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壮、田武等都很关心这次议事的结果如何,毕竟今天要议的这两件事,一个关系到他们这伙人此次的切身利益,另一个关系到队伍以后的前途。

    曹丰走后,众人便没有散,仍聚在高长所住屋子的外屋,一边看高长的伤势有无反复,一边等曹丰议完事回来。

    傍晚时候,戴黑与两三个村妇端来饭菜,众人正要吃,院子外头传来了说话声音。

    田壮、曹幹等出到屋外,见是几个义军战士带了两个人过来。

    这两人一个四十来岁,胖乎乎的,另一个三十上下,裹帻彩衣,流里流气的。

    看到田壮等人出来,这两个人赶忙都堆满笑脸,下揖作礼。

    两人分别自报姓名,陈述来意。

    原来四十来岁的那个胖子,是被绑人质中一人的从子,此来是为缴纳赎金。

    另一个流里流气的,与被绑的人质也有关系,是其中一个人质的家人托他前来向高长求情,希望能减些赎金的。这人是他们本乡的一个轻侠,受了这人质家里的好处,因愿前来。

    田壮收下了那胖子呈上的赎金,点过数目,并无少有,便吩咐把人质带出。

    人质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被关在这里小半个月了,虽然每天饭食不缺,一天一顿,但在屋里不能外出,也不得洗沐,浑身上下脏兮兮、臭烘烘的,发髻散乱,胡须快捋成条了。

    看到他的从子,老头的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他从子顾不上安慰他,向田壮等又行了个礼,生怕田壮改变主意似的,不敢多待,就领着这人质,也即他的从父从院子里出去了。

    田壮他们说话还是很算数的,你把赎金交了,人就给你带走,绝不出尔反尔,并且非但不会出尔反尔,田壮还吩咐两个后生,叫把这人质两个送出村外。因为村子里还驻着百十个他们这伙的义军战士,如果半路上碰见哪个战士,戏弄或者打骂他们一顿,未免会被落骂名。

    至於另外一个来求情的轻侠,曹幹冷眼旁观,瞧得出来此人虽是故作豪迈,然从其表情和不知何处安放的双手,可以看出他实则甚是不安。

    田壮对他说道:“你来求情,可是我们高从事受了伤,不方便见你。”

    这人说道:“高从事受了伤么?我却是不知,但减少赎金此事,想来田公也是能做主的。实不相瞒,这家人确实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若能减些,钱很快就能送来!”

    田壮摸着花白胡须,说道:“你刚也看到了,只要赎金如数送来,这质,一根头发也不会掉的,当场就交给你们带走,可若是赎金凑不够,拿不来,这质,你们也就带不走。减些赎金什么的,你不必说了,我家从事早就有令,凡来说情,一概不允。”

    这轻侠说道:“可是他家确实是穷,拿不出这多钱啊!乞望老公高抬贵手,宽容一二。”

    田壮说道:“你跟我说没用。我家从事有伤,实在不便见你,而且我也说过了,说情的一概不允,你就算见到了我家从事也没用。你赶紧回去,告诉他家里的人,及早把钱送来为是。”

    田武插嘴说道:“记住,满够一个月,钱也就不必送来了。”

    这轻侠还想再求情,田武已不耐起来,吩咐带他进来的那几个义军战士,说道:“快些的,把他赶走,别在这里碍眼!我等有大事商议。”

    这轻侠没得奈何,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田武不满地说道:“咱们辛辛苦苦地掳个人来,他们当是容易的么?关在这里,每天还要供吃供喝,得了病,还得给治,比当父做母的还要操心!问他们要些赎金,还推三阻四,总想着减些、减些!减你娘个头!真是越富越吝。”倒是由此想起了一人,问田壮,说道,“阿父,我亲小丈母,他家里这两天来人了么?”

    “亲小丈母”,自是苏建。

    田壮摇了摇头,说道:“他家里人一直都不见信。”

    高长伤重昏迷,田武心中焦躁,遂拿苏建出气,恶狠狠地说道:“等满够一月,他家人若还不把赎金送来,咱们不得不送他回家之时,我啊,我还真有点不舍得下手!”

    众人都是一笑。

    田武说话的声音很大,刚才那个人质被接走时,又早把土屋内的其余人质惊动,他们都正挤在窗口向外倾听,这话顿就落入到了苏建耳中。

    苏建失魂落魄地走到墙角,抱着膝盖,坐将下来。

    他却也奇怪,他虽知他家里肯定凑不齐高长所要求的赎金数目,但也不应该这么久了,竟然连一封信都没送来。他搞不明白这是为何。

    昔日县中吏,今日阶下囚,苏建此时的所思所想,也不必多说。

    只说众人回到屋内,继续吃饭。

    因要等曹丰回来,众人没多饮酒,就是好酒的田武也没有喝上多少。

    等他们吃完,戴黑和那几个村妇把碗盘收拾了去,又给他们点上灯火。

    寒风从外头吹进来,寒气入骨,田壮起身去将屋门关住,众人在屋里说些闲话。

    戴黑没走,跪在屋角,时而悄悄地往里屋瞧上一眼,同时时刻准备伺候田壮等人。

    众人闲谈着,不觉暮色渐暗,戴黑掌起灯,很快夜色来临。

    夜到未久,院外又传来声响。

    田壮说道:“今儿个议事怎么这么快,这就议完了?”

    田武忙不迭地推开门,当先出去。

    一众人又出来院中。

    院中墙上挂的有火把,把院中照的颇是亮堂。

    众人看到十来人从院外涌入,当先之人,正是曹德。

    曹德后头的那些人,都是和曹德一同回乡送牛等物的。

    曹幹眼往他们身上看去,见他们大多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有血迹。

    田壮、田武等人无不吃惊。

    田壮急步上前,接住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曹德头上混乱裹了块破布,布上透出血,他哭丧着脸说道:“咱们的牛、粮、钱都被抢了!”

    一说话满嘴漏风,却是牙也掉了两个。

    “抢了?谁抢的?是哪伙贼寇?你们没有报高从事、董三老的名号么?”

    曹德说道:“不是贼寇。”

    “不是贼寇?那是谁?”

    曹德说道:“是郡兵!”

    田壮讶然说道:“郡兵?哪来的郡兵?”

    曹德说道:“我们出了里,往乡里走,走了也就一二十里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郡兵,有个几十人,不由分说,就来抢劫!我们人少,见势不好,只好逃跑,牛、粮、钱这些宝贝,就被他们全抢去了!我这次打坞堡弄来的那些财货,也他娘的全被那些狗入的抢走了!”

    太过心疼被抢走的那些东西,曹德的眼眶都红了,泪水蕴积,马上就要掉下来。

    田壮问道:“你的头和你的牙咋回事?”

    曹德已然抽泣起来,他抹着眼,说道:“地上太滑,摔了一跤,磕到石头上了。”指了指额头,“头撞破了,牙也撞掉了。”

    惨兮兮的模样,真是可怜!

    曹幹连连摇头,叹息不已,上前扶住他,说道:“阿兄,走吧,我带你去找郭医看看。”

    曹德不肯去,泪一出来,就忍不住了,蹲下来,痛心的嚎啕大哭,拽着袖子擦着鼻涕和泪,哭着说道,“这点小伤,用不着郭医,我十天八天也能好了!”又哭嚷:“我抢来的那些宝贝啊!那些狗入的贼郡兵,他们走后,我回去看,半根草都没给我留下!”

    曹幹拍拍他的后背,权作抚慰。

    田壮又问了其余人,好在见机得快,跑得早,没和郡兵开仗,都没受什么要紧的伤。

    田壮说道:“牛虽丢了,但你们伤的都不重,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问他们,“填肚子没?”

    曹德等一路上只顾着跑了,哪里有空吃饭,一个个都快饿死了。

    田壮即叫跟出来的戴黑找村妇来给曹德等人做饭,又叫曹德等先去休息。

    曹德等离开后,田武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一人说道:“来帮田家坞堡的贼郡兵已被咱打走,却咋又出现了郡兵?”

    另一人说道:“曹德说,那股郡兵只有几十人,也许是从坞堡这里逃走的?”

    曹幹说道:“若是来援坞堡那支郡兵中逃走的,只怕早就逃得远了,不会还敢在咱驻地的周边转悠。”

    田壮问道:“阿幹,那你觉得这股郡兵是从哪儿来的?“

    曹幹一直有“郡兵会卷土重来”的担忧,曹丰等也有这个担忧,如今看来,这个担忧还真有可能成为现实。这股数十人的郡兵队伍,有可能是即将新来的郡兵队伍的斥候。

    他把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一个个更是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会儿,一人说道:“这可咋整?从事现在昏迷不醒,要真是郡兵又要来打咱,可咋办?”

    先是高长和董丹撕破脸皮,接着高长伤势恶化,陷入昏迷,紧接着,附近又出现了小股郡兵活动,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可形容他们这支队伍的当下。

    曹幹自跟着起事以来,在这支队伍里边,每逢遇到问题,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可该咋办?

    以前有高长,高长总还能想出办法,可现在高长昏迷不醒,这人问出可该咋办之后,其余几人没有一个能回答他的问题的,反和这人一样,俱是惊慌无措。

    只有田武,仍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又把刘小虎道出,说道:“有啥咋办的?上次郡兵来,刘从事把他们给打跑了,他们敢再来,有刘从事在,还能把它打跑!”

    田壮说道:“刘从事可能不怕郡兵再来,但问题是,咱们怎么办?高从事现下昏迷不醒,郡兵要是再来打,谁来领咱们?今日董三老议事,咱们推了阿丰参加,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有些用处,万一遇到什么紧急的情况,咱们这边,现在可是连个与董三老那头照头的人都没有!”

    田武问田壮,说道:“阿父,你这话啥意思?莫不是你想再推个渠帅出来?这可不成!高从事他只是受了伤,你咋能就再推个渠帅出来?”

    田壮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说如果真是郡兵要再来打,刘从事不怕,咱们该咋办?”

    也许是这几天来,众人见惯了田壮询问曹幹的意见,这会儿不等田壮再问曹幹,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曹幹,等着曹幹出个主意。

    不知不觉,短短的时间里,曹幹在这支队伍中,已经成为了在高长不在时,诸人的主心骨。

    却是说了,为何之前曹幹没有这样的地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之前这支队伍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唯一麻烦的就只有董丹的挑衅,高长退让几分也就是了,所以曹幹自也就不显山、不露水。

    但现下不同了,这种队伍接二连三的遇到麻烦,而高长偏於此际陷入昏迷,曹幹在众人中的地位,於是不知不觉的也就凸显出来了。

    曹幹摸着短髭,想了会儿,说道:“如果这股郡兵,果真是将要再来打咱们的郡兵大队的斥候,那么距离郡兵大队正式展开进攻应该还有些时日。”

    一人问道:“为啥还有些时日?”

    曹幹说道:“一则,郡里再派郡兵,是需要时间的,这个郡兵小队可能只是个先头斥候;二者,郡兵刚败一场,肯定得侦查好了,才敢再来打,所以,就算郡兵真是要再来打咱,距郡兵大队,或者说是郡兵主力来打,还得一段时间。”

    田壮点头说道:“不错。那阿幹你说,咱们现在应该咋办?”

    曹幹说道:“咱们现在,应该立即把情报告董三老知晓,同时,多派人手出去,远远地各处打探,这样,郡兵主力一旦出现,咱们就能及时得知,是战是退,也能及早拿定主意。”

    田壮说道:“好!阿幹的主意好!我看,咱们就按阿幹的这个主意来办,咋样?”

    众人本已六神无主,都无对策,听了曹幹此话,又皆觉分析有理,应对得当,遂俱道:“好!”

    这边刚刚议定,还没决定派那些人出去打探,院外再度传来声音。

    田壮、田武等才被曹德等搞了个大吃一惊,心有余悸,忙不迭地都往院外看去。

    夜色下,这次回来的是曹丰。

    曹丰回到院中,田壮等来不及问他议事的情况,先把曹德刚才汇报的情况与曹丰说了一遍。

    曹丰面色大变,说道:“这可是大事!我得赶紧去禀报董三老。”转身就走。

    曹幹叫住了他,说道:“阿兄且慢。”

    曹丰止住脚,问道:“阿幹,怎么了?”

    曹幹说道:“阿兄,方才议事时,董三老对你态度何如?”

    “别提了,我就说不去,你们非让我去!屋门都差点没进去,亏得刘从事帮我说话,我才进去了。进了屋,议事开始,董三老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我!董丹横眉立目的,倒是瞅了我几眼,把我弄的,汗都出来了。议完事,要喝酒,我寻思我也别难受了,就先回来了。”

    曹幹说道:“阿兄,议事的时候,董三老对你既是这个态度,那你就算现在再去求见董三老,董三老怕也不会见你,……说不定,他手下人都不会为你通报。”

    “那我就说郡兵可能要来!”

    曹幹说道:“阿兄,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一则,这个消息还不明确,二来即便明确了,也不可乱说,否则,就会动摇军心。总之,这话只能对董三老说,暂不可让别人知晓。”

    这却是与曹幹早前不肯当着田壮等人的面说“西去河北”这个建议是相同的道理。

    得了曹幹提醒,曹丰也意识了自己的话的确是有些冒失,点了点头,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犯起愁来,说道,“那可该咋办?这事可拖不得,得让董三老越早知道越好!”

    曹幹说道:“阿兄,何不先将这个消息告诉刘从事?”

    曹丰登时醒悟,拍了拍额头,说道:“对、对!我先告诉刘从事!刘从事是能见到董三老的。”

    这个消息十万火急,说去就去,他拔腿就走,便又赶去刘小虎部的驻村,将此事禀报刘小虎。

    众人回到屋里,等曹丰回来。

    等了约大半个时辰,曹丰回来了。

    田壮问他,说道:“刘从事咋说的?”

    曹丰脸上净是汗,他接住戴黑奉上的水碗,大口的喝了一碗水,稍解过了渴,说道:“刘从事听我说后,倒不见有甚震惊骇怕。”佩服得翘起大拇指,赞了句,“这份胆色,端是了得!”说道,“她对我说,她明天一早就会把此事告诉董三老。”

    接着就这个消息说了会儿,到底关心缴获分配的事,众人就把话题转开,问起曹丰今天议事的情况。

    曹丰说道:“今儿个议事,这头一件分配缴获,我也没说话,就是听,董三老倒也还公道,把理当给咱的,都分给咱了,也没用得着刘从事帮咱说话;这第二件,下一步的举止,刘从事和董三老却是好生起了一番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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