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十月。
十月一,送寒衣。城里已经有人开始给故去之人烧衣物了。瑾安和女医去街上闲转的时候,瞧见纸扎店在裁五色纸,售卖纸做的寒衣。
她心念一动,拉着女医过去看。本打算买了纸自己拿回去做,不过转念一想,这一来自己没尝试过,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二来既然是要送人,自然是要送好的,何况是要给沈怀铮的呢。
轮到瑾安了,可纸扎店的老板却把瑾安给问住了。她不知道沈怀铮身量几何,但想来这衣服宽松些也比穿不进去要好,便依照着自己比划了一番,又告诉老板要比这个再大一点点。
老板做好了之后,用印章在上面盖好了戳:“需要我替你把名字写好吗?”
瑾安摇摇头,拿回去之后亲手写上了沈怀铮的名字,但又不确定他的籍贯,便只在上面写了他的官职。
这样一来倒真像是写信了。瑾安觉得很满意,推门出去看了看天色。烧纸要在看不见星星的夜里,今晚正合适。她立刻回屋把前阵子在街上买的纸钱都翻了出来。
女医在院子里乘凉,看着她提着一筐纸钱,拎着个木棍就要出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可以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多谢你啦。但我想这种事你还是不要跟我去了。你放心,我就在附近。而且这个时辰,外面应该是有很多人也在烧纸,不打紧的。”
“那你小心,快去快回啊。”
果然,很多人家的门口都燃起了一小堆火。瑾安现在住着的宅子是女医的,在人家的家门口烧纸多少还是有些忌讳,她便往远了走,到街上去看哪个街口空着。
可惜有的地方虽然没人,却在地面上留下了烧过的灰黑印迹。她想找个干净的空地,走着走着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附近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在送寒衣。瑾安在离她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拿着木棍往地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怕一齐放进去会把火压灭,便先烧起了纸钱。
斯人已逝,瑾安本觉得没什么,可周围的人皆是哭着喊着。她虽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也被那凄惨的语调所影响,难免心中一酸。
人生在世,谁能陪自己到最后呢?不过都是走上一段路便要因各种原因分开。生离还好,事在人为,想见总会再见,可若是死别,那即便再不愿,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谁能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呢?
她有点儿想远在京城里的二姐了。还有太后他们。就算再怎么样,她也是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现在她无依无靠,即便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但瑾安还是想有个家。
听老一辈人说,烧纸的时候,火若是打着旋升起来,便是那边的亲人收到了,把金锞子带走了。
她之前给故去的父母烧纸,都没有见到打旋的火,这次也一样。不仅如此,烧给沈怀铮的那份火也没有多旺。
瑾安看着眼前这依旧微弱的火势,吸了吸鼻子:“沈同知是看不上这点儿银钱,所以干脆不收吗?我的心意远不止这些,还有衣服呢。”
瑾安把衣服丢进火里,拿木棍翻了翻,让火烧得透些。
“看,这些衣服不错吧,虽然我只准备了四件,不过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你都能找到合适的穿。也不是说一下子都给你了,以后就没有了。你收到的一定很多吧。”
“想来你也未必会喜欢我给你的这些……你活着的时候就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
瑾安叹了口气:“总之,盼你在那边好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托梦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呀。之前梦见你几次,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如果你在天有灵,也保佑一下前线的将士吧。保佑我大启能尽早把杳军赶出羏国。”
火苗窜了上来,瑾安没留神,垂下的发尾被燎到了。她急忙向后挪了挪,甩了甩烧焦的发尾,继续去翻火堆。
——然后就看见对面多出来个人。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站了多久,瑾安吓了一跳,扭头去看旁边的人,她们有的还在烧纸,有的已经收拾好往回走了。没人注意到这里,瑾安便也当他是来找位置的。
她没再理会,接着翻面前的火堆。
一阵风过来,瑾安被吹迷了眼睛,她侧过身揉了揉,转回去后发现那人离自己近了些。
她盯着那人影看了一会儿,火堆上方的热浪让他的身形有些扭曲模糊,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只瞧着后面似乎还跟着匹马。
周围很多地方空着,怎么还不过去?瑾安心里发毛,看着眼前这堆突然打起了旋儿的纸钱——
难不成是沈怀铮来取衣服了?
真是活见鬼了!
奇也怪哉。她忙拿起木棍把压在底下的纸钱翻上来,嘀咕道:“这么心急吗,在那边好好等着呗,出来吓得人心一跳也就罢了,还牵了匹马来炫耀。”
“看来真的有很多人惦记着你,这么快就有人烧‘马’过去了。我虽然没买马给你,但衣服也是不错吧。沈同知你又多了几件新衣服,是不是很开心呀。”
“殿下你——在说什么?”
瑾安循声看过去,尖叫都堵在嗓子里了。难道自己重伤痊愈之后便被激发了某种潜能,不仅能看见鬼,还能和鬼说话了?
“沈怀铮……你不是死了吗?”
她的话被捂在了一个怀抱里,和沈怀铮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沈怀铮说:“见你身子大好,我总算能放心了。”
“???”
这究竟是何情况?
瑾安晕晕乎乎地被沈怀铮带回了女医的宅子,走了一路她也没想明白,沈怀铮怎么会熟悉去女医家的路,难不成救了自己的人是他?可他不是死了,又怎么去救自己?但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说明他没有死。那传言……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女医没想到瑾安出去一趟还能把那位将军,也就是瑾安未来的夫婿给带回来,当真是又惊又喜,走过去问他要不要住下,自己好去收拾出一间屋子。
“多谢。不用麻烦了,我和她说几句话就走。”
瑾安跟着沈怀铮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真觉得他比自己都要熟悉这里。
若是放在平时,深夜,二人共处一室,是极为不妥的,不过眼下也没人去计较这是否是失了礼数,对长公主不敬了。
尽管久别重逢,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可方才闹了个乌龙,烧纸结果人没死,还被撞了个正着,这一肚子的话便也不知从何讲起了。
“咳。”沈怀铮给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的瑾安倒了杯茶。
瑾安回过神来,伸出手虚扶着茶杯:“对不住,我还以为……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会看见你。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去救我,谢谢你。”
沈怀铮扶起瑾安:“殿下身陷险境,臣如何能不去救?”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叫我‘殿下’了?”瑾安接着就开始给自己做的蠢事找补,和沈怀铮解释了一下城门口那一幕为何会发生。
希望他没有生气吧。
“事情就是这样。”
沈怀铮看着这个以为自己死了,还给自己烧纸烧衣服,此时又一边解释一边偷瞄自己的长公主,一时间哭笑不得。
“我……不会轻易死的,你放心。”话说到这里,沈怀铮便给瑾安讲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战场的险象环生,都被他匆匆带过。
瑾安觉得沈怀铮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有问有答,和之前在京城里完全不同。那时多数是瑾安在没话找话,现在沈怀铮不仅愿意说他自己的事了,还是主动的。
“想什么呢?”他没忍住轻轻掐了下瑾安的脸。
“没什么。”如果换成是旁人做这件事,瑾安一定会一拳招呼过去。沈怀铮——就算了吧,刚谢完救命之恩,打他也不太好。
她捧着脸,言语间满是欢喜,“也就是说,你不仅死里逃生,还立下了战功,现在已经是总兵了!”
“正是。”沈怀铮捏了捏鼻梁,“此次回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
他率军突围,着急回来见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瑾安在城门口给自己烧纸。当真是应了女医那句话,瑾安确实亲自来迎了。
瑾安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重申道:“我不该乱猜的,但是申和沈听起来真的很像啊。”
沈怀铮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对了。你说遇到了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所以才会误以为我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瑾安便把自己被抓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讲给了沈怀铮听。
“究竟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会突然消失在眼前,我也不知道。说来也奇,他和你小……和你倒真有那么几分像。”
武神系统也有些不好意思,祂摸了摸鼻子:【那个人是吾,吾不是消失了一段时日吗,就是去她那边了。】
武神系统一直没出声,沈怀铮都忘了祂也在了。这么说来祂岂不是一直在旁边,尽数听了看了?
【嗯,吾看见你掐她脸了。这可不是吾让你做的。】
沈怀铮额角一跳:“你能不能出去待着。”
【好的,吾这就走。】
……
临走时沈怀铮把一袋银子塞给女医:“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她了,眼下她身体已经大好,便不再麻烦你了。不过解毒一事,还请你多费些心力了。”
女医了然一笑,这二人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有外人在想必是很不方便的。“将军放心。那我便不留你们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去找她的。”
这一路她失去的似乎太多了,沈怀铮猜想瑾安心里也是希望有人能陪着她的,便抱拳以示谢过:“我明日再来带她离开,还要多叨扰一晚了。”
“将军是羏国的恩人,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她把银子还给沈怀铮,“若是将军当真要谢,我倒是想讨一杯你们的喜酒喝喝。”
沈怀铮难得的在外人面前露出了笑容:“借你吉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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