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是那护卫,忙起身拜谢。护卫双手扶住她:“姑娘这是作甚。行此大礼,我受不起。”
“昨夜风浪那么大,我又是被冲跑的,多亏你来寻我,这才活了下来。救命之恩,怎能不谢呢。”瑾安又问他,“你家夫人呢?她可安好?”
护卫伸出胳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昨天夜里也被救上来了。夫人掐得累了,此时正睡着。”
这伤瞧着都疼。“你还好吗?对不住,我……”
“习惯了,我皮糙肉厚的。夫人骂我也是因为,在救你之前我应该把包裹给她留下的,我忘了。”
瑾安心想,这位夫人的脾气也真是有趣,不知这包裹里究竟是装了多少金银珠宝,值得她这么紧张?
“对了。我昨夜已经去拜过船神,你身子若是好些了也去拜拜吧,这好像是他们的习俗。”
瑾安点头:“吃过饭我便去。”
早饭是清粥和小菜,她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饭菜虽然清淡,但却胜在份量够足,也很精细。见护卫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瑾安便邀请他坐下一起吃。
护卫给瑾安盛了一碗:“夫人吩咐,没她的允许不能吃饭。姑娘方才说要谢我的救命之恩?若是姑娘你为表谢意,我想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这人究竟是死板还是滑头?瑾安笑道:“是这样没错。快坐下吃吧。”
瑾安刚醒胃口也不太好,她叫护卫慢慢吃,自己出去寻船上的香工。表示要感谢一下船神和菩萨后,香工便带她去了船上供奉神佛的屋子。瑾安上好香拜了拜,又念叨了几句多谢菩萨救命之类的话。
“你该谢的是我才对。”
瑾安一惊,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熟悉。“谁在那儿?”
“若不是我昨夜心烦去甲板上吹风,发现你们之后又招呼人帮忙,你现在就要喂鱼了。”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瑾安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熟人!她喜道:“何明?怎么是你!”
自鹤鸣楼一别,瑾安中间又经历了许多事情,此时相遇,真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味。
如此说来,何明不仅救了自己和护卫,说不定那妇人也是他救上来的,理当行一大拜:“真是多谢你了。”
何明嘴上说着,“我们也是朋友了,你若这般客气,那便是见外了。”但还是站着受了这大礼。他把搭在臂弯的藕荷色披风递给瑾安:“江上风寒,多穿一件吧。”
瑾安心绪放晴,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同何明并肩走了出去。二人回到房间的时候,护卫已经吃完走了。何明看着过于干净的盘子和碗,笑着问瑾安:“看起来饭菜还算合你胃口,不如晚上就让他们原样送来?”
这盘子和碗干净得好像被舔过一样。瑾安哭笑不得,那护卫是饿成什么样了啊。
她单手握拳掩唇,清了清嗓子:“要不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送些带点儿油水的吧。比如肉什么的。”瑾安怕护卫晚上也吃不上饭,便如此说道。
“肉倒是有,可我记得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吃肉吧?”
“就是……嗯……也可能是我好久没吃了,难免会有些想吧。”她扯出脖子上挂着的玉,“这个先押在你那儿抵个饭钱?等我赚了银子再赎回来可好?”
何明低垂着视线看她,很是诧异:“你要把这玉当给我?”
“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所以不能给你。先放在你那押上几天成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为什么,瑾安感觉何明见到那块玉之后有些不对劲,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她见何明不说话,以为他觉得这玉不好,便补充道:“应该是值一些银子的。要不你细看看?”
“是不错。”何明凑近了看完玉之后,也没退回原处,他近距离地盯着瑾安,缓缓道,“且不说这玉的色泽和质地皆为上乘,单是这精巧的雕工就知是个难得的物件。我瞧着,送你这玉的朋友出手当真是阔绰。”
说不上来为什么何明会突然带给瑾安一种压迫感,总之她现在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也不敢看何明的眼睛,立刻点头表示认同。祝沅晞堂堂一个王爷,想来他的玉一定差不了。何况他还有个铺子呢。
何明接着道:“这玉估计是花了不少银子托人从西域弄来的,之后又请人在苏州制成的。这手艺——”
他用手指挑起垂在瑾安颈边的绳子,仔细端详着系在上面的那块玉:“这手艺倒像是陆子刚的。”
陆、陆子刚?!当年二姐出嫁时,想要些新奇玩意儿,结果遍寻京城也没什么入得了眼的。听人说苏州的陆子刚能够把金子和宝石镶嵌在玉器上面,她便想要一套。可京城到苏州一来一回又要上花不少时日,而且还不知道这人具体住在苏州的哪里。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想要从他人手里高价收一套陆子刚的玉器,可竟然没人舍得出给长公主。
这样的巧匠不仅被祝沅晞找到了,还做了块玉。
何明怕瑾安没听说过这人,不知道陆子刚的名头,便道:“就是那个技艺被称为‘吴中绝技’,经他之手的玉甚至可以和唐伯虎的仕女画相提并论的陆子刚。不过我听说陆子刚现在是专为皇家琢玉,你这位朋友当真花了不少心思。”
瑾安着实被惊到了,她咽了咽口水,就听何明阴恻恻地问:“如此珍贵稀有之物,你还要把它押在我这里吗?”
之前的何明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今日的他当真奇怪。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见了这玉就变得咄咄逼人了?在他的压迫下瑾安快要缩成一团。思来想去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就见何明转身坐到了木凳上,拿出两个杯子倒上了茶:“你还是好好留着吧,我们俩既然是朋友,这样的交情,还不够吗?”
见他收了那股劲儿,瑾安也放松下来。她接过茶杯喝完也不放下,用杯子压住嘴唇小声解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
“哦?那这么说,你和你家‘兄长’也是如此?”何明瞧着瑾安的可怜样子,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还没问你呢,之前不是在鹤鸣楼好好的做着厨娘,怎么一下子又漂到江上去了,还有,跟着你的那个人是谁?此行去羏国,可是要见你‘兄长’?他没跟着一起回京复命吗?”
瑾安便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了这些日子的经过。
“当真凶险,令人后怕。可要随我回京?”何明确实没想到,这些日子她一个姑娘家经历了这么多。
“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瑾安撑着脸,沈怀铮本就不是她兄长,更何况已经战死沙场,哪里还有这假的兄长了。她叹道,“原本没打算去羏国,现在看来是只能去羏国了。”
对于何明为什么会出现在去往羏国的船上,瑾安也有些好奇:“你又怎么会在这儿?这也太巧了。”
何明装模作样:“说明我们有缘。我心系故人,老天乐得成人之美,便引我们在此相见了。”
瑾安装出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会说话。”
“以前也不知道我的沈小兄弟是个女儿家啊。”何明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还是家里的事,我要去羏国做些小买卖。”
他说完便恍然大悟,似乎想明白了瑾安为什么要把玉抵押给他做饭钱。何明有些黯然神伤:“你该不会因为我是商人这等末流,而不愿与我相交吧?”
“怎么会,我根本没往这处想。你也不要这么说自己!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瑾安满脸愁容:“不过想想也真是难为你了,羏国战事刚歇吧?还没缓过神来,现在能做什么生意?”
何明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总有的做的。对了,你方才说那个夫人和护卫救了你?”
“是呀,多亏他们了。”
“那我叫小厮备好酒菜,稍晚些同他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瑾安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要怎么谢你呢?”这已经和救命之恩是两码事了,何明是要替她谢谢那对主仆了。
“你就不要和我见外了。”何明道,“咱们也算久别重逢,值得一庆。”
……
暮色四合,四人围坐一桌。妇人因为护卫和自己同坐,还别扭了会儿,可见其余二人皆不在意,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护卫知道何明船主的身份,实在想不通他和这位姑娘既然相熟,为何昨夜救人时没有说出来?
瑾安察觉到护卫的视线,转头一看,他好像又被打了。她心生感慨,真的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弱女子打人会这么厉害。又以为护卫看向自己,是要自己帮忙说几句好话。便在谢过二人之后,又夸赞护卫忠心护主,这一路若是没他将会如何如何。
瑾安性情中人,说到此处便要问这二人姓甚名谁,日后也好报答。可话说到一半猛然想到,问了名字又能怎么报答呢?她现在什么也不是,什么也给不了人家啊。便硬生生止住了话题。
何明看出她神色不对,也猜到她大约想说些什么,便拿起酒杯一一敬过:“在下何明,是她的朋友。二位的救命之恩,何明在此谢过。敢问夫人芳名?我和沈安也好备些薄礼送到府上,聊表谢意。”
妇人摆摆手:“妾身姓黄。郎君不要客气。若真是要谢——”
“若真要谢,不知郎君能带妾身去找妾在羏国的亲戚吗?”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护卫,言语间略带嫌弃,“郎君也瞧见了,妾身身边带着的这个,他就是个不顶用的。”
“没问题。”何明笑道。他不怕别人提要求,就怕别人嘴上说着“施恩不求报”,事后挟恩图报找上门来。
“那沈姑娘你呢?之后做何打算?”
不等瑾安说话,何明便帮她回答了:“这便不用黄娘子你操心了,她有我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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