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眼见他们要对小摊动手,退后忙挡在书桌前面,像只护仔的母鸡大鹏展翅,却被姓周的一把就推到了一旁。
那边,姓方的抬着桌子就要往地上砸,这一下砸去,枯朽的老木如何经受得住撞击?势必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唯一的铺面,不多的资产,难道就要就此终结了?
姓方的凶相毕露,咬牙切齿,将手中抬起的木桌视作此生大敌,意气正发,突然手臂一酸一麻,失了劲头,吃痛松了手,木桌放回了地面。
“店铺的东西可不是你的,这般随意打砸,眼里可还有王法!”
出手的正是竹臻。
只见他仍坐在木椅上,一只手却高高抬起,按住那人手腕上的脉络。姓方的痛得大喊大叫,他却神色如常,纹丝不动。
姓周的官人见兄弟吃亏,伸了拳头便要打过来,被竹臻的拐杖一拦一甩,挥过去拦腰打中,捂着腰部嗷熬喊疼。
将捏住脉门的手放下,那人已痛到失去知觉,只一个劲揉搓着。
“你……你们欺人太甚,黑店,是黑店啊!”
一人叫喊,另一人立马领会了意思,朝着围观的民众大喊着:“黑店,这是家黑店啊!父老乡亲可千万不能做这家的生意。离得越远越好啊!”
看客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两个外人被打翻在地,对着主家还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说出来。
一时间,对着书信铺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不外乎是拿嘴里说出来的事做文章。
林可见他们这般,自是急的,一面跟众人解释,一面让地上二人别说话了。可一人一句嘈杂得很,愣是没人听清楚也没人愿意听清楚她说的话。
林可百口莫辩,那边竹臻却拄着拐站起来,指着他们二位威吓着。
如此在旁人看来,自是嚣张得很。议论自是一浪高过一浪了。
局势掌控不住,又不利得很。
林可忙将竹臻拉开,急咧咧让他莫再言语,转身又正了色对着两位道:“好了。两位官人,既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少不得就要见官了。我们一起走一趟,让官老爷给我们定个是非,对谁都公平。你们觉着可好?”
听着见官,看客们更是兴奋了,一个接一个喊起来“报官,报官”,听着就起劲。
躺地上的两兄弟却似乎并不这么想。
这上了公堂,不管在不在理都不好看啊。更何况……
二人面面相觑。
“或者,息事宁人,拿钱了事。”林可将地上掉落的铜板一枚一枚捡起,又将所剩不多的钱财都拿了出来,放在姓方的手里,“喜事办了没多久,这时候沾上这些,多晦气啊。”
姓方的挑着眉收下了钱,对姓周的道:“就个小姑娘,咱要不别计较了,小事,别伤了咱两家的和气。”
见这位不追究了,周姓自然也不再作声。两人收了钱,拍拍臀部,挤开人群离去,走前撂下一句“不跟你一般计较”。
没了热闹,人群渐渐散了。
林可收拾着铺子残局,冷着脸不与竹臻说一句话。
“掌柜的?”
仍是不做声。
竹臻不言语了。
一闹,就是正午了。
“走啊,不吃饭了?!”林可一嗓子,把竹臻喊得站了起来,后知后觉跟着她,走进了一旁的面馆。
“林掌柜,你刚才……还好吗?我看那两人不讲理的很,还动手动脚的。你没受伤吧?”石壮方才目睹了闹剧的经过,见着林可进店,倒还有些替她担心。
林可叹了口气,瘫坐下来,有气无力道:“没事。两碗阳春面。”
“两碗?”石壮诧异。
等拄着拐,长得还挺好看的竹臻在林可身边坐下,就更诧异了。
石壮摸了半天后脑勺也没想明白这人是谁,竹臻开了口,才猜出来。
“掌柜的,你还有钱吗?”
林可对着竹臻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仅剩的铜板。
方才掏钱息事宁人的时候,林可特意留了个心眼,藏了六文钱做两人的一顿饭钱。
可等都掏出来,才发现事情不妙。
原本六个圆圆的硬硬的好东西,只有五个了。
或许是藏钱的时候心乱了,或许是中途掉了一枚,总之,找遍全身,也再没有第六枚铜板了。
而两碗阳春面的价,是六文。
“壮哥,能不能少一文钱,下次有钱了,我一定补。”说完狠狠瞪了竹臻一眼,满是抱怨。
石壮看到了那场闹剧,自然也明白她的境遇,当下便免了这笔账。
“幸亏你们是中午来吃面,要是选下午掌柜查账的时候来,怕是我也做不了这个主了。”石壮长吁短叹道,“林掌柜,你这钱也攒得不容易。今天用完了保不准明日还有没有。你留着,下次来了再付。”
林可将五枚铜板收了起来,感动得眼泪汪汪,就差磕头谢恩了。
热腾腾的阳春面一端上来,竹臻便知道了,原来自己养伤那段时间,林可端回来的面都是这家。
两人吃着面,就看见一个华服男子走进店里,径直走到柜台前打量着,看看这,摸摸那,十分熟络的模样。
竹臻端了面一转身,就看到自家掌柜的到了。
“掌柜的,您今儿个这么早就来了。”说着便上前站他身旁,听他问话。
“生意怎么样啊?”王掌柜冷声道。
“还行还行,客人不算少。您看这时候,店里不是也能坐大半成吗?”
“上个月又摔了几只碗啊?”
“不多,就四五只吧?”
“四只,还是五只?”
“四……五只,五只。”石壮看着掌柜的眼色,情不自禁就往高了说。
王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到食客中间,摸摸这张桌子,敲敲那板凳子,大拇指一直找着些缺口不停摩挲着,皱着眉,耷拉着脸,不时“啧”“呐”的声音发出来。
身后的石壮亦步亦趋,手里绞着汗巾,眼睛盯着掌柜的动作,心跳随着掌柜的表情变幻莫测,还得问一句答一句,说话也磕磕巴巴,紧张得不行。
林可虽然坐在堂中,是个客人,可见着石壮的模样,自己都觉着有一份无形的压力担在肩上,吃面幅度变小了,嗦面也不敢嗦出声来,生怕那位掌柜的听见了还要过来问你几句话。
巡视完了之后,又回到柜台,让石壮将账本拿了出来,翻开一页一页仔细看着。
石壮像个孩子似的,站在一旁不敢动弹,就算来了客人,招呼起来也不顺手了。
“营业额还行吧。”王掌柜将所盈利的银钱一笔笔结算着,然后轻飘飘吐出三个字,这就意味着上个月的账,算是收完了。
接下来就是结工钱的时候。
这是石壮最期待的时候,也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打碎五口碗,扣十五文。桌椅损坏,扣二十文。实际盈余比账上少了三十文,你又做好事了吧?”
石壮尴尬地笑笑,想解释什么又很无奈地放弃了。
王掌柜在铺子里扫视一圈,又收回了目光。
林可坐在离账台不远的位置,刚好就能听到他二人的对话。每听一句,眼珠子就瞪圆一分。
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扣伙计的钱?!
这是林可的掌柜生涯见到的第一次大世面,竟然就让她了解到这样的操作!
林可端起面碗喝着汤,大碗盆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在碗后面做些鬼脸也是别人看不到的。
“呐,这是你的月钱,可要收好了啊。”
石壮伸着手,小心翼翼接过,一看,苦笑着说:“掌柜的,这可就只剩一半了。”
林可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一旁的竹臻更是怒气满脸,眼看要发作了,被林可硬着按了下去
“怎么了,我的账算得不对吗?”那边,王掌柜拿起账单,佯装着又要再算一次的架势,“打碎五口碗,扣十五文。桌椅损坏,扣二十文……”
“没错没错,掌柜的账算得没错,只是……这每个月都扣这许多工钱,我……掌柜的,我也是要吃饭的。”
“你要吃饭,我就不要吃饭了。这些桌椅板凳,还有面碗,都是我花钱买的,弄坏了弄没了自然是要赔的。我又哪里说错了。”
说着,王掌柜就要随手拿出一口没用的碗,指着它说这碗的来历、花色、价格,两人一时争辩了起来。
瞅着这架势,林可忙拉了竹臻就要离开,临门一脚又被叫住。
“站住,二位客官面钱付了吗?”
林可登时立在原地:“呃……付了,之前就付了。不信你问他。”
林可指着竹臻,可竹臻背对着那王掌柜,不肯说话。
“付了,付了,刚才就付了。”石壮忙来打圆场。
王掌柜盯了石壮一眼,不再说话。
林可忙撺掇着竹臻一起走,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出了面馆,坐在书信铺上,林可越发觉得这世道艰难。
原先还羡慕石壮有家遮风挡雨的店面,生意又好,也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没想到,今日碰见了,这境遇还不如自己呢。
掌柜凶悍,又克扣工钱,赚的钱虽比自己多些,可到底是在别人手底下干活,看人脸色不说,还得挨骂。
但是再想一想,自己现在挣得不多,可保不准哪日飞升了就赚了大钱,可石壮的工钱却少有涨的。
这真比较起来,也说不上谁好谁坏了。
林可闭着眼琢磨事,忽又觉得被遮住了阳光。睁眼一看,那位王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眯着眼,青着脸,如同罗刹。
“上个月来见着这破桌子,我就纳闷了。原来角落这家铺子,是你的啊。”他故意将重音放在铺子上,摆明了羞辱的意思。
“我这铺子虽不比你的大些,那也是我自己的。怎么你还能管这不成。”林可不自觉后缩了些,犟着嘴答他的话,心里却不自觉地害怕。
王掌柜一声冷笑,又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好意,是会害人的,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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