的马车,四周都是粗木头,倒像是个押犯人的囚车。外头又用黑布盖着,想也是落了什么贼寇手中了。
不知道那个老妇人怎么样了,瑾安隐约记得,自己是送她回到家之后才被弄晕带过来的,希望他们没有对那老妇人下手。
瑾安转头去问旁边的姑娘,她们是从哪个地方被掳,又是被怎么带到这来的,可惜一问之下,姑娘们除了哭得声音更大了,完全没说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理不出个头绪来,自己是真的要被卖了,还是也要和她们一样写信回家?若是后者,自己又要怎么写,写给谁呢?
又在路上晃荡了许久马车才停下,下了车才发现已到了深夜,只有引路的人手里提着灯笼,四下里看不清楚,不知道究竟被带到了个什么地方。有几个姑娘许是一路上还没哭够,现下双脚落地了,脸上又挂了泪珠。
她还想再多看几眼周围的环境,就被推搡着进了院子,前面的姑娘被带到一间屋子,瑾安又跟着剩下的三个姑娘被带进另一间屋子。
“写吧!”
那王婆拿了一沓纸进来,往桌子上一拍:“一个一个来,都给我好好写着。”
又走到瑾安身边,拿眼睛斜睨着她:“你么,就不用了。你什么底细我都知道,这钱你家也拿不出来。不过我看你倒是可以跟着我一起干。”
“干什么?”瑾安惊道,“做这种丧良心拐人的事情?”
“你呢,就帮我看管着这些人,到时候谁的家里给了赎金,谁家里没给,你都给我记到账上。跟着我,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做不来。”瑾安看着王婆,实在想不通,她和一个被抓来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做不来?那可就只能把你卖了。”王婆打量着瑾安,“本来我就是想把你卖给个什么大户人家做个通房小妾的,要不是那小子提议,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事呢。”
王婆收走那些信,临到了门口又对瑾安道:“你可好好想想,明日一早给我答复。”
“听说这里的王员外,最喜欢你这种清丽可怜人儿的。”
那几个姑娘见王婆一走,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瑾安也自己找了个位置,看她们没有逃跑的想法,是等着家里来赎人了。
对她们来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屋子里没床,连稻草也没有。看起来这伙歹人是不打算在这里多留,这地方八成也不会是他们的老巢。瑾安抱着腿挨着墙坐着,那几个姑娘哭着哭着也睡着了。
她透过破洞的窗子看外面的月亮,突然就想起了乘风。鹤鸣楼的人不会因为自己不在了,就把它卖了吧……
自己确实和这些姑娘不一样,要是真的被卖了,半路是一定要逃的。不过若没跑出去,祝熠瑄他们倒是可以真当自己是个死人了。
至于今日,她实在没力气折腾了。不说自己昏了多久,就说醒了之后,她一口水都没喝上,更别说饭了。瑾安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空了,什么也没想,就直愣愣地发呆。
“喂!出来呀。”
外面传来模糊的声音,瑾安吓得一抖,看了看睡在不同角落的姑娘,没有醒的。她便慢慢地歪倒着靠在墙上,双眼微闭,装成熟睡的样子。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的脚步很轻,瑾安抠着手指,让自己装睡尽量装得像一些,别紧张过头反倒睁开眼睛。
那人走到瑾安身前便停了,唯一的月光被遮住,瑾安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是敌是友,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不行,这样自己迟早会绷不住。她感觉到面前这个人蹲下来了。瑾安决定吓退这个人。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手撑着泥地就要站起来,结果因为好久没吃饭,起来得太快,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
来人确实被瑾安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他看着瑾安突然凑近,下意识往后一躲,也踉跄了半步。真是好险,自己要是没闪开,岂不是要亲到了……他摸着嘴唇,脸有些发烫,又赶紧放下手去拉瑾安起来。
瑾安以为这人是要抓她,干脆叫醒那几个姑娘,兴许还能帮帮自己,一起将歹人制服。可没想到这人反应这么快,自己刚透出半个音,就被捂住了嘴。
“别出声。”这人俯下身凑到瑾安耳边,小声道,“和我出去,我不是坏人。”
是当时赶马车的少年。
瑾安听出他的声音,不知怎的竟放下心来,觉得这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不会害她的。可是他说的是“出去”而不是“救你出去”,这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瑾安在少年的搀扶,也可以说是挟制下,一前一后侧身从门缝里挤出去。这是个废弃的宅院,到处都是荒草,长得快有半人高,少年拉着瑾安走到一处抄手游廊,才用正常声音和她说话。
他献宝似的从一旁拿出个食盒:“快趁热吃吧,是不是饿极了?”
瑾安现在才得空仔细打量这少年。他比自己高出不少,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冷白,嘴唇微翘,正眉眼弯弯地看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这等买卖的人。
难道他是被抓来之后,被迫加入的?
“还要我给你打开是吧。真是娇气。”少年见瑾安不接过去,小声嘀咕着,把里面的菜端出来。
“没办法,找了一圈,这院子里就没有桌子,先将就着吃吧?”
尽管这少年看起来纯良无害,瑾安还是不敢吃。
“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没办法啊,今日只有这些了,我又不会烧菜,只能把自己这份留下来给你吃了。”看瑾安不吃,他倒是副很失落的样子。
瑾安想起了自己吃大锅饭那些日子,一直跟在身边可怜巴巴的小狗,她缓下语气:“这是……你留给我的?原本是你的饭菜?”
少年直接坐下,拿出碗筷放到瑾安那边,继而点点头:“我不能放你走,你再忍忍,等他们拿到银子就好办了。”
“快吃吧,不然真的要放凉了。而且他们等下若是找过来可就麻烦了。”
瑾安也坐在地上,看着他道:“我怕有毒,不敢吃。”
那少年眼中明显透着惊讶,似乎没想到瑾安会这么说。“那,那我先吃给你看?可是,我只带了一双筷子……”他微低着头,像是在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当作筷子来用。
少年拿过瑾安的碗,顿了顿,把里面的饭扣到菜上,又使力将它掰成两瓣。“等会儿你用盘子吃可以吗?这碗我掰得不好看。”
那碗的边缘锋利,少年的手被割伤了,还在流着血。他用半边碎碗当勺子,盛了点菜,就要送进嘴里。
瑾安忙伸手拉住他,又把筷子掰断,变成四截短的,递了过去。
少年笑了,伸出右手去接,眼看要拿住了,他又把手缩了回去,换成没怎么流血的左手接过筷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今夜的星还闪,他看着瑾安,言语间透着雀跃:“我叫沈怀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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