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昱裹帻黑袍,腰围革带,挂着块玉佩,跪坐席上,双手按在膝盖,身形挺得笔直,说道:“阿姊,昨天议事,好说歹说,董三老他就是不同意打县城,就算阿姊说了刘族父那边愿意与我等联兵,他亦不愿,而且最后他还拿出什么荏平县右姓送来的财货,——分明阿姊在说刘族父肯与我等联兵时,其他从事已有意动者,而却也因此都改了心意,不再支持阿姊。”
——昨天议事时,刘昱也在场,毕竟他是刘家的男丁,像议事这样的重要场合,刘小虎通常都会带着他,故他知昨天议事时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说到这里,甚是不满,生气地拍了下腿,然后接着说道:“阿姊,董三老真是如你所说,目光短浅,并无长远之计!阿父当时,不知是怎么看上的他,和他一起谋划起兵!”
刘小虎说道:“当时阿父因见海内不安,民心思汉,又闻四方州郡多有变乱,遂乃生趁势而起,复我汉家江山之念,然其时,县中诸豪要么唯计自家私利,要么无勇,多不能用,唯董三老可用,所以阿父也就只能找董三老谋划起兵之事,……阿弟,这些现在不必再说了。”
刘小虎的父亲是在前年时就生了起兵之念的。
但正如刘小虎所说,起兵造反这等大事,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说、就能合作的。
首先这个人他得有胆子,他得敢造反,有造反的意愿;其次只有胆子、有意愿还不够,这个人他还得有名头,能够招聚从者,那么整个县中也就只有董次仲符合这两个条件。
——董次仲家和刘小虎家不同,虽然两家皆为本县冠族,并且在武断乡曲、藏匿亡命等方面亦有相近,但如前文所述,刘小虎家更多的是靠出身、通经而保持他们家在本县的地位,董次仲家则主要靠的是财力、武力来维持他家在本县的地位,换言之,抛开宗室这点不提,刘小虎家士族的成分多些,董次仲家豪强的色彩重些。
因是在远近轻侠、恶少年、贼寇中,董次仲的名声要比刘小虎父亲的名声大得多,而要造反的话,最先敢响应的,肯定又就是这些轻侠、恶少年、贼寇。这一点,是刘小虎父亲所需的。
也正如刘小虎父亲生前的判断。
果然董次仲起兵的旗帜一竖起来,很快就聚集到了很多的人马,有高长之类的轻侠之徒相继响应,聚众往投,亦有贼寇相投,不过一个两月功夫,就聚到了两千多人马。
单只说聚众能力这块儿,刘小虎的父亲是对的,至於董次仲的眼光见识,那是另一回事了。
刘昱说道:“可是阿姊,昨天晚上曹丰夤夜过来,向阿姊禀报说,发现了小股郡兵,疑心是郡兵主力的斥候,若果真如此,真的是郡兵主力欲再来犯我,董次仲此际却与阿姊意见不合,底下可该如何是好?”
刘小虎说道:“昨晚回来后,我反复思量,如果真的是郡兵主力将再来犯我,那么在此之前,抓紧时间,打下一座县城,我认为更是迫在眉睫。”
刘昱问道:“阿姊,此话怎讲?”
刘小虎说道:“郡兵主力若果真将来,我等的应对之策不外乎两个,要么迎战,要么撤逃。撤逃此策,乃是下策,我等一逃,郡兵必追,各部的部曲就有可能散落,再如果败上一场两场,势将一蹶不振矣!故迎战乃是上策。”
刘昱年轻气盛,又刚打败过郡兵,哪里肯撤?扬眉说道:“正是如此!我是不愿撤逃!”
刘小虎说道:“而若迎战,固是可以凭借田家坞堡暂作守御,却如果郡兵围而不攻,我等如何是好?久则粮尽,我等必败。因而,必须得赶在郡兵主力到前,打下一座县城在手不可!”
刘昱说道:“阿姊,只要打下一座县城在手,咱们就能打赢郡兵主力了么?”
刘小虎说道:“县城不仅比坞堡大,城墙比堡墙高,粮食、人力等方面也充足,只要能及早打下一座县城,便是郡兵倾巢来犯,咱们也无须忧虑,亦足可坚守!到那时候,再派人去见刘族父、城头子路,请他们率部来援,则里应外合之下,反而击败郡兵亦非难事!随之,我等两部联兵,顺势卷席南下,甚至夺取整个东郡也不是不可能!”
刘昱、刘小虎话里的“刘族父”,说的自是刘诩。
刘昱精神大振,然转念一想,又露出忧色,说道:“但是阿姊,如果咱们在打县城的时候,郡兵忽然从后来袭,如何是好?”
刘小虎指了指案上,说道:“我昨天晚上,闻曹丰报后,已给郑公写了一封信。等会儿,你派人把这信送去郡府,看一看郡中现下到底是何情形,究竟王闳是何意思,是不是郡兵的主力将再来犯我?若是,又会何时来犯?先把这些打探清楚。”
“郑公”,是刘小虎家的一个世交,姓郑,现在郡府为掾吏。
刘昱应诺,说道:“好!我等下就派人把阿姊这信急送去给郑公。”顿了下,又说道,“阿姊的计策虽好,现在的问题是,董三老他执意不肯打县城!阿姊,这怎么办?”
刘小虎轻抿樱唇,沉吟了会儿,问屋中其余诸人,说道:“公等对此,有何高见?”
屋内余下几人的年岁都长,年轻的也三十多岁了,俱是刘小虎、刘昱姐弟的长辈、姻亲。
一人说道:“董次仲他既不愿,我看,要不然干脆就咱们自己干!”
刘昱呆了下,说道:“咱们自己怎么干?”
刘小虎部原本有二三百人,这次打下坞堡后,通过吸纳田家宗兵、本村及附近各村来投的村民,人马得到了不小的扩充,现约已有三四百人。
人马虽得充实,但只靠这三四百人,单独去打县城的话,肯定还是明显不够。
新入伙的那些,忠心有限,打顺风仗可以,攻坚定然不成,这是其一。
县城的守卒,即便小县,亦能组织不少人,兵力不占优,守卒还有城墙为据,这是其二。
故此,只靠这三四百人,即使有内应,也是不好打下一座县城的,又即使打下,也守不住。
那人说道:“只靠咱们,那肯定不行,但如果是和刘族兄、城头子路部联兵呢?”
刘昱说道:“你是说,请刘族父、城头子路部来我东郡?”
那人说道:“正是。”
刘小虎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不成。”
刘昱想了想,倒觉得这办法可行,问道:“阿姊,为何不成?刘族父与咱们同宗,与咱家一向来往颇密,前日阿姊去信与他,他不是立刻就给阿姊回信,并痛快的答应了和我等联兵攻打县城么?那阿姊现在再给他去封信,他应该还是会同意的吧?”
刘小虎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刘族父之所以给我回信快,答应和我等联兵攻打县城,不止是因为他与咱们同宗,更主要的,是因为董三老帐下的这两千多人!如果没了董三老的部曲,只咱们这几百号人,他肯定就不会同意跟咱们联兵,共同攻打县城了。”
“但他与咱们可是同宗啊!此次起兵,他为的不也是光复咱汉家的江山么?”
刘小虎说道:“咱们与刘族父的确同宗,然同宗是私,打县城是公,你岂能要求刘族父因私而不顾公?”
方才提出联合刘诩、爰曾部打县城的那人,认可了刘小虎的反对意见,不再说话。
刘昱说道:“那要不干脆咱们就离了董三老,去和刘族父他们合作一部算了!”
刘小虎又摇了摇头,说道:“阿弟,这不可行。”
刘昱问道:“为何不行?”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能行,与刘小虎说道,“阿姊,打田家坞堡时,咱们率先进战,击溃了郡兵,这可是咱们起兵以来,头一次大败郡兵,阿姊你的名声於今定然远震!咱们若是主动去和刘族父、城头子路部联兵,他俩一定会非常欢迎阿姊,礼重阿姊!这不强过在董次仲这里,说什么他都不听么?”
刘小虎说道:“若是咱们去投他们,咱们是外郡人的身份,人马又少,纵然起初得到礼重,末了也只能沦为下僚。在董三老这里,尽管董三老不赞同打县城,可董三老待你我,却一直客客气气,并你我与董三老帐下其余各部的渠帅也都熟悉,却是胜过改投刘族父部。”
这与高长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改投别地是一样的道理。
当下人的地域观念很强,绝大多数都很排外,若去投爰曾、刘诩部,那么刘小虎等便成了寄人篱下,就算得到礼重,也肯定掌不了权。
而在董次仲这边,虽然攻打县城的建议,董次仲不听,可董次仲看在她父亲的份上,对她向来却都是礼让几分的,又特别是在打败郡兵后,她的名望在这支队伍中,甚至在本郡的豪杰中,更是仅次董次仲了,较之转投泰山,当然是留在本地,更有利於她之后的发展。
刘昱说道:“阿姊此言,虽然不错,可是阿姊,董次仲部的人马现也得到了扩充,已有千余人,咱们虽亦有扩充,不过三四百人,只怕就算再在董次仲这里待下去,也难以使他肯听阿姊的话,同意和阿姊打县城,……阿姊,这和在城头子路部沦为下僚,有何区别?”
区别还是很大的,但刘小虎没有再解释。
因为当下最要紧的问题是打县城。
至少刘昱的这番话说的对,的确是即便继续在董次仲这里待下去,估计也是很难让他改变主意,同意刘小虎打县城的建议。
刘小虎再次沉吟不语。
屋中一人这时说话,此人沉声说道:“要想解决此难,依我看,也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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