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此人个头不高,圆脑袋,身材也圆滚滚的,看起来就像个球一样,他是沂平郡的兵曹掾。
力子都最早聚众作乱的时候,正是这位兵曹掾,随从沂平大尹去把力子都击败,并把他赶出沂平郡的,又及董宪围攻朐县之际,解了朐县之围的诸多沂平军将里边,也有这位兵曹掾。换言之,力子都、董宪不仅俱是沂平大尹的手下败将,且也可说都是这位兵曹掾的手下败将。
曾经打过胜仗,就是和没有上过战场不一样。
比起梁丘寿,沂平郡的这位兵曹掾,对力子都也好,对董宪也罢,都是并无惧意,相反,还充满了力子都、董宪若再敢来犯沂平,己军必能取得胜利的信心。
他这番话说完,堂中诸吏,有的频频点头,很是赞同他的意见,有的则微蹙眉头,如有异议。
坐在主席上的沂平大尹便把目光转向了面现异议的一人,问他说道:“赵君,你是何意也?”
被问此人,三十余岁年纪,七尺余身高,颇瘦,颔下蓄着一部胡须。
听到沂平大尹的询问,这人抬起头来,拿眼去看沂平大尹。
而在看沂平大尹之时,这人的双眼却是半睁半闭,眯着的一个状态,却原来此人有个近视眼的毛病,隔得距离稍远,他就看不清楚。此人名叫赵语,是沂平郡府的主簿。
虽是瞧不清楚沂平大尹的模样,更别说看清他的表情了,但赵语却还是离席起身,毕恭毕敬地向着他先行了个礼,然后才恭声回答,说道:“府君,程掾豪气,所言固是,然下吏当下所忧者,却非是力子都、樊崇二贼可能会联兵来攻我郡。”
——兵曹掾姓程,“程掾”也者,说的自便是那位兵曹掾。
沂平大尹姓丁,单名一个丹字,他说道:“则主簿所忧者是何?”
赵语说道:“府君,力子都、樊崇二贼即便来寇我郡,也无非是由外而来。府君知兵,纵此二贼并来犯寇我郡,自亦不足惧。然我闻之,内贼难防。下吏所忧者,不在於外,而在於内。”
丁丹问道:“内贼难防,而在於内?主簿此言何意?请细细说来。”
赵语说道:“府君,下吏所忧者,乃是力贼、董贼潜留於我郡中的那些余党!”
“那些余党?”
赵语清癯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说道:“府君,力子都、董宪之最先作乱皆是始於我郡,虽然幸赖府君英武,先后将此二贼击走,可我郡郡中,现却还是甚有他二贼之余党残留。力贼现下已得费县,接下来他十之八九会打郯县,郯县若是再被他所得,那整个东海郡可是都将会沦为贼域了!到其时也,不管力贼会不会和樊崇联兵入寇我郡,北之琅琊有樊崇肆虐,西之东海有其猖獗,我郡夹於其间,下吏忧之,那些残留潜伏在我郡中的力贼、董贼的余党诸辈,只怕就会趁机作乱,以响应彼众!比起二贼入寇我郡,这才是我郡的心腹大患啊。”
力子都、董宪的家乡都在沂平郡,他两人原本都是沂平郡当地的豪强,不仅在沂平郡内有着很大的名气,并且他两人的宗族、姻亲、故友等等,遍布整个沂平。此前,力子都、董宪龟缩在东海郡的西南一隅,他们留在沂平郡中的那些宗族、姻亲、朋党就算是有心想要响应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不同了,力子都、董宪一举打下了费县,要是再被他俩拿下郯县,那他俩可就真的是声威大震,则他俩留在沂平郡中的那些宗亲朋党,会不会就借机起事?
这是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一旦这个事情发生,试想下,到那时候,外有力子都、樊崇联兵来寇,内有力子都、董宪的宗亲朋党到处聚众响应,沂平郡势必就将会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愧是跟随丁丹多年,一直深得丁丹信任的心腹主簿,赵语所说的这些,其实也正是丁丹现下所忧。丁丹说道:“主簿所言,正我所忧!”环顾诸吏,说道,“诸君,我现在所担忧的,其实不是力贼会联合樊贼,共来入寇我郡,而正是主簿之所言,忧的是一旦郯县再被力贼窃据,则力贼的声势就一定会影响到我郡内,到那之时,我郡中的民心必定动荡,则万一力贼、董贼留在我郡中的宗亲朋党纷纷趁机作乱,响应二贼,我郡中的形势就不容乐观矣!”
兵曹掾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想了一想,抽了一口凉气,说道:“若是真如府君所忧,出现了这种局面,那到时候,咱郡中可就是内忧外患了啊!”问丁丹,说道,“敢问府君,如当真是出现了此种局面,该如何应对才是?”
丁丹问赵语,说道:“主簿既已想到此点,或是已有对策?我敢闻其详!”
赵语摸着胡须,眯着一双眼,费力地看了看丁丹,又费力地看了看堂中诸吏,说道:“府君,下吏愚见,当前之上策,唯有一个!”
“是何策也?”
赵语说道:“便是尽力阻止郯县再为力贼所得!”
“阻止郯县再为力贼所得?”
赵语说道:“郯县是东海的郡治,又紧邻我郡,只要郯县不失,一则,东海就不会全郡沦为贼域,二则,隔着郯县,力贼自然也就不敢贸然地还寇我郡!”
兵曹掾忍不住了,问道:“可是郯县是东海的郡治,又不是咱沂平的辖县,咱们就算是想帮东海守住郯县,无有朝廷旨意,府君也出不得兵啊!这郯县,咱们怎么才能阻止为力贼再得?”
赵语说道:“要想达到此一目的,下吏愚见,府君不妨即刻便给东海大尹去书一封,提醒他务必要谨慎小心,防备力贼往寇郯县,守好郯县城池!同时……”
丁丹问道:“同时怎样?”
赵语踌躇了片刻,似乎是在措辞,旋即应是措辞罢了,他接着说道:“同时府君去书州府,若是发现力子都果寇郯县,便请州府调遣各郡之兵,赶去救援。”
他这话说的有点含糊,为何既已提醒东海,同时还要去书州府?他没有说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众人都解其意。他这分明是在担心如果力子都果然往寇郯县的话,只凭东海郡守,只怕是难以将郯县守住的。沂平、东海两郡相邻,现任的这位东海郡守的能力,沂平郡府的吏员们大多略有知晓,知道他何止不擅用兵,简直是个昏庸之辈,靠他来守住郯县,确是几无可能。
丁丹听了,便问诸吏,说道:“主簿此策,君等以为何如?”
较之兵曹掾那通貌似豪气万丈,而实虚无缥缈的议论,赵语的此个应对之策却是要务实许多,诸吏俱皆赞同,包括兵曹掾在内,都说道:“主簿此策甚好!可以用之。”
丁丹说道:“既如此,那就先按主簿此策行之。”
也不用赵语代笔,丁丹要来笔墨纸砚,把给东海郡守的书信和上给徐州州府的公文,相继亲自写好。写毕了,择了一吏,令之次日启程,赶去郯县,把给东海郡守的书信当面交付与之,然后他拿起给徐州州府的公文,与赵语说道:“兵者,无小事,调兵救郯,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即会引来朝廷降罪,我此公文中,虽已将救郯的重要性讲清,然州府会否肯从我议,尚在两可间。非得一位慷慨能言之士,不能担负送此公文至州府此任,不知主簿可愿往之?”
赵语恭恭敬敬地上前接住公文,应诺说道:“府君放心,下吏一定不辱使命!”
应对之策既已定下,夜色又已深沉,诸吏便就陆续告退。
赵语单独被丁丹留了下来。
丁丹知道赵语近视眼,遂招呼他:“赵君,你往前些来,我有话与你说。”
赵语就躬身方步,来至到了丁丹席前。这时距离近了,他才看见丁丹脸上净是忧心,赵语说道:“敢问府君,是不是在担忧州府可能因为不敢担责,而不敢调兵去救郯县?若是因此的话,敢请府君放心,下吏到了州府以后,必会竭尽全力,促使州府调兵救郯!”
“我知道主簿素来言出必践,君之此去,我自是放心。”
赵语在沂平郡中却是有个美名,号称尾生在世,从来都是言出必行,——这也是他平时好说的口头禅一句。他问道:“府君不是为此担忧,那敢问之,府君是为何忧?”
“主簿!我想不通的是,徐州的局势,怎么转眼之间,就糜烂成这个样子了?”
赵语说道:“府君此话怎讲?”
“想那力子都、董宪二贼作乱之初,力子都无非是纠结了数百无赖、盗贼,董宪亦是同样如此,可转眼之间,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力贼就已拥众万余!那琅琊的樊崇,我闻之,其作乱之初,甚至还不如力贼、董贼,才不过聚集了百余贫民罢了!可现在却居然已号称数万之众!距离他最先之作乱,到今也才是一年上下。其势何其汹也!主簿!这都是为何?”
赵语迟疑说道:“这……”
丁丹说道:“主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与朝廷近年来所行之诸政有关。可是主簿,朝廷近年来所行之诸政,无一不是因前朝之诸项弊政而发,其所为者,都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能有好日子过啊!却怎么百姓就不能体会到朝廷的一番苦心,县官对他们的一番爱意?”
於前汉之时,丁丹就已出仕地方了,然在前汉时,他并不得志,同时对於前汉末年的种种弊政,如土地兼并严重等等,他也一直都是深恶痛绝,因对於王莽的改朝换代和王莽建立新朝后的诸项新政,他素来是支持的,在当今各地的州郡长吏中,算是对王莽比较忠心的一个。
赵语清楚,丁丹说的这些话是没有错的,王莽建立新朝后的诸项新政,从出发点来说,针对的确是前汉的各项弊政,其目的也的确是想让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可却为何在实行的过程中,偏离了朝廷的本意,反使得百姓的日子更不如前,说实话,赵语他也想不明白。
见丁丹这般苦恼烦闷的样子,他只能温言抚慰,说道:“府君,时局已如此,多说也已是无用。尤其现下,费县已为力子都所得,郯县料之若无外援,必亦将失!当务之急,下吏以为,府君就不必再考虑这些事情了,而最好是先把力贼、董贼应付过去,先将我郡保住为是。”
“主簿,你说若无外援,郯县必亦将失,……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丁丹说着,举目望向了挂在堂壁上的一面地图。此图系是彩绘,正是徐州的疆域图。他的视线落在了沂平郡西边,紧邻沂平郡郡界的一座县城之上,这县城上写着一个字:郯。
……
郯县县北,数十里处,浓郁的夜色中,原本是空旷的野地之上,现下扎了两座大营,共有数千兵马驻扎。这数千兵马正就是奉力子都之命,前往攻打郯县的董宪等部兵马。
董宪帐中,董宪正在大发雷霆。
【作者题外话】:输了几天液,差不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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