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才刚错失徐二狗的前车之鉴,秦萧萧生怕再有第二个秦莘出来搅局,忙不迭地跟在徐二狗后头,出了东市,往北走入一片宽阔宏伟的建筑中。

    与西市不同,东市坐落在连片的达官显贵的家宅之间,其东北角的放生池,就是各家少爷小姐们常爱去逛的地方。林崖和秦萧萧没有多话,两个人默契地跟徐二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让他察觉被人跟踪,又不致跟丢了他。

    越往北去,行人越少,周遭也越寂静。周围都是大门紧闭的深宅高院,里头的些微响动根本传不到外头来,偶尔传来几声下人粗鄙的叫骂,也很快被压下去,没有了后续。

    秋风将树上的叶子吹落,秋叶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遑论秦萧萧和林崖两个大活人的脚步声。他们的轻功再好,脚步再轻盈,也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无。

    徐二狗纵横江湖数十年,耳上的功夫不是糊弄人的假把式,有好几次,他察觉出了几分异样,狐疑地停住脚步,往后逡巡许久,想要找出身后的蹊跷。幸而秦萧萧和林崖反应迅速,总在徐二狗回头前敏捷藏身,不致露馅。

    除此之外,二人之所以可以平安无事,还得感谢李少赓精心研制改良的枳实粉。兴庆宫附近的坊市虽然没有野狗,但是风将枳实粉的气味越过高墙,送进了各家犬舍之中,狗儿们一闻到那味儿,就兴奋地在院子里左冲右突,发出汪汪的犬吠声。

    纵使徐二狗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掩盖,再想探查,也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

    秦萧萧和林崖对徐二狗一路紧跟,不敢放松,只见他在前头毫不迟疑地行进,走着走着,二人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周遭的住宅不知何时已然远去,只剩下一片逶迤的高大府邸坐落在前方,享受着唯我独尊的孤独与崇敬。

    林崖与秦萧萧藏在一处矮墙后头,关注着徐二狗随后的动向。对于眼前的这处地方,林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他用口型向秦萧萧说道:“十六王宅。”

    十六王宅,是本朝皇子们集中居住的场所,除了入主东宫的太子之外,几乎所有的皇子都会在这儿度过自己的一生。看似和这儿八竿子打不着的徐二狗,缘何来了这儿呢?

    不止秦萧萧一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边上的林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真正的答案,只有徐二狗自己知道。到了这儿,秦萧萧和林崖愈发不敢放松警惕,牢牢跟紧了徐二狗,想要探知他最终的目的地会是哪里。

    出乎意料地,徐二狗走到的地方是十六王宅中林崖最为熟悉的一处府邸。徐二狗大摇大摆地在正门口晃了一圈,看门的小厮正凑在一块儿聊天,正眼都没抬起来一下,压根没有看到有个沽了酒、提着肉,生着酒糟鼻子的男人在王府前乱晃。

    到了这儿,林崖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呵斥看门的几个人,让他们打起精神值班;也想要立刻冲上前去,将徐二狗捆了,送去官府问罪。秦萧萧察觉出了他的不忿,紧紧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一时冲动,打草惊蛇。

    徐二狗不疾不徐地围着整座王府转了三圈,对这宅子哪儿防卫薄弱、哪儿适合偷袭研究得一清二楚。随后,他没事人似的翻过王府边上的旧城墙,猫进一个散发着混合臭气的犄角旮旯,只见那儿蚊虫乱飞,苍蝇成群,邋遢得不成样子。

    徐二狗全不在意,身子一缩,丁零当啷地带着自己在东市购置的家伙哐当推开其中一扇年久失修的矮房的大门,随后用脚把门一带,咚得一声,落下厚厚的一层灰,温顺地躺平在青苔纵生的阴沟里。

    看来,这就是徐二狗在长安的栖身之所。知道了这一点,秦萧萧生拉硬拽地,将还想继续观察一阵子的林崖牵走了。她已经发现,枳实粉不再具有效力。这一片野狗繁多,可是一路走来,徐二狗不再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当他从一群野狗边上经过时,它们甚至宁可研究一块发臭多时的腐肉,也不再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关心。

    再近身跟踪下去,他们被徐二狗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秦萧萧将林崖拉到远处少有人至的空地上,免得他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来。林崖对此十分不解,秦萧萧一松开手,他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徐二狗在监视光王府,他盯上了光王殿下。”

    “我知道。”秦萧萧冷静地说,看徐二狗刚才那架势,他对于光王府周围的地形地物并不熟悉,恐怕开始盯梢光王府也就这两天的事。

    “那你刚刚怎么拦着我,直接把他抓起来送官不就结了?”林崖心直口快,想到的主意也和他的性格一样,直接快速。

    “没了徐二狗,还会有李三狗王四狗冒出来。与其这样,不如让比较熟悉的徐二狗监视着我,我们也比较省心。”光王府内,从宫中回来的李牧面有疲色,耐心地对林崖解释秦萧萧不让他轻举妄动的原因。

    秦萧萧在一旁看着林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还是李牧说的话能让他听进去。明明一样的道理,非得从李牧嘴里说出来,才能让林崖信服。

    因着林崖的不服气,秦萧萧和他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选择到光王府来让李牧评理。林崖是王府的常客,自然顺顺当当地从门口走了进来,顺带申斥了那几个心猿意马的守门的小厮。

    秦萧萧则不同,要是林崖带她一块从门口进来,少不得要被盘问她的姓名籍贯,白白惹人注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索性直接从外头翻墙进来,不露痕迹地进到了李牧的书房。

    “徐二狗不会平白无故找你麻烦的,他这人,一向唯利是图,一定是受了谁的指使,才会来监视你的。”秦萧萧站在一旁说道。她打量着李牧如雪洞般干净朴素的书房,堂堂王府,倒比许府还要素净几分。

    李牧注意到秦萧萧目光几度流连在书房的角落,对她说:“我一向不喜欢多余的装饰,这样就很好。”

    秦萧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李牧书房里的陈设既精且简,墙上挂着几幅信手涂鸦,桌上放着从各地搜罗来的各式棋盘、棋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常规的摆设,再无他物。

    就在秦萧萧观察书房的时候,李牧悄悄支走了林崖,让他到外头等候。林崖出去之后,李牧才说回刚才的话题:“我想,我知道是谁派徐二狗过来的。”

    秦萧萧想到昨日在马车上和李牧的谈话,略显迟疑地问道:“李诗裕?”

    “八九不离十。”李牧几乎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李诗裕身上。

    李诗裕此人,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出手快,下手狠,收手准。一旦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不会给被怀疑者留下太多掩饰的余暇,第一时间就会前去探查虚实,是个不达目的不死不休的狠角色。

    “不仅是徐二狗,他还派了其他人来探我的虚实。”今日秦萧萧不来见他,李牧本也打算让林崖请她得空过来一叙,他说道,“昨日宫中惹出事端,圣上突然下令将一批未到放出年龄的宫女遣散出宫。黎姑娘就在这批出宫宫女的名单上。”

    小容才进宫不久,这么快就能放出来了吗?秦萧萧想到苦苦等待着的郑康,为他们二人的未来感到欣慰起来。这样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在长安聚首了。

    李牧的话打破了秦萧萧的幻想,他接着说道:“这批宫人虽然出了宫,但是并不是恢复自由身,而是被分到各位王爷、公主府上侍候。”他稍许停顿了一下,揭开了黎小容分配到的所在,“黎姑娘被分到了光王府。”

    听到这个结果,秦萧萧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正好与李牧隐隐含忧的眼神四目相对。显然,他俩都不认为这个结果出于巧合,而是带有深深的人为意味。

    李诗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李诗裕,果然已经深深怀疑起李牧了吗?

    “你会好好照顾小容的吧?”秦萧萧替自己的好友向李牧要一个承诺,黎小容对于自己即将面临的险境一无所知,稍有不慎,就会在李牧和李诗裕的博弈中化为齑粉。

    李牧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相反的,他向秦萧萧发出了邀约:“萧萧姑娘,倘若你能留在光王府的话,我想黎姑娘的安全可以得到充分的保障。”

    这是个大胆而令人意外的提议。虽然秦萧萧并不打算无期限地和关山度在许府住下去,但是她也从未考虑过借宿在光王府。早些时候,她和关山度收到来自枕粱门的书信,信中说到不日师兄梁闻喜就要下山前往长安办事。届时师兄妹三人碰头,再商量在长安何去何从。

    李牧看出了秦萧萧的犹豫,为了不让她感到负担,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提议,不必现在就答复我。来与不来,全凭姑娘做主。只是许府接下来要忙着办喜事,恐怕顾不上姑娘了。”

    喜事?秦萧萧想起关山度一路护送的那位萧家小姐,许彦和许沅君没有婚嫁消息,许府的喜事,只能是萧訚訚和李诗裕的了。

    萧李二人成婚与否,对于秦萧萧和李牧而言无关痛痒,话题很快回到徐二狗身上,李牧问道:“今日可见到了徐二狗?”

    谈起徐二狗,秦萧萧的表情不像三年前那般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齿,相反地,这一次,她用怜悯的语气说起他:“他老了。”

    在兵器铺里,秦萧萧从伙计口中套出了这些年来徐二狗下定的双刀的分量。徐二狗老了,身上又有伤,不是当年力能扛鼎,肩能摔人的勇士了。衰老不仅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悄然夺去了他的手劲。他能举起的双刀分量也在不断地减轻,再减轻。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对于剑客而言,老去同样令人难以接受。秦萧萧如今风头正盛,武功突飞猛进,是一个剑客最容易进益的峥嵘时期。徐二狗则不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不断被年轻人超越的局面。

    得知徐二狗的现状之后,秦萧萧悬挂已久的心忽然轻松下来。她决定等待,等待徐二狗身后的指使之人浮出水面。到那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慰陆婉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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