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的部份装饰与漆色是不可以更改的,车顶沿边四角向下垂着的饰品也不能用上红缨、描金、嵌金、天青、硃红等颜色。
但许多有钱人家还是花了大量的金钱在马车的装饰上。
比如在车厢前挂上一串东珠,或是宝石串。
至于车身的装饰,只要不用描金之类的工艺、不雕龙象,官府并不会管你雕的是鬼谷子下山,还是萧何月下追韩信。
只要不是潘金莲倒挂葡萄架,官差一般也是不管的。
所以即使官府对马车有所规定,是不是豪车还是能一眼看得出来的。
现在使来的这一辆,即是一辆豪车。
不只是雕工优美,而且用于驾车的马匹都显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匹阿拉伯马,与汉朝的汗血宝马几乎就是同一品种。
长安城里能把种价值千金的千里马拿去拉车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了。
一个即是混世阎罗刘永铭。
另一个是经纬票号的大东家、大掌柜杜春琦!
马车在红杏楼前一停,那马车车夫便将马鞭放到一边,急速地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
他在跳下来的同时,随手还将自己驾驶室边上的一个小板凳捞在了手上。
马夫连忙往向车厢尾部而去。
当马夫将那小板凳放在车尾的地上时,那车厢的后帘亦是被人用手挑开了。
马夫连忙上前搀扶,只见得一名老者从马车上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经纬票号的大东家兼大掌柜杜春琦。
杜春琦的年纪比杜春秋还大了几岁,满头的白发不夹带一丝的黑色。
那带着苍桑的老脸上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的精神面貌很好,虽然手脚有些不利索了,但看上去还是像能在青楼里玩一夜的人。
杜春琦没有着急着进红杏楼,而是抬头看了看红杏楼的牌坊。
“老爷,您在这里等等,我停好车与您……”
“不必了!把我拐拿来。”杜春琦说着伸着手等着马夫给他递手杖。
马夫犹豫得说道:“可是老爷,那混世阎罗……小人还是……”
“这里又不是什么龙谭虎穴,只不过是刘六子一个平常的消遣去处而已。我年轻时也没少钻这花街柳巷,你还嫩着呢。把车停到一边,等我出来。别愣着了,把拐给我。”
马夫见得自家老爷如此,只得到车里取了拐递给了杜春琦。
而杜春琦却是自信地笑了一笑,而后便走进了红杏楼里去了。
此时红杏楼大厅里早已经是客人满厅。
中间舞池的胡姬跳着火辣的热舞,边上用屏风围着的客座上传出的姑娘的莺笑声与墙边吹拉弹唱的音乐声拢为一道。
红杏楼里此时处处显着纷闹、喧闹与热闹。
年轻人喜欢这种夜生活,可对于像杜春琦这样的老年人来说,他的耳朵可就有些受不了了。
杜春琦稳了稳心态,全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见,径直得就往红杏楼深处而去。
红杏楼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客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常有一些这样的名仕进来。
陆预当初虽不是来狎伎的,但怎么说也算是进来过。
而云岗先生彭仕祯则是实打实的来玩的,最后他是怎么离开的,想来只有当夜站在云岗先生身后的那位姑娘才知道。
但一头白发的杜春琦还是引起了部份人的注意。
杜春琦正往里走,一名跑堂便迎了上来。
没等那跑堂的说话,杜春琦随手便递了一枚银豆上去。
那跑堂连忙把手一收,藏在了背后。
杜春琦奇怪地问道:“有赏也不接?”
跑堂陪笑道:“别人的赏小人都敢接,一文两文的不嫌少,十两二十两的不嫌多。但杜老爷您的银子,小人实在是不敢接。您里头请,六爷正等您呢。”
杜春琦对这个跑堂认识自己是是一点也不诧异,因为他知道刘永铭做这许多算计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杜春琦微笑道:“刘六子的请客方式越来越有意思了!前头带路吧。”
“您这边请。”
跑堂手一伸,而后在杜春琦的侧前边带起了路来。
红杏楼有一间最大的雅间。
这间雅间原本是珏瑶姑娘独用的。
虽然珏瑶姑娘已经搬到了秦王府去住了,但她因为还没与胡梨交接完,时不时的还得回到红杏楼来,所以这间雅间依旧没有其她人敢使用它。
杜春琦被带到那雅间的门口,跑堂轻轻地用很有节奏感的敲门方式向雅间里的人透露着某种信息。
不一时,那雅间的房门便打开来了。
雅间房门一开,从雅间里便传出了幽幽的琴声。
来开门的是珏瑶姑娘,但那琴声还要继续,可见抚琴的并不是长安第一名伎。
珏瑶姑娘怕惊扰到里面抚琴人的琴意,也不说话,只是侧过身子,将道让了出来。
那杜春琦拄着拐大步地走了进去。
只见得雅间里用于演绎的小高台上正坐着一位年青人。
他正闭着双眼,在一张琴案上抚着一把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古琴。
上了年纪的杜春琦好似一早将整个世道都看透了,他对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感到意外与惊奇。
杜春琦缓慢地走进雅间,他的脚步十分轻缓,甚至连那把拄着的拐,也没戳到地上,像是在担心自己发出不该发的声音而打断抚琴人。
抚琴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永铭。
刘永铭的双眼是闭着的,他此时的心里好似只有琴曲。
那音节从琴弦之中发出,琴音奇趣,幽然天得。
琴音之中像是能让人看到微微凌波,又似有船影溜江。
又仿佛能看到夕阳夕下,更听得到有渔女在舟头歌唱一般。
杜春琦侧耳听着,轻步走了进去。
他这刚一进去,那一边珏瑶姑娘便已将雅间房门关了起来。
而在雅间之内的桌子底下,一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人,正像蠕虫一样正在蠕动着。
那“粽子”的嘴里被塞着厚厚的一团裹脚布。
为防止裹脚被“粽子”吐出来,还在嘴巴往后脑部位上匝了一圈。
粽子不是别人,正是杜祖希。
杜祖希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春琦,用蠕动来引起杜春琦的注意,希望杜春琦能快点将自己解救出云。
杜春琦头一低便看到了那蠕虫一样的杜祖希,但他却不为所动。
他默默来到桌边坐了下来。
杜祖希伏伏来到杜春琦的脚边,像狗一样用身子噌着杜春琦。
却没想到那杜春琦将自己手中的拐杖,一下就捅到了杜祖希的侧边腹肚上。
这一下只痛得那杜祖希在地上又是一阵打滚。
可就是这样,刘永铭依旧还在闭着眼睛抚琴。
而杜春琦却也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欣赏着琴曲。
他不仅没理会在地上打滚的杜祖希也没有在意珏瑶姑娘奉上的茶水。
琴音幽幽,显出茫茫江面,夕阳意色。
而后琴声慢慢平稳,泛音感慨,最后尾音清绝。
一曲抚毕,刘永铭这才将双手松离了琴面。
那杜春琦已将拐杖靠在了一桌角一边,轻轻地鼓起了掌来。
刘永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从小高台上站起身来。
他一边向杜春琦一边来一边说道:“有些日子没抚琴,都有些生疏了,让杜老爷子看笑话了。”
杜春琦微笑道:“六爷您说的什么话。以您现在的琴技,想来连乌山先生都要赞许几句的。就这曲渔歌晚唱,也就只有六爷您能抚出其扬波之意,忘世之情。”
刘永铭在桌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杜老爷子谬赞了。”
杜春琦接着说道:“记得云岗先生曾在丹江口写过一首即兴小诗:江湖夕景虚一照,渔舟泛影月白娇。喧哗朝市空遗梦,惹得愁情共烦恼。忘乎于江胡,才是真谛之情怀。六爷虽在闹市,却似有隐退之意呀!”
刘永铭哈哈笑了几声,也不知是赞同杜春琦的话还是笑对方说的不对。
刘永铭看了边上的珏瑶姑娘一眼。
那珏瑶姑娘连忙又沏了两碗热茶上来,将之前给杜春琦的那一碗也给换了。
刘永铭手一伸,笑道:“您请喝茶。这可是今年的雨前。外面可喝不到!”
杜春琦笑道:“听说了,长安城茶市还没开市。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今年的新茶。想来也只有六爷您的产业里能喝到新茶了!但我平日不爱饮茶,就是喜欢喝两口小酒。”
刘永铭哈哈笑道:“您老了,多饮酒可对您的身体不好呀。”
杜春琦也哈哈乐道:“我是老了,我若不多喝几口,怕以后就喝不着了。”
“即是知道自己老了,那就做一些老人家应该做的事情。别像年轻人那般气盛嘛!平时钓钓鱼、听听戏也就行了。该过几年舒心日子便多过几年吧。话又说回来了,您还能再活多少年呢?”
杜春琦并没有把刘永铭的恶语放在心头。
他笑道:“我不是不服老,我也想过几年舒心日子。但有太多太多的人惦记着我们杜家那微薄的产业。哎,我那些后辈若是成器,我也就放权放手让他们去做了。可六爷您知道的,我的那些儿孙,个个都是像地上躺着的这个一样。没本事没能耐却又好面子,什么银子都敢赚,什么人也都敢惹,还没并点担当。直介没少给我们杜家惹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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