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这一下揖,帐中诸人的话声就落了下去,皆把目光投注过来,看向了他。
曹丰、曹幹尽管是兄弟,但他们系乃乡民的出身,与士族不能相比,平时没有那么多的礼节。曹幹如此庄重地向曹丰下揖行礼,不能说是头一回,然实亦少见,曹丰顿时便觉窘迫,赶紧的也站起了身,上前扶他,说道:“阿幹,你这是在做啥!”
曹幹坚持把自己的此礼行完,才由着曹幹把他扶起,笑道:“阿兄,咱俩固然兄弟,可现在你已是我部的部率,我是你帐下的一个小兵了,尊卑有序,此礼我拜的不是阿兄,是部率!”
却是曹幹前世读书时,读到过类似的情景,原本是亲属、亲戚或者发小之类关系的,而当一方的地位得到了大的提升以后,另一方有的就会向这个人主动行礼,以此作为旁人的表率,来确定此人地位的今非昔比。比如说,仍拿刘邦和他父亲刘太公来举例,刘邦做了皇帝后,刘太公就在一次刘邦去见他的时候,在院外头捧着个扫帚迎接刘邦,让刘邦大吃了一惊。——捧着扫帚,这叫“拥彗”,意为已经打扫干净了门庭,是用来迎接贵客、长者的礼节。
曹幹现下这行揖作礼的举动,学的就是他从前世书中看到的这些故事。
——其实曹幹在行礼的那一瞬间,本来想行的是跪拜大礼,但是他转念一想,曹丰现只是被拥为了部率,而又非天子什么的,则如果在这个时候行跪拜大礼,似乎未免太过刻意,说不定会让田武、高况等觉得他做作,反而起到相反的效果,故而他就随机改成了下揖。
曹丰听了曹幹这话,越发不安。
他看了看主坐上的田壮,又看了看高况、田武,李铁、褚豪等小率,与曹幹说道:“阿幹!我既无勇武,也无智谋,却被田翁和诸位大兄推举了我来做新部率,我这心里头,实在是不安生的很啊!我怕我做不好此任,误了大家。”
田壮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看着曹幹向曹丰行礼,曹丰与曹幹说话的这一幕,若有所思,他示意立在他身后伺候的族子上前,把他搀扶起来,笑与曹丰说道:“阿幹跟着苏先生学了些日子,真是大有长进!‘尊卑有序’这话,阿幹说的是半点不错。咱们虽是土里刨食的,也当讲礼,阿丰,你如今已是咱部的部率了,咋能还坐在那里?来,你快来主位就坐!”
曹丰哪里肯去?坚决推辞,说道:“田翁,你可要折煞我了!”
田壮不由他分说,在自家族子的搀扶下,到了曹丰的席边,叫他的族子过去,把曹丰半请半拽的,硬是拉到了主位,按着他坐下了下去。
等曹丰坐下,田壮却没有跟着就坐,他顾视田武、高况、李铁、褚豪诸人,说道:“以前高从事是咱部率的时候,咱们都是怎么做的?高从事但凡有召,咱们无不立即应赴,高从事一令既下,咱们无不恭从。现下阿丰继任了高从事的位置,做了咱们的新部率,那对待阿丰,我认为,咱们就得与往时对待高从事一样,不能有区别!阿丰以后有啥命令,咱们都得听从;再有聚饮、聚会,这主席也都得阿丰来坐!我说的这些,阿武、小四,你们觉得对不对?”
田武、高况等皆道:“田翁说的对!”
田壮说道:“适才咱们推举阿丰做了咱们的新部率之后,大家伙只是共饮了杯酒,却未向阿丰行礼。你们都站起来,咱们把这一礼补上!”
说完,田壮挪步到帐中,带头向主位上坐着的曹丰下揖行礼,口中说道:“壮拜见从事。”
田武、高况、李铁、褚豪诸人,纷纷起身,也都到了帐中,学着田壮,向曹丰行礼。
曹丰从席上跳起,赶到帐下,先将田壮扶住,又把田武等人分别搀起,说道:“田翁,你是长者,我是你的晚辈,我和阿武、小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搞得如此生分!”
田壮笑道:“阿丰,……不,从事,这可不是生分,这是礼!是必须要有的。”
曹幹面带微笑,在旁说道:“阿兄、田翁,要不咱们再共饮一杯?”
曹丰说道:“对!咱们再共饮一杯!”
服侍他们喝酒的妇人们将他们杯中的酒都倒满,众人将酒杯举起,遥相对着,碰了一下。
曹丰捧着酒杯,环顾诸人,诚恳地说道:“我是没啥本事的,但今天既然被田翁、被诸位大兄推举成了咱们的新部率,那这以后,我就一定会尽心尽力,把部率做好。若是哪里有做的不好,不妥当的地方,田翁、诸位大兄,你们可都得要向我多提意见!”
田壮等人笑着应诺,大家伙俱把杯中酒饮下。
却是方才虽然在曹幹到前,经由田壮的提议,田武等人已经推举下了由曹丰来继任部率,然而因为没有经过行礼的这道程序,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仍是和没推举曹丰做部率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会儿众人将礼行完,让了曹丰到主位坐,将此杯酒饮下,不管是曹丰也好,抑或田武、高况等人也好,彼此再看时,感觉登时就颇有不同了。
众人饮酒,直到二更前后方散。
……
第二天一早,按照昨晚喝酒时商量定下的,除了田壮没来以外,田武、高况等先是到了曹丰驻区,与曹丰汇合,继而众人并作一路,前去刘昱所部的驻区找刘昱。曹幹亦随在了其中。
到了刘昱所部的驻区,曹幹沿路看之,见刘昱驻区的整体建设进展,与曹丰、田武驻区的进展近似,不过进度上比他们快了些,路面的平整、茅屋的整齐等方面也更好一些。
在刘昱议事帐的外头,不知何时,——昨天领酒肉尚未见,定是他们领完酒肉后,刘昱部的兵士们做的,还铺上了一层碎石,建了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中央竖立了一面黄色的旗帜。
前汉肇建后,继承秦制,本与秦一样,以水为德,然汉毕竟不是秦,汉武帝时乃以土克水之故,改汉德为土德。土德尚黄,这面黄旗,正就是刘昱汉家宗室的自居表现。
对着帐门的路上也铺了碎石,这样,便是下雪下雨,也不会踩得满脚是泥了。
从土路折到碎石路上,曹丰等走起来,亦觉得舒服了很多。
到了帐外,曹幹上前,向守帐的兵士说道:“我等有要事求见从事,敢请大兄代为通报。”
兵士头领应了,便入帐内,为曹幹等人通报。
刘昱、刘小虎、陈直、戴兰皆在帐中,他们正在商量事情。
得了禀报,刘昱说道:“大早上的,他们不赶紧的修筑各自驻区,有什么要事求见?”吩咐那小头领,说道:“让他们进来罢。”
这小头领接令,出去叫曹丰等人入帐。
曹丰、曹幹等进到帐中,向刘昱行礼。
刘昱问道:“无须多礼了。你们有何要事?”
来时路上,曹丰等人已经说好,等会儿向刘昱禀报时,由曹幹具体向刘昱来说。
当下曹幹便昂然而立,朗声答道:“回从事的话,自我部高部率日前伤重不治,不幸亡故以后,我部中一直没有新的部率,我部中的这三二百号人,因此无主之故,多自不安,为能稳定我部部曲的军心,昨天晚上,我部的诸位屯长拥戴了我阿兄继任我部部率。我等深知此事重大,须得立即禀与从事,因是今儿个我等起了个早,特来将此事禀报此事。”
刘昱呆了一呆,说道:“你说什么?”
“启禀从事,我等昨晚拥戴了我阿兄为我部部率,我等特来向从事禀报此事。”
“你们昨晚举了曹丰做你们的新部率?”
曹幹答道:“回从事的话,正是。”
刘昱面色陡变,厉声怒道:“谁给尔等胆子?竟敢私任部率!”
曹幹从容答道:“回从事的话,自我部高部率不幸亡故以后,我部中战士俱皆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定然不成,因而我部的诸位屯长遂拥了我阿兄继任部率。这也是不得已之举。”
这不慌不忙的语声让刘昱愈发恼怒,他举起手,就要往案几拍去,陈直的话音适时响起,他说道:“此事,从事已知。曹幹,你们先下去吧,……你们各屯的驻区是不是还没建好?”
曹幹答道:“回陈君的话,尚未建好。”
“你们抓紧建筑,务必中午之前,把你们各驻区的道路、茅屋等各项建筑建好,待我检查过后,下午我就领着你们开始建营墙、搭建望楼、挖掘壕沟等。”
曹丰等人应诺,便就要想要退出。
曹幹站着没动,说道:“从事、陈君,在下还有一事敢问。”
陈直蹙眉问道:“什么事?”
曹幹说道:“而今我部中既已拥了我阿兄为部率,则以后从事有何令下的时候,在下敢请问之,是不是只需让我阿兄过来领令就可以了?”
曹幹此问,听来无头无尾,陈直、刘昱、刘小虎、戴兰却皆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问,分明是想得到刘昱对曹丰新部率此人的承认。
话虽听懂了,刘昱正在气头上,又岂会肯作出这个承认?非但不会,而且更加恼怒了。
他怒道:“我有令时,该让你们谁人来领,自有我来做主,你们到时听着就是了!”
陈直说道:“这件事先说到这儿,曹幹,从事与我等正有大事商议,你们出去吧。”
曹幹知道再往底下强问,一则不合适,二则也问不出个什么了,遂就暂且罢了,不再多问,跟着曹丰等想刘昱、刘小虎又再行了个礼,众人一起退出帐外去了。
刚刚退出帐外,听到帐中传出了“啪”的一声。
不用说,这肯定是刘昱的那一巴掌到底还是拍到了案几上。
曹丰心头一跳,慌张说道:“阿幹,刘从事是不是生气了?”
田武等人也都面带惊慌。
刘昱手下的人现在远比他们多,又比他们能打,这要是惹得刘昱生了气,他们必没好果子吃。
曹幹毫无慌乱之色,他微微一笑,摸着颔下短髭,顾盼众人,说道:“阿兄、诸位大兄,刘从事也许是对诸位大兄拥立我阿兄为部率此举有所不满,但纵有不满也无妨。”
田武问道:“为啥无妨?”
曹幹笑道:“因为刘从事和陈君等,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阿兄,你为咱们部中新部率这事儿,咱们已经禀过刘从事,算是正式定下了。咱们回部中去吧。”
田武挠着头问道:“阿幹,刘从事、陈君有啥更要紧的事商量?”
曹幹收起了笑容,说道:“自然就是我已与诸位大兄说过的,咱们可能要跟着董宪打南成此事!”回顾帐篷,看了看,神色转为严肃,与诸人说道,“阿兄、诸位大兄,这件事的确是很要紧,关系到咱们整个三部、近千人的安危,咱们也得就此早早的议出个对策出来才行。”
众人皆以为然,便回本部而去。
议事帐中,刘昱、刘小虎、陈直、戴兰在曹幹等求见之前,确然是正在商量如果真的被董宪裹挟着打南成,他们该怎么应对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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