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在外面经历的一切,事无巨细的传进了嘉靖的耳朵里。
嘉靖也感到挺意外,他原本放手让陆炳去做这件事,就有想要锻炼锻炼他的意味,能做好了当然最好,做的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陆炳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干练,轻而易举的就击破了那些人的心理防线,实际上在捉拿那些人的时候,东厂也进行了一些手段的拷问,才有了那份名册,可最后那十六个人咬死也没有供出幕后主使是谁,反倒是陆炳轻松的就搞定了。
对于这个结果,嘉靖是很满意的,只是他没有想过,其实在外人看来,他也不过只比陆炳大上几岁,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
只是那个徐小二的死,让嘉靖有些为难,他大概可以猜测到是谁在背后搞鬼,但他不能依据猜测定罪。
灵魂来自一个进步的社会,他无法接受自己仅凭猜测去动用身为皇帝的特权,对于类似于巫蛊事件这种历史上常见的,仅凭子虚乌有的东西便去给别人定罪,他自问过不了内心那关。
反思自己,或许是因为进京以来,跟张太后多次交手,赢的太过轻松,让他本能的将张太后当成了一个并没有太深城府和手段的女人,虽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但这一次徐小二的死让嘉靖突然意识到,不能不把张太后当成一个难缠的角色来对待了。
一个人可以让另外一个人为他付出生命,那必然有着他控制人的手段,极其有力度的手段,无论是感情还是利诱,亦或是威逼,总之能够产生这样的结果的人,都绝非泛泛之辈。
是时候再亲自去会一会张太后了。
嘉靖突然的出现在坤宁宫门口,随着鲍忠高亢的声音传进院内,张太后也是大吃一惊。
她飞快的整理着妆容,同时内心在猜测嘉靖此来的目的,前面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张鹤龄昨天才刚派人送信来,说没有什么把柄留下,这个事自己是放心的,对于挑动大臣一事,自己还没有行动,嘉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仔细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她才缓缓的走出来,前去迎接。
当她看到嘉靖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疲倦的时候,刚才的担心完全的被抛却到了脑后,她甚至笑了起来,笑自己一个几十岁的人了,凭借了多少手段,搬倒了多少碍脚的石头,才坐上了这后宫之主的位置,怎么会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吓成这样。
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
“伯母今天心情很好啊,侄儿看到伯母的笑脸,心里多少烦心事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嘉靖轻描淡写的行了个礼,张太后也没有过分的在意礼节的问题,她在乎的依旧是这一声一个伯母,分外刺耳。
“见到陛下来了,我就高兴啊,你娘远在外地,这宫里就咱娘俩最亲了,你以后啊就把我当你母妃便是,累了就到我这里来休息休息。”
嘉靖听到这针锋相对的母妃两个字,也同样的感觉刺耳无比。
“侄儿见到伯母,也是心感亲切呀,这不因为太皇太后的事,上次没能和伯母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饭,心里一直亏欠不已,刚好今日得闲,想和伯母安心地吃一次饭,一家人坐下来谈谈感情。”
“是啊,看到陛下,就想起你那父王来了,那会儿你父王还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就总在一起,可当今……就剩下咱娘俩了。”张太后抬袖掩面,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起了过往,还是想到自己老公和儿子都死了所以如此。
“伯母也不要难过了,听说你最爱吃崔云斋的软炸里脊和干葱海参,我特地让人去那里把厨子招来,做了一份,以后怕再也吃不到这口喽。”
张太后心里咯噔一下,那日在张鹤龄府上,前来报信的那个小二她是认识的,可不正是崔云斋的?今日嘉靖故意来说这个崔云斋,似乎话里有话。
好在有衣袖遮掩,她的表情变化并没有被看见,待到平复了下心情,才缓缓落下长袖。
“陛下有心了,还知道我爱吃什么,想你那皇兄在时都不曾记得。”张太后心里小鹿噗噗乱跳,自从当年见孝宗朱佑樘第一面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紧张过了,她故作镇定的夹起一片葱段,“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以后吃不到了呢?”
“听说今天他们店里发生了命案,有个姓徐的店小二死了,如此不祥之事发生在店里,以后谁还会去那里吃饭,多半是要关门了,哎,侄儿实在不应该在伯母吃饭的时候,说这种晦气的事。”
“无妨……无妨……”张太后更加紧张,她很好奇徐小二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又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嘉靖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点到即止,整整一顿饭的时间,无论张太后怎么旁敲侧击,对于此时他是绝口不提。
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吃完了这顿饭,张太后送走嘉靖,便迫不及待的让温祥出宫传信,把张鹤龄和张延龄叫来商量对策。
张鹤龄就在府上,听到消息立刻就进宫了。
而张延龄正流连于烟花绿柳之地,让温祥好一顿找,直到二更过后,才醉熏熏的从角门偷偷进宫。
听闻徐小二死了,张鹤龄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祥,他回忆起当日在午门城楼上,皇上轻描淡写的将事情解决了,听说因为这个事还死了个好几个锦衣卫,尽管他想办法让内阁把这件事压下了,没有上报给皇上,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皇上真的就会不知道么?
就算皇上不知道,等杨廷和病好了回到内阁的时候,他会不会把这件事上报呢?
“要我说,二弟你现在就想办法把那剩下的三个弄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哎,不用——”张延龄挥了挥手,醉醺醺的拖着长腔,“我今天,就在集香楼,那里太平的很,连个锦衣卫的毛都没看到——
而且我也问了,那徐小二是——是惹了魏国公的小公子徐邦宁,那徐公子跟魏国公从南直隶来的,他——他娘的狗眼不识泰山,和徐公子打起来了,徐公子就——就找了张锐去办他,没想到他给吓死了!”
听起来好像也很合理,谁都知道魏国公因为喜欢小妾郑氏,顺带想要把爵位传给郑氏生的儿子徐邦宁,而不想传给长子张邦瑞,正在到处运作呢,这次新君登基当然要把儿子带到北京来,和皇上混个脸熟。
店小二不认识徐公子,徐公子又在南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养成了嚣张跋扈的小性格,俩人打起来倒也完全有可能。
“若是如此,那便甚好,你也不要大意了,一旦发现事情不对,千万不要像姐姐一样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知——知道了!”
听兄弟俩这么一说,张太后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又开始盘算起挑拨群臣这件事来。
可她刚一开口,就被张鹤龄连忙阻止。
张鹤龄可是见到当日朝会之上,皇上是如何引导群臣吵成一团,又是如何一言定下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策略,就连登上午门城楼,都是乾纲独断,关键是结果也令众人信服。
就这一系列的操作,还是在梁储致仕,杨廷和不在,内阁空虚无人出谋划策的情况下,他清晰的记得当日城门楼上,那些群臣是何等的惊讶,又是如何发自内心的高呼万岁的。
现在挑动群臣去反对嘉靖,怕是能响应者不会太多,一旦谋事不密,反受其害也说不定。
他把自己这些想法说了一遍,再次劝说道:“姐姐,如今外甥已经没了,你就别折腾了,我和延龄一公一侯,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后宫,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若是顺着他,他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好歹他能有今天的皇位,你也是有功劳的,千万别再把这点功劳再折进去了。”
张鹤龄这番话,张太后听的也有些动容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酒劲上来的张延龄大笑了起来。
“哥哥真是老了,人老了就胆小怕事!要不是姐姐在后宫的争取,哪有你今日昌国公的爵位,如今你是国公了,你劝姐姐在后宫委曲求全?我这个弟弟看不惯!”
“姐姐,他徐家能一门两国公,我们张家差在哪里?这件事要干,还要大干,后宫的事由你把持,去说服群臣的事,由弟弟来做!”
“闭嘴,你喝多了!”张鹤龄猛的站起身,想要给弟弟一把掌,终究没忍心下得去手。
“昌国公,你要打我?”张延龄伸着脖子,凑到张鹤龄脸前:“他日我也成了建昌公,我看你还敢打我!”
张太后思前想后,让她老老实实的呆在后宫,她是当然不能干的,她不但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后宫,还要搬到慈宁宫去,这是她的后宫,绝不允许别人指点。
“行了!别吵了,延龄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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