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零五分,秦怀明刚到办公室,座机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号码是708,不是林兴霸就是谭啸天,便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林兴霸那不可一世的声音:“秦书记,是你吧?”

    “主任,是我。”

    “我是街道办西边地块学校项目的总牵头人,有什么事你要及时向我汇报。都搞到商户大闹街道办了,我还蒙在鼓里。你是怎么做的工作?要不是黄振华跟我讲,只怕会闹出更大的幺蛾子。”林兴霸很不客气,而且言辞犀利、露骨,继续道,“你是怕我不支持这项工作,还是怀疑我是那几个街道领导的后台?我特么明确表态过,坚决支持拆除铁皮棚,支持腾笼换鸟,更支持修建学校,所以区长很爽快地批了同意,也顺利过了区政府常务会。”

    “主任,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拆迁谈判是小事,没必要劳烦到你这个层面。”秦怀明压抑着不快,从容辩解道。

    其实,这个项目是秦怀明和穆岩秋辛辛苦苦跑下来的,一开始林兴霸态度暧昧,并未参与,如今他却口口声声说区长是看他面子才同意推动。看来,他被区长点醒后,执意要摘桃子了。

    问题是,摘桃子那就摘吧,为何还要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赖泽忠这些小鬼如此作祟还不是林兴霸你这个阎王爷撑腰?

    此时,听筒里再次传来林兴霸瓮声瓮气的声音:“是不是这样,你都要注意团结!他们都同意搬迁了,差不多就得了,有些小事不必较真。”

    秦怀明心中一怔,问道:“主任说的是哪件小事?”

    “黄振华,他亲戚网吧的事。”林兴霸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大,语气也缓和了些,道,“我同意了,让他们搬去山前坪吧,甜坑村会做好安排,你就不用管了。另外,赖国文赶紧放出来吧。最后,我再强调一遍,我是支持这项工作的,可是拆迁、谈判、整备、立项、建设等等这些具体事务你要跟好,不要枪还没拿出来,就走火了。基层工作不是你只讲原则就能干好的,柳书记不是说过吗?要学会狡兔三窟。”

    说完,林兴霸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还挂在秦怀明的耳朵上,里面嘟嘟嘟的声音响个不停,吵得他烦躁不安,啪地一声,他用力将话筒摁进了座机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批评。

    想做点事,怎么就如此艰难?然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越难越要做,轻易到手的东西不值钱。

    问题是,黄振华居然找到了林兴霸那里。他不是站在柳慕白这一边吗?看来,此人看似刚正不阿,立场坚定,实则骑墙观望。

    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会现出原形。

    也许,他也有苦衷吧。秦怀明逼迫自己往好处想,这样也会少生出些烦恼来。

    此事既然无法阻止,就任由黄振华去吧,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在基层官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郑板桥说得好:难得糊涂。

    秦怀明其实并不想跟任何领导开战,他只想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工作上,真正做点实事,而不是囿于斗争,不可自拔。

    至于林兴霸,他琢磨了几分钟,便想通了,在这件上,林兴霸手段高明,是最大赢家。

    首先,林兴霸不得不支持腾笼换鸟,理由有三条:第一,区长同意。第二,他是街道办主任,也是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年初是他代表街道与区政府签订的责任状,铁皮棚的消防安全和建筑安全问题突出,一旦发生伤亡事故,一票否决,他难辞其咎;

    第三,这是对区委书记调研龙翔街道讲话精神最好的回应,他需要扭转自己在区委书记心目中的不良印象。同时,拆除这8000多平方米的违建,将超额完成今年区里给的任务目标,而学校建成可缓解学位紧张,这都是响当当的政绩。

    然而,他的马仔坚决反对拆除,并且多次请求他出面阻止。他自然不能明里阻止,只能尽量帮他们多争取些利益,尤其是纵容赖泽忠胡闹。闹到最后,没有了退路,赖泽忠也只能签约走人,于是他便会对负责拆迁谈判工作的秦怀明恨之入骨。

    林兴霸不好对自己人下手,便让秦怀明去拼刺刀,从而实现借刀杀人。

    林兴霸既能实现摘桃子的目的,又不至于寒了属下的心,同时,还在秦怀明与赖泽忠等人之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可以说,他在个人利益上实现了一举三得。

    秦怀明看透了这些,心里不免有些悲凉。

    然而,他又是欣慰的,毕竟,政府也是一举三得,这就够了,个人得失荣辱不重要。

    所以,他妥协了,并给杜凡打了电话,作了解释,杜凡同意将赖国文放了出来。

    ***

    两点半,秦怀明、廖紫梅带着党政办、组织部、宣传部、纪工委及几个职能部门负责人、媒体记者乘坐中巴车赶到木棉社区工作站,参加下社区接访活动,即“社区民心桥”。

    活动在社区工作站的会议室举行,他们到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秦怀明便在主席台中间坐下,其他人依次落座。

    整个活动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搞完,来反映问题的居民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反映的问题皆不痛不痒,当场就可以解决或者拍板交给某个部门事后解决。

    秦怀明很好地配合大家搞完了这场形式大于内容的活动。他不想拆穿,也不宜太高调,显得自己另类,毕竟区领导的接访也都是这么搞的。

    但他不甘心,既然来了,就应该听听老百姓真实的声音,解决他们真实的困难,所以他让其他人先走,留下廖紫梅和宣传部的苏韵、余嫣,原地等候,并交代社区工作站站长、书记张霖峰通知居民,有诉求的可来社区反映,一个小时时间。

    这其实是打张霖峰的脸,所以他一听,皱了皱眉头,感到脸面挂不住,也有些不解,秦书记这也太认真了吧?但还是去执行了。

    大喇叭一喊,果然有人来反映问题的,第三个进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子,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走路有些恍惚,似乎精神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张霖峰怕她精神有问题,提前截住询问她有什么诉求,女子不理会,径直走到秦怀明的台座前,坐到椅子上,怔怔望着他。

    “大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求吗?”秦怀明礼貌地问道,只有经受过生活暴击的人才如此失魂落魄。

    “我孙女……”女子话没说完,趴在桌台上,低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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