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上挂着的那人隔得稍远,看不清相貌,但能看到,那人双手向上,被绳子系着,吊在杆子上,被吊着的身体赤裸,一丝不挂,在寒风中半点也无动弹,不是昏迷,就是已经死了。
郭赦之、丁狗两人吃了一惊,面色大变。
这个被吊着的人若是本里里魁,则眼前这一伙人,又是谁?
那为首之人咧嘴笑着,顾视身后众人,说道:“他问我是不是本里里魁,你们看我像里魁么?”
他身后的那些人中,有人回答说道:“大兄相貌威武,威风凛凛,咋不像里魁,依俺说,比这里魁还更里魁!”
这人摇了摇头,笑道:“像什么像?莫说一个小小里魁,就是换个县令、县长,求着我来干,我也不肯干,哪里比得上咱们的日子逍遥自在!”
他身后的那些人便都叫嚷说道:“是,大兄说的是!给个县长、县令也不干,哪有咱们的日子逍遥自在!”
这人攥住铁球,叉着腰,仰起头,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那些人跟着也都大笑。
这里已经是力子都所部的地盘,这个村子的里魁很明显又是被这些人所杀,那么这些人会是什么人?亦就不言而喻了。最大的可能,即他们是力子都帐下的部曲。
曹幹心念急转,已然猜出了他们的身份,稳住心神,下揖说道:“若是在下所料不差,足下当是力大率帐下的猛士?”
这人把视线重落在曹幹身上,说道:“力大率?我听你口音,非是俺东海郡人,你却也知俺家力大率之名?”
曹幹说道:“力大率聚虎狼之士,起於东海,一呼百应,威名远播四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等虽非贵郡人,却是久仰力大率之名了!不敢相瞒,我等此来,正是为投力大率。”
这人怔了下,说道:“你们是来投俺家大率的?……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曹幹答道:“我等是从东郡来的,我等原先是董次仲董三老的部曲,於今不远千里,来赴东海,为的正就是欲投力大率。”
这人说道:“你们原来是董次仲的部曲?董次仲的名号,我倒是曾有听说。听说他数月前起事,在东郡聚了有一两千人,前些时,还打败过一次郡兵,亦算是一个豪杰。你们既是董次仲部曲,却为何不在董次仲帐下呆着,跑来东海,投俺家大率?”
曹幹说道:“董三老虽然也是豪杰,可比起力大率,那还是远远不如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等尽管卑贱之人,亦知择投良主,故此我等乃来投奔力大率。”
这人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这话听着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再次打量曹幹,指着他,笑道,“我就说你断然不是寻常过路之人,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
曹幹说道:“是,足下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身份,实是令在下佩服。”
这人说道:“说话文绉绉的,可瞧你模样,你又不似个儒生。”
曹幹说道:“在下本是乡民,后来跟着位饱学的儒生识了些字,但也不敢称‘文’。”
这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曹幹说道:“在下姓曹名幹,东郡临沂县人。”
这人说道:“你说你们是来投俺家大率的,……就你们三人来投?”
曹幹说道:“自然不是只我三人来投,我只是一个先来送书信的,后边还有我们的大队人马。”
这人问道:“送书信?给谁人送书信?”
曹幹说道:“我部的部率在力大率这里有一位知交好友,我便是奉我家部率之令,先来给他的这位朋友送书信的。”
这人问道:“你家部率的这位至交好友姓甚名谁?”
曹幹未做迟疑,立刻就把高长这位朋友的名字告诉了这人。
这人听后,摇着头,撇着嘴,抛着那铁球,说道:“你这书信送的可是不巧!”
曹幹心头一跳,口中问道:“足下此话何意?”
这人说道:“你家部率的这位朋友,前些时……”话到这里,顿了一下,扭脸问他身后的人,说道,“有多长时间了?”
他身后的那些人知他问的是什么,便有一人回答说道:“回大兄的话,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
这人转回头来,与曹幹说道:“你家部率的这位朋友一个多月前就已死了。”
郭舍之、丁狗闻得此言,两人神色又是一变。
曹幹好歹还能保持镇静,但亦心中不禁一沉,他问道:“死了?敢问足下,怎么死的?”
这人说道:“你家部率的这位朋友,是俺家力大率得用的一个从事,向来是跟在力大率边上的,一个多月前,力大率派他去城阳找樊大率,结果半道上遇到了郡兵,他死在了战中。”
城阳,指的是城阳郡。
如前所述,城阳郡夹在泰山郡南部与东海郡南部之间,西边是泰山郡,东边是东海郡,南边则是东海郡。城阳郡不大,总共只辖了四个县,郡治在莒县,樊崇最早起事就是在莒县起的事。起事之初,樊崇的人马不多,只有百余,起事后,他先后转战泰山郡等地,继而因其勇猛之故,又得了琅琊郡其余几股起事义军的投附,於是乃扩充到了现下的万余之众。人马多后,他从泰山回到了城阳,最近几个月,一直活动在莒县及莒县东边的琅琊境内。
曹幹说道:“樊大率……?”
这人大概是不想和曹幹多说力子都派人去联络樊崇这事儿,未有接曹幹的这句腔,而是继续高长这位朋友的话头,笑道:“所以说,你这书信送的不巧,你要是能早来个一个多月,说不得,你还能与他见上一面。现在你要是再想与他见面……”抬起手来,往西北边指了一指,说道,“那你就只能去那泰山脚下,与他相见了。”
阴曹地府的神话,当下已有。
当下之人认为,人除了身体以外,是还有魂魄的,人死后,魂归梁父,魄归蒿里。梁父、蒿里皆是山名,这两座山都是泰山附近的小山。传来传去,最后就变成了泰山是阴曹地府的所在,甚至还有具体的描述,说泰山脚下有一棵树,那棵树就是地府的门户。
这人此话的意思,自是在说曹幹这时要是再想与高长的那位朋友相见,只能在地府相见了。
或是觉得自己此话说的有趣,这人说完,咧着嘴,又是一阵笑。
他身后的那些人凑趣,跟着也都欢笑。
曹幹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下,才脑中找到了这个时下的传说,了然了其话中之意,猛然之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了。
从高长的这位朋友颇得力子都信赖这点,说明高长对他这位朋友在力子都帐下的地位的确是猜得不错,但是千算万算,却是没有算到高长的这位朋友居然已经死了!
这两天在来东海的路上,曹幹曾经想过,见到高长的这位朋友之后,他会不会肯帮高长和他们?又也曾经想过,高长的这位朋友如今在力子都帐下,到底地位如何?可就是没有想到高长的这个朋友竟是已死了。这可怎么办?饶以曹幹两世为人,其人亦有随机应变之能,於此之际,也不由顿感茫然。细碎的雪花纷扬,落在他的发髻上、眉毛上,他哑口无言。
这人问道:“你说你们的大队人马在后头,你们的大队人马有多少人?”
曹幹再次尽力定住心神,说道:“我部人马共约千人。”
这人眨巴了眨巴眼睛,摸着铁球,说道:“约近千人?”
曹幹说道:“是。”
这人说道:“董次仲帐下部曲,总共不也就一两千人么?你们就有近千人之多?”
这人看起来言行粗莽,然从他此问可以听出,却也算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也难怪他有此疑心,董次仲帐下据说总共才有两千来人,那么他怎会容忍有近千的部曲脱离他,改投力子都?设身处地的来想一想,若是换了这人是力子都,他肯定是会对此加以强烈阻止的。
曹幹解释说道:“我部早先是没有这么多部曲的,但在来东海的路上时,招揽到了几股流民,因是现有近千之众。”
这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招了几股流民。”
“是。”
这人嘟哝了两句,说道:“但有近千之多,也不算少了。”问道,“其中丁壮多少?”
曹幹说道:“我部本有二三百人,加上流民中的丁壮,能战之士约有四五百人。”
这人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与曹幹说道:“你部率的那个朋友已经死了,你这书信是给他送不过去了。你家部率在我部中还有别的朋友么?”
曹幹说道:“这……,在下不知。”
“你也不用知道不知道了,你家部率叫你给他的那位朋友送信,我想他定然是想到了我东海后,便投到他那位朋友的帐下,对不对?可现在,你家部率的那个朋友死了,你们显是投他不成了。我也不管你们是为何要离开董次仲,来投我家大率,而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东郡董次仲处,你们估计也是回不去了。……我就且来问你,那这底下来,你们是何打算?”
曹幹说道:“这……,这得待我家部率到后,才能决定。”
这人又抛起了铁球,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曹幹问道:“不知是什么主意?敢请足下示下。”
这人笑道:“你们就投我家从事帐下便是!”
曹幹说道:“投贵部从事?”
这人说道:“我家从事姓董讳宪,你可曾闻他之名?”
说话间,这人生出一副傲然之态,这股傲然,显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这位叫董宪的从事。
这人身后的那些人,随着这人此话,各个挺腰叉肚,齐齐地大喝了一声。
68253_68253476/121945045.html
。wap2.idzs.cc.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