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夫把那枝出了毛病的箭给借走了。其实相比于深究齐朗的战斗能力究竟发展到第几阶段,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己射出的箭怎样也可以在半空中转个大弯子。

    当然,齐朗并不怀疑古尔夫与自己交朋友的诚意,尽管他很不好意思地表示,在一般情况下,尽量不要让别人看出他们两个关系还不错。不过他已经答应下来,每天会在这埃翠河边找个安全些的地方,传授齐朗一些射箭上的技巧。

    齐朗对此已经很满意了。他对此原本没有丝毫的指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独特身份——黄种人,还曾经是个奴隶!那些骄傲的白人小伙子单凭这两样,就足够把他永远的排斥在圈子之外了。其实从奥乌在暗地里所受到的那些排斥,齐朗就明确地看出外来族群所应有的境遇,何况奥乌的劲其实还真的不小,而且他也并非是奴隶出身。

    想到奥乌,齐朗觉得自己其实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恨。他头脑简单了些,不太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他不擅长控制自己的力量一样。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被这个团体接受,于是他加倍努力地表现自己,当一切开始失控时,他只是对环境做出了直接的反应。不过齐朗真的希望奥乌那几拳能够稍轻一些,因为现在自己连正确的面部表情都很难展示出来。

    圣王祭头两天的假期就这样过去了,齐朗在第三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仍然没有看到奥乌那粗壮的身影,但那把锯子还躺在那里,而且它摆放的位置也发生过变化,看来奥乌曾经回来过,而且估计也努力地压抑过自己的情绪,从而避免了血案的发生。

    奥乌大概是住在镇子里的什么亲人家里了吧?齐朗这样有些嫉妒地猜想着。他突然觉得也该去拜访一下什么人,让他感到亲切的人。

    库姆医生的小诊所在夏奇镇的东面,就在谢里奇大道的边上,这条仅仅五六公里的大路,齐朗只走过一次,就是尤利送他来参加旋锋军报名时的那次。齐朗其实很想自己反方向走一回的,因为那个高大慈祥的库姆医生,是他近些年来所见过的,最有亲切感的人了。在过去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齐朗知道库姆医生曾经至少三次在军营边上停下了脚,就那么远远地望着自己,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他还是很关注自己这个病人的。

    不过,齐朗却是一直没有机会过去打个招呼,因为他当时确实很忙,忙着那没完没了的跑步训练。而当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再捂着鼻子打扫好厕所后,齐朗真的没有力气再把脚迈出帐篷了。

    尽管出于脸面上的考虑,今天同样算不上个很好的时机,但齐朗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走上这一趟了。不是为了还那三个锡尔——他离凑齐那笔钱还有很大的距离,只是为了见到让他感到亲切的人。

    顶着种种异样的目光,齐朗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那间低矮的小房子前。

    当齐朗深吸了一口气,敲门进去的时候,他很失望地发现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就连总是气哼哼的尤利都不在家,不用多说,一定又是突发的病情让这两人急匆匆地穿街走巷去了,齐朗发现库姆医生甚至把那副老花镜落在了桌子上。

    屋子里乱糟糟的,尤里还是马马虎虎地把用过的血棉扔在垃圾桶外,地面上的纸屑和泥土东一块西一块的。库姆医生要负责全镇一两万人的医疗,保持室内卫生这样的小事,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时间去顾及。

    像自己当初住在这里时那样,齐朗很自觉地找来了扫帚和抹布,默不做声地打扫了起来。当他收拾好了诊室走进里面惟一的病房时,他几乎被吓了一跳:就在自己原先躺过的那张小木床上,竟然摆着很大的一具尸体!

    那是一位肥胖的老人,灰白色的头发剩不了几根,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皱纹横生。他仰面倒着,双眼紧闭,嘴却张得很开。齐朗可以确定,在过去这十来分钟的时间里,他从没听到过任何呼吸的声音。任何人如果这样张着大嘴呼吸,那声音保证都可以从屋里传到屋外的。

    就在齐朗刚要走上前去好好地看上一眼时,那张大嘴突然挣扎着吸进去了一口气,随即又很不吉利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呃……那是很危险的!”

    “什么,先生?”齐朗几乎脸都要吓白了,但他还是乍着胆子问了一句。

    “拥有一个梦想……那是很危险的……”那胖老头吧嗒了几下嘴,同时也把他口中的这个句子给嚼烂了。他在迷迷糊糊中侧过了身子,渐渐地,呼吸也开始均匀了起来。

    原来那只是个沉睡着的病人,不过他那口气儿滞住的时间可真够长的。齐朗几乎调整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呼吸变得和那老头儿一样匀。

    “他叫老詹。”不知什么时候,库姆医生已经回到了诊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和外面尤里那声“我们一定是被打劫了”的尖叫比起来,真是亲切得太多了。

    “你好,先生。”齐朗连忙回过身,手中的扫帚几乎击中了库姆医生的长腿。

    “你好,齐朗。”库姆医生接过了齐朗的扫帚,把它放在了一边,走到了木床前,用听诊器听了听那个胖老头的心脏,确定了他还活着后,才站了起来,向着齐朗笑了笑,“你还是不记得要叫我库姆。”

    齐朗费力地笑了起来:“库姆,你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我看到你受了些伤……”库姆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药膏,用棉棒沾着轻轻地抹在了齐朗的左眼边上。

    “那没什么,训练总会受些小伤的。”齐朗这么说着,但还是很顺从地站在那里,就像他两个多月前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一样。

    “你们年轻人,总以为自己很强壮,却不知道生命其实很脆弱,你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你们最宝贵的东西。”库姆医生把药膏放回到了柜子里,重新走到了老詹的床边,替他扯了扯被子,“就像老詹,他大概随时都会死。你很有可能才跟他说完晚安,在第二天早上就不得不准备去参加他的葬礼了。”

    “他得了什么病了?”齐朗帮着库姆医生把老詹的被角掖好,好奇地问,“我进屋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死了。我是说,他当时好像根本没有呼吸。”

    “他只是老了。”库姆医生的眼中露出了悲哀的神色,“而且他心脏也不太好。但说实在的,他真不该把自己弄得这么胖。自从他儿子走后,他好像每天都把本该属于小詹的那份饭也给装到了肚子里。”

    “他儿子叫小詹?他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是的,詹姆斯·朱尼尔。我们猜他是死了,但老詹从来不这么认为。”库姆医生拉着齐朗走回了诊室,看着他放松地坐在了椅子上,接着说道,“小詹曾经是旋锋军的一名上尉指挥官,人们猜他本有机会成为卢曼帝国最优秀的勇士。但他放弃了那一切,他消失了……老詹说,他去爬山了。”

    “爬山?为什么要去爬山?”齐朗听到小詹原来竟然是自己的一位前辈,更觉得好奇了,“旋锋军应该可以给他一切荣耀,他为什么要去爬山呢?”

    库姆医生笑了起来:“他大概只是想在叛逆期做出一个不利于他父亲的选择吧。父子俩,有些时候都会出现分歧的,不是吗?”

    齐朗的眼神开始变得黯淡无光,很明显,库姆医生的这些话,让他想到了他自己的父亲,而且他大概也和自己的父亲出现过分歧,很严重的分歧。

    “我很抱歉,齐朗。”库姆医生看出了齐朗眼神中那难言的悲伤,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那样,“我让你想起了你的父亲吧?”

    “那没什么的,库姆,真的。”但齐朗很快就走了出来,“那的确是很悲伤,但我感到光荣,而且我猜他在死去的时候,也在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无比光荣。”

    库姆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非常欣喜于齐朗的反应。的确,这孩子应该拥有着平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往事,但那些并没有让他的心理变得阴暗,也没有让他的性格变得消沉,他保持住了积极健康的人生态度,这一点无疑是非常难得的。

    “好吧。”库姆说,“我几乎忘记了今天是圣王祭的最后一天假期,按照惯例,库姆医生的小诊所应该只营业到下午四点钟,也就是说,我们有机会在这里和一位骄傲的士兵共进晚餐,是吗,尤利?”

    “好的,好的,库姆医生!”尤利的脸已经拉了下来,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卷起袖子向着厨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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